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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发生的一切,朝慕云当然看到了。
厚九泓扬着下巴,双手后捋,自以为帅气的抚了抚发鬓:“怎样,我表演的是不是特别好,咱们少爷该有收获了?”
朝慕云:……
算了。
他撩了撩眼皮,暂且放厚九泓一马:“他们之间的距离感,有些奇怪。”
“距离感?”
“三人间不管有无互动,说没说话,说了多少,客不客套,礼不礼貌,距离感始终相似。”
“……这有问题?”
“人与人之间的社交距离,投射着熟悉和信任程度,”朝慕云若有所思,“樊正达与奇永年并不亲近,距离感和你与他们三人相似,略远,但是薛谈和樊正达,薛谈和奇永年,距离感都略近。”
厚九泓懂了:“薛谈分别与这两个人很熟?”
“这个熟悉程度,并不似寻常友人言笑晏晏,勾肩搭背,和谐自然,有一种不甚圆融的滞涩感,潜意识的表情和小动作里有谨慎或者提防,他们可能平时来往并不密切,只在类似环境,或者在这桩命案里,阵线一致……”
阵线一致!
朝慕云忽然顿住,想通了一个问题,眸底墨色流转,似绽华彩:“你有没有觉得,他们不像朋友,更像同盟?”
厚九泓恍了下神。
两日朝夕相处,他当然知道病秧子弱归弱,长得还是很好看的,眉飞入鬓,俊目薄唇,看人时眼神很深,有时温柔极了,有时疏远极了,像夜里落在静湖的皎月,你看得到,觉得很美,感觉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但一伸手,你就会发现它其实挂在天边,疏离淡漠,遥不可及。
这位少爷身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神秘感,但凡醒着,绝对腰直肩平,如竹如松,绝不歪折,像书中写的君子,想算计人时,损招连出,一肚子坏水,大大方方,不怕别人知晓,还小气,惹毛了当场就报复回去,这张脸,这过于苍白的皮肤和过于淡的唇色,让多少人忽略了——他病,但不弱。
厚九泓被对面光芒照耀到,怔了怔,才回神,清咳一声:“这……怎么说?薛谈和樊正达奇永年,分别是同盟?”
朝慕云已经仔细回想,缓缓分析:“我之前就有些奇怪,上山路上,薛谈与樊正达同行,路滑难走,他们并不说话,懒得互相搀扶,都顾自走自己的路,直到发生意外,薛谈没踩稳,樊正达不得不扶一把——”
“薛谈未有道谢,反倒调侃樊正达欠他一顿酒,樊正达明显不愿意,话音暗意‘我穷,你恐怕瞧不上’,薛谈的表达,于我而言,像是以开玩笑方式,遮盖下的‘勒索’,樊正达不愿,却不敢不从,二人相处中的权利关系,地位落差,固然有性格原因,但也不能排除其它。”
“薛谈和奇永年,他们对彼此的喜好习惯并不知晓,比如方才,你用言语讥讽的方式,试探他们是不是朋友,薛谈说奇永年衣只着素色,茶只饮清茗,奇永年承认了,但你有没有发现,奇永年院子里,晾着未干完的湿衣,颜色苍青,绣银纹,他房间里还透出一股茶香,我闻着很熟悉,似是铁观音。”
这位可不是什么只喜欢素色衣裳,只喝明前清茗,口淡出奇的人。
“还有他的手,扶了一下薛谈后,立刻收回,负到身后,仿佛十分厌恶这样的接触……”
厚九泓琢磨过味儿来了:“装的?”
朝慕云唇角微勾,慢条斯理:“有不得已的维护,更有不想沾的嫌弃,这种相处模式,像不像有什么短处,被对方拿捏着?”
厚九泓恍然大悟:“所以你才说他们不像朋友,更像同盟,他们在某件事上立场一致,遇到了,必须得做同样的决定!”
可这个同盟,是什么呢?他们为了什么,站在同一战线?
“薛谈来招提寺相看,奇永年的妻子死了,”朝慕云指尖缓缓摩挲茶杯沿,“他的妻子,是何时亡故的?”
厚九泓想了想:“半年前吧好像?”
朝慕云:“我看他年纪也不小,还有官身,因何这么晚才成亲?”
厚九泓:“他有官身也是去年的事,听说捞了个什么偏门,得了点不义之财,走了关系,才……官场中有些事不可说,他这位置来的不正经,谁家嫁闺女不得好好看下男人过往,门庭家风什么的,遂他这成亲大事,也不容易。”
朝慕云有些意外:“你如何得知?”
“就你有本事,一肚子坏水,不能别人也厉害?”厚九泓可算找回场子了,抖着二郎腿,一脸骄傲,“我凭自己本事,听说的!”
“听说?”
“这大理寺办差的皂吏也是人嘛,是人就得休息,就有闲聊,人家办差需要,不能跟我们透露什么,但人家自己不得讨论?聊着聊着,线索不就出来了,理着理着,侦破方向不就有了?”
朝慕云听明白了:“二当家轻身功夫不错。”
所有这些,还真都是凭自己本事,偷听到的。
厚九泓自信一笑,腰间鎏金镂空九转香球跟着晃出流光:“那当然!”
不过只是片刻,他就察觉到病秧子眼神有些不对劲,立刻警惕:“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这么俊的轻身功夫,不好浪费不是?”
朝慕云看着对方,意味深长:“九爷要不要试着引一引方向,请皂吏们查一查,奇永年成亲一事,薛谈可有参与,参与了多少?”
“这种我怎么引?偷听还说话是会被发现的!”
厚九泓刚说完,就嘶了一声,反应过来:“不对,你的意思是——薛谈也曾陪奇永年相看?”
“不一定,”朝慕云眸底墨色氤氲,掩了思绪,“但如果薛谈在此事上出过力……就有意思了。”
对啊!
厚九泓抚掌,若真有其事,薛谈为什么总会参与这种事,难道干了很多回?为什么总是他,还非他不可?
“你这思路也是怪……”
他一边赞妙,一边好奇,病秧子这脑子怎么长的?
朝慕云看着窗外天际:“这个案子,总给我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现场表现,目的,动机——
“黄氏母女之死,究其根由,像是触发了不该触发的事,母女二人来招提寺,只是为婚姻大事,为相看,为促成喜事,能触发什么呢?”
他转头看厚九泓:“她因何欠你的钱?”
“你这是什么眼神?这跟本案没关系我告诉你!”厚九泓像是被惹着了,“她几年前遭遇恶事,寨里的兄弟们救过她,说好要付报酬的,结果她翻脸不认人,老子找了她几趟,好不容易说的她答应还债了,老子才来的!她平时怎么过日子,要不要相看,老子懒的管,这什么破招提寺,老子也不爱来,要不是她前几日递了条子约在这里还钱,老子怎么会这么倒霉,还见官!”
朝慕云:“在此之前,你未曾见过本案其他嫌疑人?”
“没!都是看人死了,感觉不对劲,当场想法子打听到的!”
厚九泓吼了一通,发现病秧子并没有执着这个问题,顿了顿,眯了眼:“你怀疑……这相看局有猫匿?有人专门干这种不好的勾当,不想让人知道,被发现了就干脆——咔嚓!”
他以掌比刀,比了个杀人灭口的姿势。
朝慕云没说不是,也没说是。
厚九泓想了想:“那咱们接下来干什么?”
“金子。”朝慕云道,“它在谁哪里,谁就有重大嫌疑。”
“那岂不是谁穷,谁就嫌疑大?”厚九泓挠头,“真叫薛谈说中了?”
朝慕云却垂眸,捏着铜板:“这世间,谁会嫌钱多?穷人渴望吃好穿好,渴望暴富,富人的钱亦有更多打算,随便置个产业,前期都要投入,黄氏丢的金子,可不少。”
“也对……招提寺方便藏东西又安全的地方,恐怕也不多,我晚点搜搜看。”
厚九泓说完,想起拾芽芽:“那生病的小姑娘你管不管?”
朝慕云捧起茶盏:“这个,得看缘分。”
心理疗愈和身体上的病痛不同,不是给副药就好的,需要时间。
他看向厚九泓:“我累了,想休息,你走吧。”
厚九泓:……
用得着人就叫九爷,用不着人冷冰冰叫滚,病秧子你这是人干的事么!
“哼!”
不过九爷是谁,九爷干坏事谋财为上,不跟要死的病秧子计较!外头一堆事忙着呢,哪有功夫扯闲篇!
他抬脚离开了房间。
……
阴云随着暗夜,笼罩了整个山峰,寺庙如山岳沉静,不动不语,阴云之下,似有暗影游动,不知是人,还是兽,俱都悄无声息,寂静无比。
山风拂来,无有铃响,无有虫鸣,只有林中竹叶沙沙细响,好似整座山中只有云,只有树,再无其它。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突然火光大亮,朝慕云陡然惊醒。
“怎么了?”他眯着眼,看向伸手拍向他的厚九泓。
厚九泓来不及思索他眸底那抹暗沉如杀意的犀利,将外裳丢给他:“快点起来,外头又死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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