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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三桂听他言语刻薄,脸上神色逐渐变得难。恨道:“不懂兄台在说什么。”

“你怎能不懂?”金士麒却反问,脸上立刻展露出一幅严峻的神色。

金士麒开始调动自己的全部知识和智慧,对吴三桂发起攻势。他先从“长子继承制”讲起——吴三桂是次子,他老爹的军职便轮不到他继承,所以这小子全靠自己浴血奋战攒军功,因此才会6岁便名震关辽,很了不起。接着,金士麒便犹如亲眼目睹一般叙述这:吴三桂如何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身上遍布伤疤从马上摔下来无数次别的孩子童年幸福快乐他却孤独地忍受着伤痛每次出征都身临险境如此这般都是为了获得父亲的认可……

吴三桂有些发呆,眼中逐渐多了些闪烁的东西。

“可是你永远追不上你爹的苛求。”金士麒断定,吴襄是那种从草根拼搏上来的强者,他眼界和心气都很高,对孩子也是永远不满足,实行“狼爹教育”……“当然,也有一种可能:那不仅是你爹的苛求,还有更重要的,是你自己的错觉。”

“错觉?”吴三桂重复着这个词。

金士麒开始给吴三桂洗脑。他暗中所用,都是师范学院里将将及格的“心理学基础”,再混杂着美剧里那种滥大街的通俗心理学。但他的口才好、脑子快,他东拉西扯、口吐莲花,一番长论竟言之凿凿,把吴三桂听得脸色苍白。

不过啃半条羊腿的时间,吴三桂就已经变成了一个“长期在父兄的阴影下孤独成长,又目睹着母亲失宠之后的凄凉,因此暗藏着对父亲的憎恨与获得肯定的渴求。在这双重的折磨之下,他只能把内心藏匿在一个似谦谦君子的外壳下,心中却满是杀伐欲念……的小青年。”

金士麒暗中憋着笑,他的这些言论套用在任何一个6岁少年公子身上,都能验证个七七八八。这只是一种心理暗示,就像星座算命那一套。但吴三桂哪明白这些啊,他面色苍白,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正在默默点头。

“来,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儿。”金士麒的声音充满慈善,“让我们一步一步找出,你对父亲的仇恨是如何产生的……”

金士麒也明白,这种心理攻势并不能起到立竿见影的作用。他只是先在这父子关系中藏下一枚种子。若是来日方长,我再慢慢折腾你们!

金士麒一边说一边吃,越说越开心,吃得也越多,直吃到了嗓子冒尖,他终于使用了大绝招——他盯着吴三桂的双眼,轻声问:“说实话吧,呃!你的潜意识里……或者说私底下,有没有设想过,或者做过这种梦——杀掉你爹?”

“你混帐!”吴三桂跳了起来,苍白的脸庞已经扭曲了。

足够了!金士麒暗道:这个恶念会变成你的噩梦,让你永远挥之不去!

吴三桂吼着:“兄台你给我……滚!”

金士麒哈哈一笑,拍拍肚子,打了一个半尺长的响嗝。临走了又抓起没啃完的羊腿,还顺了几个馍塞进衣服里。

……

出了帐子,依然是寒冷的雪原。

金士麒拎着羊腿,被士兵夹着往回走,他突然盯住身边的一辆马车,心便狂跳起来——

那辆马车他有印象,是昨晚上装着莫儿的那一辆。

“好景致啊!”金士麒大叫一声,他放慢了步子,口中朗诵道:“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

“闭嘴!”他背上被士兵砸了一肘。

但忽然之间,那马车的篷子被扯开一道缝隙,露出了半扇身影——窈窕细柳,梨花带露,含泪相望,楚楚可怜,正是莫儿。

金士麒心中一暖,眼睛也湿润了。莫儿的神色好似无碍,她手上也绑着绳子,身上衣服却也严整,来这一夜没发生什么,公子的心终于安稳了。他半夜里都在担心吴襄那老贼,担心发生糟糕的事儿。来那老家伙虽然丑恶,但毕竟也是个老爷,不会在这荒郊野地里胡闹,让儿子部属们笑话……

莫儿泪眼朦胧地盯着金士麒,虽千言万语,却默默无声。她手里还捏着一张饼子,竟一口没动。

“呆丫头!”金士麒饱含深情地喊着。身边的兵士已经在撕扯捶打他了,他急着喊道:“你要吃饭!”

“公子!”

“乖!”金士麒惜字如金,“吃得饱饱的!”

“嗯!”莫儿迅速地点了点头。

聪明的女孩,真让人省心。

金士麒无需再多言,赶紧走路。

待回到“自己的”马车边,几个士兵过来按住了他,再次绑了他的双腿双脚,就要往车上丢。

“等下!”忽然有人喊。是那个铜锣嗓子李百总冲了过来,他死死盯住金士麒手中的羊腿,喝道:“这是啥?”

“零嘴儿。”金士麒回答。

李百总一脚踢来,“砰!”羊腿飞到十丈之外。

李百总又转过身,冲着那两个贴身押的兵士大吼:“蠢物!”他指着羊腿飞去的方向,“你们眼瞎吗?那骨头一掰断,就是利器,能戳开你们喉咙!你们以为这小爷是雏嘛,他是个武举!”

金士麒气得颤抖:你娘的!这你都猜中了……

李百总又指着那两个士兵,“你们把刀都换掉。万一他夺了刀,就会割绳子,砍了栏杆。”

金士麒气得脸色煞白:你婆的!你全猜中了啊……

那大胡子士兵脸上有些挂不住了,“百总,我的武艺你还信不过?不是吹牛啊,六七个汉子过来……”

“闭嘴!我谁都信不过。这人若跑了,咱一起掉脑袋。”

那两个士兵不再言语,忙把腰刀和短刀都摘了,换成两个锏。“锏”这种兵器,金公子可是头次见到,简单说来就是一根带棱的铁棍,非常适合用来砸脑袋、打屁股。

金士麒心中黯然,脸上苦笑,身子被几个士兵抬起来丢进马车。他爬起来,忽然见脚边的那件驼毛薄绒的披风。他便捧起披风,喊道:“李百总?有劳,把这披风给那姑娘送去。”

李百总走了过来,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瞪着他。

金士麒叹息道:“长路漫漫,天亦寒冷啊。”

“凭什么帮你。”

“我身上里有些银子。”

“已经在我口袋里了。”李百总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李百总!”金士麒忙叫住他。金士麒正想再恳求他,心中却傲气顿生,竟恨道:“你若今日行此一善,我会牢记在心。如有一日,你落在我手里……我饶你不死。”

“哗”!一刀斩来,白光闪过,金士麒手中的披风已经断成两截,飘落在车厢里。李百总“喀”地收了刀,大笑着转身而去,好不潇洒。

……

午后,吴襄的车马便一路前,不久便进入了山区。

金士麒蜷缩着坐在车里,等待着机会。

车厢四周都被毡布遮挡着,他只能透过小小的几个缝隙观察外面,视线还被左边的车轮所阻断。他还不敢多,生怕那两个士兵发觉,被蒙了眼睛就彻底糟糕了。

凭借着零零散散的景象,还有车厢的起伏变化,他发觉现在这车队走的全都是山路啊。金士麒愕然了,“吴襄,老王八,你到底要去哪儿?”

金士麒对辽东的地理略知一二,从山海关向东北方向,明军势力都压缩在沿海的一条狭长的平原上,就是“辽西走廊”。诸如锦州、宁远等城池堡垒,都在这走廊上一路排开,后世的辽沈战役“关门打狗”也是这地方。但是此刻,这车队却进了北方的山区。

金士麒顿然明白了,这老贼,说是出关去宁远迎战,他出来便躲了!

他只要藏在山区的什么几角旮旯里,不但能避开建奴大军,连金府的私兵也追不到他。怪不得行了大半天都没见到一个镇子、城堡。

不知道现在金府如何了,应该在漫山遍野地找自己吧?应该也锁定了嫌疑人吴襄吧?还有,那00私兵是否按时出征?孙元化能否抵达宁远?如果孙元化不到宁远,那宁远城能否守得住,若是城破了……那袁崇焕岂不是就呜呼哀哉了?金士麒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自己这只小蝴蝶,已经开始展露神威了。

金士麒思绪翻滚着。车厢里的两个士兵死死盯住他,不明白这公子的为何神色变化如此多端。他们有些紧张,不禁把铁锏放在腿上,双手紧紧握住。

“罢了。”金士麒深吸一口,他管不了那么多,眼下只能考虑如何逃走的问题。他振作精神,暗自道:“第一步,夺一条锏!”

他瞥这那两个士兵的武器,牢牢记住长短和角度,然后便开始心算。

“一个立体的合力计算问题!”金士麒暗道,“先计力矩!自己双臂输出00斤的力道,对方是50……也许是200。如果保持在一条直线上,那么自己就被50到00斤的力拉过去……好好,如果这时候产生一个侧面的拉力……不成啊,来还需要运用杠杆的作用……”

金士麒嘴里嘀嘀咕咕,掰着手指头算个不停。

这个计划,是他午饭之前坐在马车里憋尿时产生的。人在紧迫状态下,果然会激发全部智慧啊。这个计划可谓环环相扣、步步精心,分毫不能差,差一步就非死即伤,很是刺激!

计划虽然凶险,但至少有一线希望。既然他早就决定“必须逃”,那么一线希望都要付出全部努力。

不久之后,他长出一口气,暗道:“再演算一遍。”

金士麒又把全部计划在脑袋中过了一遍,最后暗道,“恐怕要挨一棍子,或者被打断胳膊……这也值得!”

这一刻,马车的速度也加快了,车厢明显颠簸起来。毡子缝隙外面的车轮旋转着,根根轮辐转成了白花花的影子。

金士麒伸出手,捡起半截斗篷揉成一条,穿进双脚之间绑着的绳子上。

“你干什么!”一个士兵急道。

“我怕颠,要吐!”金士麒难受地皱着眉头。他把那布缠在车厢栏杆上,也就是把自己的脚绑在了车子上。对于他自缚双脚的举动,两个士兵自然没有反对。

忽然,车子向前一倾,正是一个下坡。两个士兵下意识地便抓稳了栏杆。

金士麒的心狂跳着,他窥视着车厢外面。透过左边飞旋的车轮,下面正是一道很深的斜坡,更远处是森林。这真是逃跑的好地形啊!

“如果天黑些就更好了。”金士麒暗道,“虽天时不当,但地利不可多求!”

他灿烂地一笑,猛然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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