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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二师兄,你今日怎会如此凑巧出现在这凤来楼中,莫不是专程为子辰而来?”

我话是这么说,可今日凤来楼之行是我们临时决定的,若是二师兄专程为我而来,这话我可不能尽信。

二师兄闻言,笑着言道:

“我专程为子辰而来,又有何不可呢,子辰可是近来这洛阳城中风头最盛之人,慕名而想要求见高御史一面之人,可是络绎不绝呢。”

二师兄这话倒是说得别有深意了,近来我在洛阳城的名声似乎也没那么好,太白楼那次还有刑槽审理陈年旧案,做的最多的还是在杀人,即便是因刑法所施惩戒,可世人多是向往好生之德,杀生害命终归有伤天和,为人所不喜,这也是可想而知的。

常人自然对我敬而远之,而挤破头都想要见我一面的,也多是趋炎附势之徒。二师兄既然知我在这洛阳城中却又不主动来见我,除了有他自己的盘算外,想必也是不想做那等应景之事,跟着那些趋炎附势之辈来入我门庭了。

“二师兄这话儿是在取笑子辰了,师兄你究竟是否专程为子辰而来,这点自知之明,子辰还是有的。”

二师兄会出现在这凤来楼中,自然不是所谓的巧合了,可想而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或者重要的人物会出现在这凤来楼中,重要的非得他这个当家人亲自前来一见了。

“子辰莫要妄自菲薄,若非得知子辰你今日驾临鄙楼,我又怎会刻意去那后巷与你偶遇呢?”

我笑着摇了摇头,二师兄还真是给足了我面子了呢。

“说起来,你那后巷既是日常供货必经之地,为何夜幕之时却无人掌灯呢?”

这反常颇为让人在意。

“平日里是有的,今晚似乎别有不同呢。”

二师兄这话语间透露出来的讯息还真是耐人寻味,有人的势力居然已经渗透进了凤来楼,以至于有些人在这里做的事情就连二师兄这个大东家都不知情呢,难怪二师兄想要处置这凤来楼了,生意做得太大,难免树大招风,会被人觊觎也是可以预知之事了。

“哦,有何不同?”

我不禁好奇一问。

今晚后巷无人掌灯,我想多数还是因着宫明的缘故,我在见宫明之前,似乎已经有人同宫明会过面了,而且还说了一些刺激宫明的话,以至于宫明同我说话时都夹枪带棒,很不友好。

所以可想而知,能让后巷不掌灯之人,自然也这位在我之前见过宫明之人有所关联了。至于二师兄所言‘今晚别有不同’,似乎别有所指,我便颇觉有趣,不免好奇一问。

“今日我这凤来楼蓬荜生辉,不是有贵客临门了么。”

二师兄边说着边向琬儿和我抱拳一礼,这是在说琬儿和我是今日这凤来楼的贵客。

“二师兄竟也学会逢迎恭维咯。”

我一副你也会有今日的表情瞅着二师兄,以前我那刚正耿直的二师兄哪里去了?现在的二师兄随我去混官场,那绝对可以混的风生水起。

二师兄知道我在拿他打趣儿,倒也不恼,笑着言道:

“今日也恰好是凤来楼珍宝阁展示世间难求珍宝之日,子辰,你不是最喜凑热闹的么。”

二师兄知我,晓得我喜欢凑热闹。

“你这珍宝阁中的珍宝,可比得上太白楼中的奇珍异宝?”

我至今都还记得太白楼中的那颗硕大的夜明珠呢。

“你竟还入了太白楼的百宝阁?”

二师兄闻言,也不觉啧啧称奇了。

我说话很实诚,言道:

“恰逢其会,确实是见识过宫家的非同一般,不留余地的试验人以酒色财气,结果我就对他们家的那颗比巴掌还大的夜明珠起了贪念之心了……”

“这般说来,那夜明珠可入你手中了?”

二师兄知道太白楼的规矩,自然更明白我的性子如何,笑着等我自己道出结局如何。

“哎,奈何我有此贪婪之心,却没那个胆量敢把这稀世珍宝给据为己有。”

二师兄露出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哈哈大笑了一场,言道:

“你是在担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吧,可你已经不是匹夫了,以子辰你现在的身份地位,区区一颗夜明珠,如何就不能据为己有了?”

二师兄说这话时倒也大气得紧,我听到后却是直接摇了摇头,摆手言道:

“二师兄,我可不想成为那贪得无厌的虞公啊!”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是出自《左转》中的一则典故,说的是虞叔有一块宝玉,虞公想要得到他便向虞叔索求,虞叔起初并没有答应,可虞叔想到一则地方谚语:一个人本来没有罪,却因为一块宝玉而获罪。于是,便将宝玉献给了虞公。可虞公贪心不足,又觊觎虞叔的宝剑,再度索求,虞叔觉得虞公太过贪得无厌,后患无穷,便出兵攻打了虞公,将虞公赶到共池那个地方去了。

二师兄知道我当初是怕身怀绝世珍宝容易被他人觊觎,故而不肯轻易将夜明珠据为己有,所以才会说出这句话来,而我也用这则典故中的主人公虞公最后的结局来回应二师兄,其实珍宝对于手中握有权势之人来说轻易可得,即便为人所觊觎只要我有权力就没人可以轻易从我手中拿走,可只要因为我喜欢这颗珠子便将它据为己有的欲念之门一开,以后也只会越发的贪得无厌,想要的也就会越多,为填满自己的私欲用手中权力公器私用就会变成理所应当之事,那到时候我便离败亡不远了。

看到我对欲念之弦把控得当,二师兄不觉露出安心的神色来。

“凤来楼这珍宝阁所展示的也并非是那些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倒多是书籍藏本,名画名琴等风雅之物,供人鉴赏,若是有缘,兴许主人还会不吝将此物赠给有缘之人呢。”

这倒是有趣得紧,很显然它已经成功的吸引了我的注意了。

“就是说,今晚会有好物展示了。”

都引得二师兄亲自到场了,那可想而知,今晚展示之物定然非同一般。

会是什么好书的妙藏孤本么?!

一提到书,我的两眼都开始泛光了。

二师兄自是知道我出了名的爱书成痴,笑着言道:

“别急,这不就开始了么。”

二师兄话音刚落,这屋内悦耳的银铃生又再度响起,各个厢房中的人又再度聚在了观景台上朝那华美的舞台上放眼望去,却见小厮在展物台上展示的,竟是一架古琴,只听那小厮在台上这般说道:

“诸位贵客,此琴乃是赫赫有名的焦尾琴。”

此言一出,惹得宾客惊呼不断。

有人不禁出声询问道:

“难道此琴便是东汉书法大家蔡邕所斫,名琴焦尾?”

名琴‘焦尾’是东汉书法大家蔡邕亲手所斫之琴,蔡邕不但擅长书法,更是博学多才,韫读六经,还通晓音律,有言说是蔡邕在“亡命江海、远迹吴会”时,曾于烈火中抢救出一段尚未烧完、声音异常的梧桐木。他以此木斫成了一张七弦琴,此琴音色美妙绝伦,盖世无双,流传至今,此琴早已成了世间罕有珍宝。

因此琴为一段烧过的桐木所斫而成,故而尾部留有烧焦的痕迹,故而名为‘焦尾’。

此琴一出,自然非同凡响了,难怪会如此引人侧目。

“确系此琴。”

只见小厮底气十足,拍着胸脯以作保证。

随即,周遭一片议论纷纷,只觉今日能得见传言中的名琴,真是不可思议。

……

我拉着琬儿,在二师兄的引领下再度走到了观景台上看着那台上展示的名琴,脸上不禁露出颇为古怪的神情来。

我忍不住轻声问了二师兄一句,道:

“二师兄,若此琴不是焦尾,你这珍宝阁还办得下去么?”

二师兄微微诧异,反问道:

“子辰你懂鉴琴?”

我摇着头不觉苦笑一声,别说我不懂鉴琴了,就算懂,隔得这般远,也是瞧得不真切的,更何况是否是真正的好琴,只有弹奏了才知道啊。

“不懂。”

我这厢话音刚落,台上请来了那位青裳琴师来,亲自为众人抚琴以听,只见琴师亲抚琴弦一勾一放,那琴音便如同清泉流于石间,竟是格外悦耳动听,这回便直接打消了所有人的疑虑,只叹这琴音当真是妙不可言。

“这音色,太像了。”

我不禁发出一声感慨来,忍不住与琬儿四目相对,不禁微微有些疑惑,我想向琬儿求证,看看是不是自己听误了。

“还是有细微差别的。”

琬儿知道我心中疑惑为何,琬儿极善音律,音感超人,自然能分辨出这其中的差别。

听琬儿这般一说,我心中便也有了定论了。

“那是阿娘的琴音!”

小雪儿忽地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想要爬上护栏,非得要瞧清楚那抚琴之人是谁?

琬儿眼明手快,将雪儿抱在了怀里,好教她瞧得真切又不至于有危险,可当雪儿瞅见那抚琴之人是个男子时且那琴音陆续传出几个音符后,小雪儿脸上那失落伤心的神态也便逐渐展露出来了。

“那不是阿娘的琴,那不是……”

说着说着,便将脸蒙在了琬儿怀里,非常伤心的抽泣起来,惹得琬儿也为她伤神伤心了。

我瞧见了心中也不觉微微一叹。

雪儿这孩子,是想念她的娘亲了。

一旁的二师兄也察觉出了异样,忙不迭的询问道:

“这是……”

琬儿边安抚着小雪儿,边带着她离开了观景台,以免这孩子触景伤情,也是不想让雪儿听到我与二师兄接下来要说的话。

因为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同大师兄有干系。

“大师兄与唐家姑娘之事,二师兄应该是知道的吧。”

和谦强纳唐家小姐为妾室之事,当时似乎在邺城传的满城风雨,二师兄不会不知道此事才对。

“略知一二。”

这其中涉及到大师兄个人私事,也因此事大师兄私德有损,即便当年当真做错了事,可现在人死如灯灭,一切恩怨过往都已然化作云烟了,至于丞相和谦的个人功过,也自有史书秉笔,实在无需过多置喙什么了。

“雪儿是大师兄与唐家姑娘之女,大师兄极为爱护此女,至于当年强纳之事,只怕这其中也有大师兄的无可奈何。不过这始终都是大师兄的私事儿,你我师兄弟也着实不好置喙什么。我想同二师兄说的是,那‘焦尾琴’当年为大师兄所得,他将此琴送给了唐氏,唐氏去世之后,将此琴留给了雪儿。”

二师兄闻言诧异良久,旋即言道:

“这般说来,那传世名琴‘焦尾’其实是在……”

我点了点头,那琴现在就在我们手中,至于台上所展示的那架古琴,虽琴音悠然悦耳,可却并非是那把真正的‘焦尾’。

“你如此断定琴的真伪?”

二师兄是个注重证据为实的人,自然不会轻易就断言此琴的真假了。

我其实也拿不出什么确凿的证据来,可我却敢对二师兄直言道:

“那琴是琬儿亲自鉴定的,琬儿极善音律,更懂琴音。”

琬儿说那是‘焦尾’,那它就一定是。

二师兄闻言,抿嘴一笑,他这是在笑我也会有今日。

我也忍不住低声笑出声来,偷偷言道:

“二师兄还未听过吧,琬儿的琴音……”

“这般说来,外人传言说你在宅邸中豢养一位技艺了得的琴姬……”

我连忙矢口否认,言道:

“绝无此事,二师兄慎言啊!”

说完,有些心虚的往琬儿那边瞅了过去,探探琬儿有无听到此言。

二师兄也想到自己方才确实是失言了,忙捂着嘴不再说话。

我这有媳妇儿在身边看着,怎么可能如同外界所言的那般沉溺于风花雪月从不加以节制呢?再睡了豢养琴姬也是需要银钱的,我一个被罚停了半年俸禄还得靠媳妇儿养着的人,哪有这个闲钱?

哎,苦啊。

欸,不过话也说回来,为何他们都提到我府中豢养琴姬这个传言呢?

我府中哪有豢养……

欸,好像,难道……

这回,我算是回过神来了,微微有些脸红,原来传言就是这么来的啊!

“既然并无此事,那在你宅邸中抚琴之人,莫不是你吧?”

二师兄带着几分调侃的口吻,有口无心的说出这句话来。

我一时结舌,这事还真不能随意承认,便开始支吾道:

“我琴艺如何,二师兄你又不是不知,当年古旷大师是如何点评我们的,你可是忘记了?”

一听到古旷大师,二师兄联想起过去的那些陈年过往,也是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道:

“确实,当年古旷大师用‘形神’两字点评我们师兄弟众人的琴艺,现下想来,也仿若昨日,真是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古旷大师是位不出世的隐者,可他的琴技却十分了得,曾经教导过我们师兄弟众人一年的琴艺。

我闻言也是颇为感慨,苦笑着说道:

“当年大师点评我的琴艺,说是有其形而缺其神,可见绝妙琴技也是需要天赋的。”

我知道自己缺少这份天赋,所以从不在此道上过于强求。

“大师还说我形过于神呢,就是说我太过拘泥于形了。”

二师兄说完也是苦笑一声,可更多的还是在感慨大师当年借琴艺之说来教大家如何为人处世的道理。

“也就是咱们的大师兄,能得大师一句‘形神兼具’的称赞了……”

一提到大师兄,我与二师兄都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

舞台上的热闹还在继续,将那传世名琴‘焦尾’展示与众人跟前后,小厮又捧上了一件长形礼盒,将盒子开启后,一根淡黄色长笛便出现在众人跟前,笛子与琴并放在一起,成了非常有趣的组合。

只听小厮用非常兴奋的口吻言道:

“此笛名为‘柯亭笛’,也是出自大家蔡邕亲制!”

众人闻言纷纷惊叹不已,如今竟可得见蔡邕亲手所制的琴与笛,能将这两者聚在一起之人,必定大有来头啊,纷纷揣测议论,一时间颇为热闹。

……

“蔡邕当年在柯亭之时,见屋东间第十六根竹椽可用,便取做为笛,故而此笛名为‘柯亭’。”

二师兄望着台上所展示的琴与笛,也是一阵感慨。

“东汉蔡邕乃文学大家,书法、音律堪为一流,这位东家定然很喜欢蔡邕之物,故而不辞辛劳,也要将蔡邕所斫之琴、所制之笛也要收归囊中了,那想必蔡邕的书帖拓印此人手中也必然会有的。”

凤来楼只是提供一个展示的平台,而珍宝阁所展示的一些宝物都是拥有各自主人的宝物,有些人将自己的藏品放在此处展示除了收获人气博取名声以外,也有些是想要寻得更加懂得藏品珍贵的买主,一来对方能出得高价将藏品买回,而二来也不至于让藏品蒙尘。落入不懂行当不知藏品价值之人的手,也算是颇费苦心的了。

“说得不错,这位藏家确实十分喜欢蔡邕,故而只要是同蔡邕有关的一切,他都不惜代价也要将其收藏于库,煞费苦心啊。”

我闻言,嘴角微微上扬,言道:

“二师兄今日可是为这名琴而来的?”

二师兄点了点头,言道:

“确系为此而来,奈何这‘焦尾’名不副实啊。”

说着,也是颇为失望。

“难道因为它不是‘焦尾’琴,便能直接否认它是一把绝妙好琴么?”

说这话的,是琬儿。

我与二师兄都微微有些发愣,见琬儿缓缓度步而来,我忙伸手去牵住她的,却见琬儿对我温和一笑,旋即望着那台上所展示的琴与笛,只觉这对琴笛相对,静然共处的场景十分悦目,不觉多看了两眼。

“你喜欢那琴么?”

我觉得,琬儿喜欢上那把七弦琴了。

“嗯,我喜欢。”

琬儿毫不犹疑的对我倾述了她的喜欢。

这是她第一次对我说她喜欢一件物事儿,我心中的感觉也格外奇特。

“二师兄,此事便劳你从中斡旋了。”

琬儿喜欢的东西,无论是什么,我都会想方设法的为她达成所愿。

二师兄明白我的意思,思忖之后觉得此事应当可行,便也欣然点头应允了。

“我也喜欢那只笛子。”

今日的琬儿似乎格外的任性撒娇,十分可爱。

现在就算是她想要天上的月亮,我也会想方设法的把月亮给摘下来的!

我旋即笑出声来,先轻柔拍了拍琬儿的手背,示意她安心,旋即收回手来转身向二师兄作揖行了一礼,言道:

“此事,依然有劳二师兄斡旋啦!”

二师兄见我如此爱护琬儿,不觉哈哈一笑,言道:

“子辰啊,子辰,你找到了神魂所在了,二师兄恭喜你了。”

当年古旷大师对我们师兄弟几人的评价,点评我时用的是有其形而缺其神,那是因为彼时我为人过于木讷,学习指法节律十分快,可却无法体会道乐曲之中的神韵,故而弹奏出来的曲调虽符合曲谱之中所记载的音调,可音律却总是少了几分应有的感情神韵,因为那时候我不懂情为何物,无法与乐曲中的情产生共鸣,所以大师给了我那般点评,却同时也对我有所期许,希望我有朝一日能寻到自己神魂所在。

被二师兄取笑我也认了,此事我非得做成不可。

“此事便有劳二师兄成全啦!”

二师兄望了我与琬儿两人,又看了看台上所展示的琴与笛,只觉琴笛相协,人又是天作之合,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缘分呢?

“好,此事为兄为你们张罗。”

“多谢二师兄!”

我喜笑颜开,眉间都染上了一抹笑意。

“说起来,这东家敢将此琴带到凤来楼珍宝阁以作展示,想必事先定然找行家里手鉴定过才对,难道出了纰漏了么?”

这出手越是大气之人,自然比常人更要注重颜面,若是此琴不是事先找信得过之人鉴定过,又如何敢如此张扬宣布此琴便是‘焦尾’。现下摔了个大跟头,这事儿要事闹开来,可不是件能轻易化解的事情。

二师兄定然也是知道内情,才会在今日特意为这焦尾琴而来,只是结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可想而知,那鉴定之人二师兄也定然是认识的,所以起初才会笃信这次的展示不会出意外才对。

我这主动出口一问,也就是在问二师兄,此琴是何人鉴定的。

“鉴定此琴的正是博陵崔巍,按理来说应是不会出现纰漏才对。”

二师兄捏须短叹,似乎也有些疑惑于此中关节。

有评:崔氏代有美才,兼以沉沦典籍,遂为儒家文林。崔氏于东汉之时跻身名门,是延续至今越好几百年的关东世家大族。崔氏有清河与博陵两支,以清河崔氏名望最甚,而前齐时,博陵崔氏深受朝中倚重,成为一流士族。

“洛都七俊之中崔氏占有两席,他就是其中之一的崔巍么?”

二师兄点了点头。

“是的。”

我沉吟片刻,微微颔首。

“难怪了。”

才名远播且出自名门,有这般人物作保,何人敢质疑这焦尾琴之真伪。

只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台上忽然出现了一些异动,只见一个家仆打扮的人在那小厮耳中说了几句什么,小厮脸色一变,颇为为难,犹豫不决。而那家仆却多声催促了几声,那小厮无法,只得照着吩咐去做了。

二师兄见状,脸色微变,急道:

“不妙。”

我心中也有了几分不安,莫不是有人看出了此琴并非‘焦尾’,所以图生变故了?

只见二师兄正欲转身离去以作劝止,却被我一把拉住,二师兄这时候去也已经是于事无补了,因为台上的小厮举起了手中的七弦琴,言道:

“此琴乃是仿作,并非是真正的旷世名琴‘焦尾’,现遵从主人家之意,在纵目睽睽之下毁掉此琴,去伪存真,在场诸位,皆为见证!”

小厮此言一出,众皆莫名不知所以,议论揣测纷纷。

只见那小厮高举此琴,当真便要将此琴摔毁!

“住手!”

我正欲出言阻止,可琬儿却先我一步开口,那呵斥之声一出,如金石击缻,掷地有声,威严自显,令人肃然。

我和二师兄在这一刻都不自觉垂首旁立,不敢轻易多出一语。而周遭原本喧闹的氛微,片刻便静如幽境,寂然无声了。

至于那小厮,自是早已惊得矗在了原地,更是移动都不敢再动了。

“千金易得,良材难觅,更何况是能发出如此悦耳之声的桐木,要想长成也需百年,万分不易,此琴虽非焦尾,却也是一把不世出的好琴,若只因其并非‘焦尾’而毁之,实在暴殄天物。”

琬儿望着那小厮,吩咐道:

“你去,同这琴的主人说,若因此琴并非旷世名琴而毁之,那今晚我便让此琴扬名于天下!”

琬儿这一两句,不危而怒,那一军统帅说一不二的威严不自觉便展露出来了。

那小厮如何见过这等阵战,只恐自己得罪了大人物,吓得浑身发抖,举着的琴都险些摔了,忙不迭改成抱在了怀里,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回到了桌案上后,便匆匆忙忙的跑开前去传话去了。

周围瞬间都循声相望,想要看看究竟是何等人物能出此惊人之语,奈何根本就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不觉懊恼。

……

“二师兄,便劳你安排一间静室,莫让人前来打扰,再向那主人出借琴与笛,我与驸马要共奏一曲。”

琬儿向二师兄微微欠身,二师兄急忙作揖回礼,言道:

“我这便去做安排。”

随即,二师兄动身出了房门,亲自去做一番安排去了。

这回,琬儿近我身来主动牵住了我的手,拉着我往里屋里带,我自是随着她的,只是心里也不免有些疑惑了,便直言道:

“怎就为了一把琴而较真了呢?”

琬儿停住脚步,回身望着我,旋即身处另一只手来作势要掐我的脸,我吓得赶忙闭上了眼,可当琬儿捏着我的脸时却又没有用力,转而伸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颊,示意我睁开眼来。

我先是眯着眼睛试探了一番,见琬儿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这才放心大胆的缓缓张开了眼,恰好与她四目相对了。

“你知道那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把琴而已。”

琬儿说得极为认真,而我确实微微叹了口气,可心中却格外明朗。

“真拿你没办法呢。”

我就是这么宠溺她,没有原则可言的。

我与琬儿相视而笑,心意相通自然彼此明了对方心意了。

若是论真伪,这世间哪有我这个假驸马更假的了?!

琬儿她想要向世人证明的,不仅仅是一把琴而已啊……

……

我牵着琬儿的手,与她一并入了二师兄安排好了的静室,待掩上了房门,我帮着琬儿将帏帽脱下,牵着她为她净手、焚香,领着她到琴案前入了座。

琬儿得以近身鉴赏这把七弦琴,心中也是格外愉悦。

先是伸手轻抚琴弦,这是一把伏羲式七弦琴,梧桐作面,梓木为底,通体髹紫漆,形制浑厚古朴,外表似无甚光彩之处,可琬儿心知,它能发出的声音,定然十分与众不同。

只是非常可惜,这琴尾部有少部分烧焦之处,这是有人刻意为之的。

“这琴,如何?”

我见琬儿沉溺珍视的神态,便可知这确实是一把好琴了。

可我开始吃味了,她温柔抚着那琴的模样,让我异常羡慕那琴……

“这琴,得出声,才知好坏啊。”

琬儿抿着嘴,忍着笑意,那眼帘似弯成半轮明月般,淡雅又迷人。

“嗯,好琴也得在名师手中才能大放异彩,今日我有耳福了。”

我是非常喜欢听琬儿抚琴的,虽然有些吃味于这琴,可我还指望着它能让我听到琬儿的演奏呢。

“别说的好像与你无关一般,不妨先去看看那笛子,你喜不喜欢?”

琬儿撇了一眼放在桌案上的那管长笛,示意我自己去看看那管柯亭笛。

我不禁颇感压力,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其实,琬儿独奏的话,应付眼前之局都显绰绰有余了。

“你真要与我一起合奏么,我真担心会有拖累之嫌。”

“啊,夫君方才何时还称扬言想要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位,现下就被一只小小的管笛给难住了么?”

琬儿这是在笑话我这事到临头的不自信,这激将法真是让人想不中计都不行了。

“我就没怕过。”

边说着边立起身来,往桌案上移步而去,伸手将那笛子从盒中取出,好生端详了一番。

这竹笛通体淡黄光润,且有断断续续的黑色细纹间或其间,管径粗细适中,形状正圆,入手颇有些重量,对孔工整,拿在手中都觉是件赏心悦目之事。

我对乐器其实知之不多,对于上好乐器的分辨也就只知其一了,竹笛与我而言只要一吹便能直接分辨音色好坏,所以我将竹笛拿在手中之时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试音。

旋即轻声试其了笛音,这一吹便发现这笛子音色圆润,高音清脆,低音浑厚,确实与我以往吹奏过的笛子很不一样。

“这柯亭笛确实非同一般呐。”

我不禁感叹出声了。

“可还喜欢?”

琬儿这话,一听就觉得她有意将这笛子送给我了。

“喜欢。”

我竟这时候才猜出琬儿的用意来,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幸福笑容来。

她定然是一眼便相中这只竹笛,所以想法设法的想要将这竹笛送给我了。

“喜欢就好。”

琬儿望着我,脸上也是温和笑意,对我,她也当真是宠溺得紧了。

我微笑着回到琬儿身边落了座,想要靠得离她近些,言道:

“这琴虽并非‘焦尾’,你今晚让此琴名扬于天下了,那它们的主人又怎会甘心将这琴与笛相让呢?”

不名一文之时,自是无人在意,可一旦扬名四海,那可就得另眼相看了。

我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么?!以往何人知道高辰是谁啊?

琬儿闻言,也是微微一叹,言道:

“此琴确实并非‘焦尾’,只是有人为了让它成为‘焦尾’故意毁之,这实在是舍本逐末了。名琴之所以为名琴,并非因其一出生便惊艳四座,琴也需要养,靠琴师每日诚心抚琴、养琴,这琴音才能越发温劲松厚,纯粹完美。它原来的主人一定待它极好,才能将它的琴音养得如此温劲纯粹,这是它在回报它原来的主人。如今此琴落入庸人之手,明明是一张绝世好琴,却要被人冠以别名,故而我对它心生怜惜之意,着实不忍见它因此而损毁。”

闻言,我望着琬儿的目光,也越发深情了。

“晨,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也要得到此琴。”

我点了点头,十分坚定的对琬儿言道:

“好,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竭尽全力为你达成所愿。”

琬儿忍不住伸手轻抚着我的脸,微笑着言道:

“现下不怕自己有拖累之嫌了?”

我嘴角上扬,言道:

“这有何所惧,我就当同宫中那次一般与你一同吹奏也就是了。”

现在想来,我与琬儿确实极少有机会可以一起吹奏乐器,仅有的一次就是在皇祖母大寿之时宫中奏乐,因我犯浑琬儿生我的气对我不理不睬,我心中难过夺了乐师的竹笛,故意喧宾夺主好引起琬儿的注意,这不就有了我与琬儿的第一次合奏了么。

虽然起因动机不良,可后来所见结果确实很好的。

一想到这,我不禁就开始格外期待能与琬儿再度一起合奏了……

“哦,你想同我吵架?”

琬儿自然也想起了那回,免不得要拿我那幼稚行径打趣了。

“我与夫人感情深笃,做甚要吵架啊?”

我自然得故作不知,装傻充愣了。

琬儿捏着我这只狡猾狐狸的耳朵,逗弄着我言道:

“贫嘴。”

我就是贫嘴了琬儿也拿我无可奈何。

我旋即笑出声来,与琬儿抵额相触,两人自是免得温柔亲昵,两情相依。

……

“说起来,这敢当众驳崔巍脸面之人,思来想去,也就只有那个人了吧。”

崔巍为此琴做了鉴定,这位东家很显然十分相信崔巍,所以才会有此琴送上了凤来楼的珍宝阁以作展示,可这琴并非是真正的‘焦尾’,识琴之人本就极少,在座之人若真有此等大家,只怕也会碍于崔巍的颜面只会暗中提点,却不可能当众拆台,令崔巍下不得台面。

即便是我也只是有意在展示过后,请二师兄从中斡旋,让这位东家将这琴与笛子出让也便是了,却不曾想,此人定然在这位东家面前亲自拆穿了此琴并非‘焦尾’的真相,崔巍终究就出自崔氏,这位东家即便再如何财大气粗,也还是要给崔氏几分颜面的,可这要当众毁琴,将事情做得这般绝的,只怕是这崔巍也在当场,崔巍此人心高气傲,十有□□说要毁琴的也应该正是此人才对。

崔氏在关东士族之中有多大影响力,琬儿自然也心知肚明,所以她自然能猜得出我说的是谁了。

“清河崔玄徽,崔巍的族兄,也是洛都七俊之首。”

琬儿提到这个人的时候,还特意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瞧。

此人可是一个名气与声望都远远超过我的人啊!

“那吹奏尺八的人,想来应是此人无疑了。”

这般胸怀气度之人,确实不做他人之想了。

“不想去见一见他么?”

琬儿拿捏我的心思也是奇准,说不想见见这位传言中的人物那是不可能的。

“有缘自可得一见,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现在的我,也不知该以何身份去见崔玄徽,今天我可没把自己当作御史中丞高辰呢。

琬儿捏了捏我的脸,笑着言道:

“这般豁达?”

这句反问,倒是让我听出几分醋意来了,这人不是你怂恿着我去见的么?

“那我还是小肚鸡肠好一点。”

我憋着笑容,主动伸手将琬儿攘在了怀里,现在自然是除了自己的媳妇儿,我是谁也不想见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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