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贪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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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门外雷声大作，俨然一副大雨将至的势态。

方暮舟出门前，仰面看向这破庙的房顶，随后轻挥广袖，落下一道结界将庙中三人护在其中。

“好好睡觉吧。”

方暮舟并非偏爱独自一人行事，只是这次，他自己一人便已足够。

行至门外时，方暮舟环顾四周，发现镇中各户房屋之上皆笼罩着一团黑云一般的雾霭。

这幕后之人果然还未发觉方暮舟已然抵达至此，竟仍按着原本的方式行事，这也让方暮舟稍稍安了心。

白日时，听黑爷爷的描述，方暮舟便猜测，这幕后之人使用的阵法恐是盗魂之术，而今一见便更未确定了心中所想。

这已逾数百年未曾出现过的盗魂之术，虽未规划至禁术之内，却也实在有悖人伦理常，顾名思义，便是盗取其他人的魂魄用以聚魂或者其他的什么用处。

只是不知是为了满足幕后之人心中所谓的丁点善意、还是为了不易为人发觉异常，这人并没有将事情做的十分果断就是了。

方暮舟齐并两指于胸前，默念了句诀，房屋之上霎时闪过一阵霜白灵芒，但几乎不可探查。

未过片刻，各处原本就细小无比的声音更是逐渐微弱，直至寂寥无声，直至夜色中只剩蓦然风声与零星雷声。

随后，天色突变，零星小雨只落了几秒，便轰然变得滂沱。

而此时，房屋之上的黯淡雾团开始凝聚、并渐渐化形，身体仍由雾霭化作，眸间却无端透露血红凶光，宛若成千上万的猛兽、尸群，蜂拥着袭向方暮舟所站的位置。

“狐妖？”方暮舟面色丝毫未有变化，竟是淡然如常的模样。

毕竟这般才正如了方暮舟的意思。

眼见着狐妖兽群凝结迅猛之势袭来，方暮舟才总算有了动作。

今日于镇中缓步而行时，方暮舟已然在镇中所需的各处布下了阵点，只需妖兽闯入，即刻便可收网。

就是此时！

方暮舟眸中恍然闪过骇然异常的杀伐之意，便让这本就不会持续太久的战斗，因由悬殊的实力而即刻结束。

法阵中升腾而起的霜白灵芒几乎一瞬照彻了黑夜，月崎镇上方结起的巨大结界猛然爆发后继而收拢，直至最后，化为一个牢笼一般的空间，将所有的狐妖束缚在其内。

方暮舟缓步靠近那笼子。

笼中的狐妖并没有实体，通体只是灰暗的雾霭灵体，偏多了一双透着血红凶光的眼睛，便皆利用此死死盯着方暮舟，仿佛这凌厉眼神瞬间便可化作无数把利刃，狠狠穿透他的心脏。

暴雨愈下愈大，连带着不住的雷声与闪电，而方暮舟站在雨下，手边并无挡风遮雨的物件，也并没有刻意撑起结界以作阻挡。

适才打斗时未有沾染雨水，但此时，方暮舟整个人却皆沐在了雨中。

雨水不住地从方暮舟的鼻尖、眼睫划过，无端给他添了些难以言说的狠戾与果决，宛若不畏一切惩罚、酷刑的战士一般。

这些狐妖、或说灵体，似是被人施了法，根本无法发出任何嘶叫的声音，只能不住地挣扎。

而后，灵芒突然爆发，笼中困兽只剧烈挣扎了须臾，便落了个魂飞播散的下场。

声响渐消，一时，方暮舟周围便只剩迅疾雨声。

方暮舟温和面庞之上只能用面无表情来形容，无悲无喜加之面色惨白，仿佛是个死人。

原本只为除祟而来，这会倒好，事情未了，他倒先搭进去一件衣物。

如今冷静下来，方暮舟也不由得埋怨自己的任性，淋雨事小，引得旧疾重犯才算真的不好了。

这般想着，方暮舟却未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恍惚回神时，才发觉这雨不知何时已然停止了一般。

但怎会呢？

明明雨声尚在？

“公子？”

听闻身后之人的声音，方暮舟心绪霎时便高高悬起，即刻转身，便再次入了雨中。

“……”

“公子无须惊慌，在下见公子一直站在雨中，恐您伤了身体，”来者是个男子，比方暮舟还高上一些，“这才来递把伞，惊吓了公子还莫怪罪。”

方暮舟缓了好大会才完全静下了心，仔细审视来人之后，神色从稍含疑虑与歉意变作恼怒却只用了一瞬。

见他如此，来者即刻便垂了脑袋，赶在方暮舟还未言语之前，先行一步迅速说道：“师尊，我错了！”

这人当真是宋煊易容成的。

不过无论宋煊是否改了容貌、隐了灵力，都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此，若被熟识之人见到恐是要惹出不小的祸端。

“你……”方暮舟一副气极的模样，却在支吾许久未得后猛地甩了下手。

“师尊莫气，弟子今日看天色阴暗异常，恐要降下大雨，想到师尊前来时未曾带药，便想着……给师尊送药过来。”

宋煊虽低着头，却仍能想象到方暮舟愈发难看的神色，赶忙又补了一句，“师尊可以任性而为，但总要有人时刻挂念着师尊才好。”

许久未再听闻对面的声音，宋煊这才试探着稍稍抬眸，随即又将手中纸伞向方暮舟那边推了推，“师尊打我骂我都好，让师尊淋了雨才是断然不可的。”

但仿佛赌气一般，方暮舟看了宋煊许久，却没有接过递来的伞，反倒抓了他的手腕将人强行拉到庙中。

二人一直向前，越过了地上熟睡着的三人依旧未停。

最终，宋煊一路被方暮舟拉着向前，二人越过神像停在了庙后隐蔽的角落中。

“宋煊，你何时才能分清事情主次！”方暮舟怒不可遏，强忍着才没有直接一巴掌甩在宋煊的脸上。

宋煊面上沾染着雨水，相映却只显得眸光更亮，其中尽是热切与诚挚，仿佛接下来将要言说的是什么需要以性命担待的承诺。

“抱歉师尊，可是在我心中，师尊的安康顺遂才是一切事物之首。”

方暮舟心中怒气未消，却不知为何在听到这话之后，竟不受控制地打了个颤。

“……你现在，立刻……离开，”方暮舟突然就说不出什么更狠的话了。

宋煊又换上了那副委屈至极的模样，“可是师尊还没吃药啊……”

“不用，”仿佛为了让宋煊完全安心，方暮舟顿了不多时便又添了一句，“当真无妨。”

“……以防万一嘛，我现下便为师尊熬药，师尊喝下我便离开，如何？”宋煊言说完毕，还机器无辜地眨巴了两下眼。

方暮舟如何思索都只觉不妥，熬药是个细活计，怕是药熬好时，天便已经透亮了，宋煊那时离开只会增添危险。

见方暮舟犹豫不决，宋煊眼骨碌一转，便又道：“其实师尊，我还有一法。”

宋煊刻意的停顿意在吊起方暮舟的兴趣，但他师尊分明明白，却就是不接他的话茬，不顺他的意思。

宋煊无奈笑笑，却也只能继续，“容我……检查一番就好。”

“什么？”

方暮舟尚未及思索这话的意思，自己因湿透而冰冷异常的衣衫被外力褪下，身体被温热的灵力裹挟，而随着衣物几乎瞬间被烘烤干的时候，方暮舟自己也落入了温热宜人的环抱之中。

那一瞬，方暮舟贪恋着这来自他最为爱慕之人的体温，不愿离开。

宋煊这次施了许多灵力，像是想要将自己的温度尽数传递给方暮舟一般，着实是用了十足的力。

并且他很聪明，赶在方暮舟理智回归之时完成这些，而后极为不舍地松开了怀中的人，只是强忍着未曾在面上表现出分毫罢了。

“暖和些了吗？师尊，”宋煊看着方暮舟面上已然浮现出的些许血色红晕，心中满足不已，但正如他所言，此行他的确未曾想过能停留许久，这时便是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方暮舟竟当真给了他回应的话语，虽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不过，师尊当真不需要我吗？”宋煊偏要再多问这么一句。

明明“不需要”的话语已在嘴边，但不知为何，方暮舟说出来时却稍稍变了样，“相比此，我更希望你立刻回去。”

谁料听闻此话后，宋煊面上的笑意不仅更深了些，还即刻接下了话茬，只道：“我也很想和师尊待在一起啊。”

方暮舟唇角不由得颤抖了两下，感叹于宋煊的脑回路的同时，也后悔自己适才是不是对他太过纵容了。

“师尊只要不是口是心非便好，”宋煊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着实令方暮舟感到些许不快。

只是尚未及发作，那人的便已然离开好远。

上一秒，方暮舟心中纵使再气，到此时却尽皆湮灭，只剩不知从何而来的落寞。

这小子，走的时候与来时一样，皆是不由分说，如今挥了挥衣袖，竟将方暮舟的心思也带走了些。

方暮舟周身还残留着宋煊体温的余温，仿佛人还在身边一样。

独自一人呆立在檐下，直到片刻后余温也尽皆消失，方暮舟方才收整了一切情绪打算回去。

回去之前，方暮舟低声暗骂了句，“没出息！”

“师尊这话是在骂谁？”

少年的声音再度响起，不知为何方暮舟恍惚竟不知今夕何夕，也仿佛是在梦中。

方暮舟闻声回首，才发觉宋煊短暂恢复了原本的相貌，如往常一般着一身玄色衣衫，正蹲在庙外的树杈上看着他。

“骂你！”方暮舟不由地失笑。

宋煊也跟着他笑，叶阴树影下，少年的笑意璀璨明媚，未曾被遮挡半分。

只是带着这般好看笑容的少年，一开口却是在夸赞方暮舟，“师尊笑起来，真是好看！”

“油嘴滑舌。”

虽说少年再度御剑离去，但这次，方暮舟心中的落寞却也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