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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渊最后这段话可谓匪夷所思,不止是龙日狂阳没有想到过,也许是放眼整个中原天下,只怕也还从未有人对那位已经被无数人暗中视为“昏君”的明庆有过这般沉入的独特看法。
“天下第一城府之人?你这话未免太过夸大其词了吧?”龙日狂阳暗中吃惊非小,脸上却故露不屑之色,冷笑道:“你如此推断,可有何依据?”
“他能稳坐龙椅数十年,不论是甘愿做人的傀儡,还是有意隐藏锋芒,那都不是一件容易之事,若非有极深的忍耐,又岂能做到?”崇渊轻呼口气,语气缓沉:“在下之所以会有如此推断,自然不是凭空猜测,只凭一点,便可验证我之看法。”
龙日狂阳忍不住追问道:“哪一点?”
崇渊忽然紧盯住龙日狂阳,沉声道:“就凭他在成为新帝之时,便将曾为两朝元老的魏显章调往西北大风城!”
龙日狂阳嘴角浮起一抹诧异。他当然听说过魏显章这个名字,此人正是如今大风城主、镇边府军督魏长信的父亲。
“魏家三代为将门之后,魏显章更在文璟帝时曾先后任骠骑将军和兵部侍郎,深得文璟帝器重。”崇渊深吸一口气,说道:“大风城是中原西北的门户,其意义之重要不必多言。如果不是心有城府和非常的魄力,明庆又怎么会将如此重要的地方让一个不是他明氏皇族宗亲的人前往驻守?从表面上看,当年魏显章是厌倦了朝堂的争斗而被降职远调西北,又因那时的中原和大雍朝堂还是一片平静祥和景象,西北边境也相对太平,所以其他那些朝堂诸公只怕也没有想得那么深远,更不曾料到那是明庆的一招谋划之招,于是才给了魏显章暗中培植边军实力的机会。三十年之间,大雍朝廷已经发生了大变,明庆虽为皇帝,但大权大部分却已旁落于以司空错为首的王党之手,而在这种局势下,明庆还依然能在数年前加封新任大风城主魏长信军督之职,破例以武官品秩统领整个西北的一切事务。与能影响天下局势的那些朝廷诸公相比,一个西北之地的从二品军督官衔并无太过引人注目的地方,但这仅仅是天下太平之时的表象,如若西北一旦与蛮族发生大战,那他魏长信这个从二品的官衔能发挥的作用,可就绝非是能用官衔来衡量的。所以仅从这一点便不难看出,那位被世人视为昏君的庆德皇帝,如果不是深谋远虑且魄力过人,又怎会有那般胆色步下一步险棋?”
龙日狂阳的惊诧神色顿时就更深沉了几分。
崇渊顿了一顿,又忽然问道:“狼主处心积虑谋划多年,想必早已对如今镇边府的实力有所了解吧?”
龙日狂阳表面不动声色,淡淡回道:“区区六万边军,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可怕之处。”
崇渊却摇了摇头,道:“难道狼主当真以为,镇边府从魏显章入主以来,经过二三十年的暗中谋划,就只有区区六万边军吗?”
龙日狂阳不禁神色微变,心头震动,皱眉道:“听你的意思,难道他们还另有所藏?”
“狼主若想要针对镇边府,任何可能的意外都必须计算在内,包括镇边府有额外隐藏的力量,这一点尤其重要。”崇渊正色道:“魏显章坐镇西北近三十年,若没有培植出一批更深层且别人不曾知晓的力量,就凭魏长信接任城主不过数年时间,又如何能将整个边军进行一次规模庞大的整顿?所以在下猜测,镇边府如今的实力,绝非只有世人所知的六万边军,至于镇边府为何会故意隐藏力量,那些力量又被隐藏在哪里,想必也是为了不让远在中原的那些个庙堂诸公借题发挥引起猜忌。毕竟一个不属于皇族宗亲的人如果手上的权柄太大,朝堂上很多人都会睡不安稳的。如今的魏长信虽无王侯之封,但不可否认,他早已有了成为一方霸主的实力,倘若他不懂得如何隐藏锋芒,就算他真是那位庆德帝安排的棋子,早晚都会引火烧身,所以这些年魏长信不但行事低调,他个人也绝不轻易显山露水,想必也是有此种顾虑。”
龙日狂阳的神色已经极为沉重,他目光微垂,似在思索。崇渊察言观色,轻轻叹道:“不论狼主是否曾想过这个问题,但这些年没有贸然发兵中原边境,也是一个极为明智的选择。”
龙日狂阳忽然抬头,头盔下的双眼射出冷冽光芒,他冷冷道:“在绝对的力量之前,那些所谓的谋划算计,又何足道哉?只要让我集齐整个北荒的力量后,无论大风城的城墙如何高,都将成为我风炎铁骑马蹄下的灰烬。”
“这一点,在下深信不疑,”崇渊微笑道:“但前提必须是要狼主先成为整个北荒的主宰。而在下也非常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龙日狂阳忽然意味深长的一笑,他没有接崇渊的话,而是淡淡道:“方才听你对那明庆如此推断评论,让我实在有些难以相信,一个不惜背负昏君骂名的皇帝,如果他真如你所言是那般深具城府之人,那他到底又想要谋划什么呢?毕竟目前来说,他还拥有着中原天下的江山,天下在手,还有何求?”
“虽是手握江山,可这江山却已经风雨飘摇,那张龙椅也并不稳固。倘若他真是一个心有抱负的帝王,那他应该早就清楚他面临的天下是何种情形,所以他才会有如此隐忍布局。如果换作是我,我也不愿大好江山在我手上崩毁。”崇渊也意味深长的一笑:“所以想必他也在等一个机会吧。”
“机会?”龙日狂阳大为不解,皱眉问道:“他还需要什么机会?”
“倘若他真是那种人,那他等的机会,与狼主目前需要的是机会是同样的。崇渊目中深邃光芒闪动,语气低沉道:“你们都需要一个中原大乱的机会。”
龙日狂阳微微张口,崇渊这句话让他异常不解,也并不合理。他紧皱眉头,沉声说道:“无论何朝代的帝王,在位之时无不希望自己的江山稳固长久,世上只怕还没有哪一个帝王会希望发生天下大乱这种事。而且如果天下大乱,对他明庆有什么好处?”
“狼主所言不错,但那只是依常理而言。”
崇渊深深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但在我的推测中,那位庆德帝却并非是一个能以常理揣度的帝王,否则他也不会做出让一个外姓之臣坐大边关的事,因为这本身就不合常理。而天下大乱对他有何好处……”
他语气微顿,然后缓缓接道:“那自然是希望能从大乱中寻找到改变大雍王朝气运的机会。因为大乱方能大治。”
“大乱方能大治?”龙日狂阳有些瞠目结舌的惊问一句。
崇渊缓缓点头道:“如今的大雍王朝,其内皇权旁落,官吏贪腐,民心生变,此为内忧;其外诸侯分立,更有蛮族虎视眈眈,此为外患。内外交困之下,若不能先彻底解决内忧,这个天下迟早分崩离析。可想要彻底刮除内疾,没有莫大决心和手段是不能做到的。而明庆想要挽救他明氏的江山,便只有大治一途可行。”
龙日狂阳脸上浮起嘲讽之色,冷然道:“可他明庆有那种治病的能力吗?”
“能力暂且不说,”崇渊摇头道:“机会才最重要。如果知道了病症,却没有胆魄和机会去付诸行动,那就算有再高超的医术,也将毫无意义。”
龙日狂阳嘴角轻轻扯动,冷声道:“就算有那个机会,他也未必能抓得住,如你方才所言,无论是那五个藩王,还是那些朝堂权臣,可都不是吃素的主,他们会让一个毫无作为多年的昏君有所动作吗?”
“狼主认为一个能甘愿背负骂名隐忍数十年的人,如果早有所谋,难道他会没有丝毫准备和伏笔吗?”崇渊含笑着又摇了摇头,语气凝重道:“至于能力,他能有此谋划便足以说明,他并非没有能力,而是他有意让天下人都以为他没有能力,而这本身就是一种别人没有的能力了。”
“难道这种窝囊也属于所谓的帝王权术吗?”龙日狂阳露出鄙夷神色,鼻孔中重重哼了一声。
崇渊淡淡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本也是一种才能啊。”
龙日狂阳嘴角狠狠抽搐一下,冷笑道:“如果他的伏笔就在西北,也未免太小看我北荒了。”
“兵法有云,兵行险着……”崇渊颇有深意的一笑:“若他的机会也在狼主所在的北荒呢?”
闻言,龙日狂阳身躯微颤,不由瞪大眼睛紧望向了面前的男子。
“你是说,他也在等我北荒对中原边境动手?”龙日狂阳有些难以置信的脱口而出。
崇渊露出淡淡笑意,微微颔首道:“如今的大雍情况复杂,内外交困之下,任何一种变故处置不当,都将置他明氏江山于万劫不复之境。所以寻常方法已经不能挽救那个朝廷,他需要另辟蹊径,甚至反其道而行之。”
“莫非这便是所谓的诡道么?”龙日狂阳唇边浮起一抹冷笑,“我倒想知道,他能从这种机会中找到何种方法救他的天下。”
崇渊沉吟道:“现在的朝廷,无论是司空错为首的权臣党派,还是那五位藩王,明庆都不能也没有实力轻易对他们发难。他们之间相互制衡是明庆乐意看到的,他需要那些人替他维持着朝局的平稳,他之所以不能随便动他们,是因为无论是削藩还是清君侧,那都是会动摇王朝根基的大事,如今的大雍经不起这种动荡,所以他才会等边关大乱。只有边关之乱,才不会影响到权臣和藩王的自身利益,但他们尽管各自为政,但终究也是属于朝廷的势力,在天下人面前,他们不可能对外敌入侵这种国事视而不见,否则便是失道之举。可他们又会顾及自己的利益,想来谁也不愿先为西北之乱去当那只出头鸟,那时他们就会寻找一个明面上的主心骨,而这个主心骨,除了皇帝以外,便别无他人了。”
龙日狂阳虽并不擅长那种谋略算计,可他也并非一个没有头脑的武夫,他听到这里,心中惊诧之余,仿佛已经猜出了几分,于是神情一时阴晴不定。
崇渊轻轻一叹,继续说道:“如此一来,明庆便能借此机会统筹布局,联合朝中一些仍心系朝廷和他的暗棋之人,利用权臣与藩王们之间的利益关系让他们各有顾虑彼此消耗,然后趁机各个击破,最后再一举刮骨去毒,将皇权重新掌握在手。先安内,再攘外,一举两得。”
“说来容易,”龙日狂阳冷笑道:“一个积弱多年名存实亡的皇帝,他有什么底气让那些藩王权臣甘愿任他摆布?”
“他的底气,自然就是西北镇边府和魏长信了。”崇渊呵呵轻笑道:“等局势真到了那个时候,各自手握兵权的藩王们既要防备其他人趁机发难针对,又不得不出兵援助西北,实力必会大受影响,只能各自为营自保。届时,在诸多势力中,还有谁敢说只凭自己就能与厉兵秣马数十年的西北镇边府抗衡?”
龙日狂阳虽隐约已经猜出了这种结果,但此时听崇渊随口说出,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阵狂跳。如果这种情形一旦成为真实,那对北荒来说,可就不太妙了。
“中原之人,果然最擅长那些阴谋诡计,”龙日狂阳暗中咬牙切齿,冷冷道:“我若踏入中原,必先将那些只会玩弄心机的人统统杀光!”
崇渊暗自皱眉,刚想开口,却还是欲言又止。
龙日狂阳深吸一口气,忽然道:“我虽并不反对你之推断,但这终究只是纸上谈兵,那明庆到底是不是你所说的那种人,现在谁也不敢断言。”
“不错,这的确只是在下的猜测,”崇渊点头道:“而这种猜测,特别是对狼主来说,是趋向于最坏的那一种。因为猜测越真,对北荒和狼主的大业来说,就越是不利。”
龙日狂阳沉吟着,半晌才正色问道:“那在你看来,明庆成功的机会有多大?”
崇渊也陷入沉吟,许久后,他才摇头道:“这种事,没有计算的准确性,在下无法得出肯定的结论,因为它隐藏着的变故实在太多了。对于明庆来说,大乱而治便如刮骨疗毒,远非切肤之痛能相提并论,他明庆是否有承受如此剧痛的觉悟,才是他能否成功的关键。而他本就是再赌,赌赢了,他就是能超越明氏先祖的圣君。若输,大雍亡,他便只能是一代昏君,成为他明氏的千古罪人。”
“如此说来,他岂非是天下第一大赌徒?”
“以江山为赌注,的确是天下第一大赌徒。”崇渊叹道:“他也是有天下间第一大胆色的赌徒。”
龙日狂阳没有说话,他目光下垂,仿佛陷入沉思中。崇渊见此,嘴角噙笑也没有说话,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中。
半晌后,龙日狂阳抬头吐气,忽然问道:“方才你说我也需要中原大乱的机会,这个机会与明庆需要的机会有何不同?”
“明庆需要的大乱只限于庙堂,不能波及天下。而狼主需要的乱,则是在江湖。”崇渊深沉一笑,语气轻淡。
“江湖?”龙日狂阳皱起眉头。
“不错,就是江湖。”崇渊微笑道:“在中原,庙堂江湖虽是两个不同的阶层,却也同样密不可分,古往今来,中原许多王朝的建立,都与江湖有莫大关系。因为江湖包含了一个王朝最底层的力量,也是一股最不容忽视的力量。”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江湖就是那些中原百姓?”龙日狂阳皱着眉头问道。
崇渊略微沉吟,而后点头道:“狼主也可以这样理解,但并不能一概而论。”
龙日狂阳又皱眉问道:“那要如何才能让他们的江湖大乱?”
“他们的江湖已经乱起来了,只是还需要有人去添一把火。”崇渊狡黠一笑:“这把火要足够旺足够烈,才能动摇中原江湖的根基,才能让庙堂之上的人分神不安,才能算是真正的乱世。”
龙日狂阳目光一沉,追问道:“那谁才是去添那一把火的人?”
崇渊不由挺直了背脊,目中精光一闪,缓缓道:“那自然就是我了。”
他没有回答是“圣传”,而是他自己。
龙日狂阳先是怔了一怔,而后扬眉问道:“你有那样的力量吗?”
崇渊没有直接回答有或者没有,他也不需要向对方表示得足够肯定,因为龙日狂阳并不了解中原江湖。他淡淡笑道:“在下若无把握,便不会提出结盟之事了。”
龙日狂阳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淡淡道:“你可知我对结盟的意义有何看法?”
崇渊若有所思,随口道:“狼主请说。”
龙日狂阳目中闪着忽明忽暗的神色,看着崇渊道:“以我的理解,只有对自己的力量不够自信的一方,才会去寻找结盟的对象。”
崇渊呵呵轻笑:“狼主的理解没有问题。但在下看来,结盟的意义在于分享,无论是利益还是机会,都总比单独而为要更为有利。”
龙日狂阳没有再说,他只是笑了笑。
“所以在下以及在下身后的势力,是如今最能为狼主创造利益的选择。”
龙日狂阳默然片刻,而后道:“我明白了,你与我结盟所能拿出的优势,就是为我创造一个让中原更乱的机会,而后里应外合,彻底扰乱他们的布局。这便是你能创造的机会。”
崇渊颔首道:“在下说了,狼主若没有来自中原内部的助力,想要摧毁大雍朝廷,是非常困难的。”
“你想在中原立足,想必也并不容易吧?”龙日狂阳问道:“对付中原武林,你有多少把握?”
崇渊答非所问,道:“狼主想必已经从老狼主那里多少了解了一点有关本教的过往吧?”
“略有耳闻,”龙日狂阳点头道:“我也多少知道一点你们与中原武林之间的恩怨。”
崇渊忽然目光如电,沉声道:“二十年前,本教与中原武林一战,先教主命丧他乡,几乎全军覆没。所以中原乃本教世仇之敌,如今在现教主与我的苦心经营之下,本教已经恢复元气并谋划多年,就为了要一举荡平中原武林,以报当年血仇。”
龙日狂阳微微色变,说道:“我虽听说过中原武林,却对他们的情况并不了解,不过他们既然能让你们圣传遭此灭顶之灾,想必也是十分棘手且不容忽视的存在。”
“当年之战,本教虽几乎全军覆没,可他们也同样损失惨重,”崇渊嘴角抽搐一下,语气森冷道:“如今的中原武林,就和他们的朝廷一样,表面虽看似太平,实则早已千疮百孔,如今虽有那些苟延残喘之辈支撑,但只要本教倾力出击,他们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龙日狂阳舒展双眉,淡笑道:“依你之言,你似乎已经有了相当大的把握了。”
崇渊却还是摇了摇头,淡淡道:“任何事物都存在着不可预知的变化,本教虽已经对中原武林的情况了若指掌,但在结果未定之前,在下绝不会贸然定论。因为在下向来都习惯把一件事往最坏的一面去考量。”
“哦?”龙日狂阳皱眉道:“莫非你和那明庆一样,都在赌?”
“狼主岂非也是在赌?”崇渊道:“在利益之前,天下谁人不是赌徒呢?”
“好一场赌局。”龙日狂阳忽然冷笑连连,“这就是你能为我提供合作的价值了吧?”
崇渊还是微笑着回答道:“在下自信身上有这样的价值。”
龙日狂阳深沉一笑,岔开话题:
“我很想知道,若你的推断成真,那何时才是我对中原动手的最佳时机?”
龙日狂阳重新拉回正题。
崇渊微笑道:“狼主与明庆都在等相同的机会,那狼主动手的时机,自然也是和他一样的。”
“是吗?”龙日狂阳眨了眨眼,道:“愿闻其详。”
崇渊伸展了一下筋骨,才云淡风轻的说道:“无论明庆手段如何高明,借乱治乱,终究会让本就气运不足的王朝更伤三分,那时朝廷动乱,权臣藩王勾心斗角,他们自顾不暇立足未稳之时,才是狼主一举攻破中原的大好时机,因为那时,狼主只需要面对镇边府一个敌人……”
“不过,”崇渊故意停顿一下,接道:“在下早已说过,这需要狼主能举整个北荒之力方可进行。”
“而合作也需要有相互的立场作为根本。”崇渊含笑道:“本教消灭中原武林需要时间,而狼主统一北荒也更需要时间。所以我们双方的结盟都必须完成统一的前提,方能向最终的目的更进一步。”
“你似乎对我风炎的实力颇有怀疑。”龙日狂阳微现不悦,他冷眼看了一眼崇渊背后远处的蚩炎一眼,又将目光落在崇渊脸上,冷笑道:“如果你们以为现在我没能一统北荒,就认为是我风炎部实力不足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狼主误会了。在下从未怀疑过风炎部的实力。”崇渊语气平缓的道:“北荒蛮族,除五部以外,其余大小部落不下数十个,势力各有不同,情形远比中原更为复杂。但风炎部自从狼主上位以来,仅仅数年时间,便已经征服了半数北荒势力,如今不但拥有五万风炎铁骑,蛮族十五城更已占其五,声威可谓正如日中天。对掌握着如此庞大实力的风炎部,在下又岂会有丝毫怀疑呢?”
龙日狂阳眼神一冷,忽然又向蚩炎投去一道森冷目光,而后收回目光看着崇渊微微皱眉道:“看起来你对我风炎的情况倒颇为了解。”
崇渊淡然一笑,神色隐含十足自信,微笑道:“在下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所以一向都习惯知己知彼。因为无论任何事,情报才是最重要的关键。所以对于北荒的了解,在下已经说过知道的并不比狼主少,甚至还更多。”
龙日狂阳神色阴沉,他没有反驳,也似乎已经认可了对方有那样的能力。
“这样看来,如今北荒之中,想必早已渗透了不少圣传的耳目了吧?”龙日狂阳语气沉重,“我倒是好奇,北荒似乎从没有你们西境之人出没,你又是如何做到的?”
崇渊不置可否,淡然道:“收集情报,有时候并不一定需要固定的人。”
龙日狂阳恍然大悟,复又冷冷的朝蚩炎瞥了一眼,而后冷笑道:“我明白了,原来在北荒中,还有许多与某人相同的人。”
他说得甚为直白,如今蛮族之中,果然已经有被圣传安插的眼线,而那些眼线并非西境之人,而是蛮族人。他表面虽无太大变化,但内心却早有警惕,无论蛮族中的眼线是西境人还是蛮族人,都绝不是一件好事。
崇渊岂会不知对方言语中的嘲讽之意,他却并在不意,依旧微笑道:“只要能达到目的,方法和手段很重要,但有时候又并不重要。”
“有道理。”龙日狂阳挑眉道:“所以我很想知道,你对如今北荒的局势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崇渊轻轻摇头:“不过倒也有些许看法而已。”
龙日狂阳微一抬手,目光中带着几分期待,说道:“请说。”
崇渊神色不改轻淡,以一种分析的语气随口说道:“北荒虽部落众多,但除了以风炎为首的五部之外,其余皆可视为乌合之众难成气候,狼主只需征服其余四部,基本便可完成一统北荒蛮族的霸业。真颜、澜鞑、拜月和夜族四部中,又以真颜部实力最强,也是狼主所在的风炎部最大的对手。剩下三大部族,澜鞑部虽不擅武力,可他们却占据着整个北荒中矿石最为丰富的澜鞑山脉,千百年来,澜鞑部依靠开采矿石和锻造铁器生存至今,他们的锻造之术与中原相比虽有所不及,却也是北荒各部不可或缺的铁器供应之处,如今风炎部的铁骑所需铠甲兵器,想必大多也是出自澜鞑一部。”
崇渊说到这里,目光不经意的向龙日狂阳身上的黑铁铠甲瞥了一眼,又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但狼主身上的符印之甲,想必却不是出自澜鞑。此甲无论铁质之精良还是篆刻其上的符印秘术,都可称当世绝品,如此精湛的锻造之术,就算是中原那些锻造名家,也没有几个人有能力锻造出这等稀世宝甲,而澜鞑就更不用说了。”
“澜鞑一部确实拥有着北荒独特的生存价值。你也说得不错,我风炎部的兵器护甲大都来自于他们,这些年为了换取那些装备,我风炎部已经付出了上万匹好马的代价。”龙日狂阳语气虽平和,可话语中却难免透露出几分肉痛之意。
北荒蛮族有天生的悍勇血脉,崇武好斗,被中原人视为世间最凶猛的族群。可北荒的草原能生养出天下最好的马,但蛮族人却锻造不出精良的兵器铠甲。北荒历来不缺乏铁矿之类的资源,他们缺的是冶炼和锻造之术。而冶炼和锻造术在中原已经极具水准,可称天下第一。大雍王朝之所以能紧守西北边境数百年,很大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有世上最精良的兵器装备。而冶炼锻造这两种对任何朝代都很关键重要的技艺,从来都管控极严。蛮族和中原这些年虽在边境有商贸往来,但那只限于普通物品的流通,像铁器这种朝廷严禁的管制品,蛮族是极难从中原之地获取的,所以他们只能靠自己。
北荒蛮族分散年久,没有形成统一,除了金银以外,他们没有统一流通的钱币。而金银对蛮族来说同样贵重不易获得,所以他们通常的交易就是以牛羊马匹为筹码。而以骑兵名震北荒的风炎部,对马匹一向极为重视,所以龙日狂阳一说到为了换取兵器铠甲已经付出了上万匹好马时,才会有此肉痛之感。
“至于我身上所穿之甲,的确是天下无双的符印之甲,而你能看得出此甲之珍贵,足以说明你见识不凡。但此甲的来历却是我的隐私,我并不打算让别人知晓。”龙日狂阳直言不讳,没有丝毫委婉之意,“况且这与你我之间所谋之事也并无关联。”
崇渊微微一笑,淡然道:“符印之甲为上古传说中以秘术锻造而成,的确可称稀世之宝,世上能锻造出此甲之人,想必也绝非等闲之辈。狼主如此重视,在下自然能够理解。”他话虽如此,可心里却早已有了主意,符印之甲如此难得,绝非普通人能可锻造,也绝非寻常人能可穿戴,以此意向去查,相信以圣传如今遍布天下的耳目,日后定能查探出一些端倪。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崇渊话头一转,重回方才的话题,“澜鞑部坐拥铁矿,又有锻造之术,所以他们对风炎有着极其重要的利用价值,也是狼主必须将其收拢征服的首要目标。”
龙日狂阳微微颔首,却没说话。
崇渊继续说道:“澜鞑以外,便是生存于沉沦海畔的拜月和夜族两部。这两部以沉沦海畔为根据,前依广袤深远的黑雾森林,后靠沉沦海之天险,相比于北荒陆地,这两部的地势位置却格外特殊。因为狼主一旦决定与中原开战,那沉沦海便必须由风炎部掌控,否则中原宁海水军越海而来,与大风城遥相呼应,北荒便无异于受左右夹击之敌。”
龙日狂阳眉峰一沉,脸上浮现凝重之色。
崇渊缓缓续道:“拜月部虽同为蛮族一脉,却崇尚自由,历来与其他北荒各部少有往来。拜月部虽无强大武力,人口也不多,但他们擅长的弓射之术却尤胜风炎铁骑,而他们的所处之地仰星城更是建立在沉沦海畔的孤峰之上,是蛮族十五城中最为易守难攻之地。风炎部若不能攻克仰星城之天险,想要征服拜月部便颇有难度。”
龙日狂阳心中暗凛:崇渊从未涉足北荒,却对北荒各部的情形了若指掌,看来圣传的情报力量的确不容忽视!
龙日狂阳心中暗有所想,口中却淡淡道:“不不得不说你们对情报的收集确有独到之处。拜月部虽有天险屏障,确是易守难攻。不过想要征服他们并非只有强攻一途,我只需出兵将其四面围死,断绝了他们的粮草,不出三个月他们就会自乱阵脚,然后下山求降。”
崇渊微笑点头道:“在没有其他支援的前提下,围困的确是解决他们的最佳之策。”
龙日狂阳忽然冷笑道:“拜月部历来自视甚高,总觉得他们要比北荒其他部落要更高贵,所以数百年来都不屑与其他势力有所往来,所以他们一旦被围,是绝不会有其他人会轻易去支援的。”
“拜月之旁,便是夜族。”崇渊再次点头,继续说道:“夜族常年生活在沉沦海畔的黑森林中,黑森林不但遍布沼泽和瘴气,更有不见天日经年不散的黑雾笼罩,所以黑森林中的环境异常恶劣复杂,就算是白天也与夜晚无异,生存在那里的人便认为他们是被古武族创世神所憎恨的弃民,于是就自称夜之一族,夜族之名由此而来……”
“夜族人千百年久居黑森林中,经过漫长岁月和特殊环境的影响,他们族民的体质受到巨大蜕变,可以不受寻常毒物和黑暗的影响,能够自由的在黑森林中生活。而经过特别训练的夜族人更可以借习惯黑暗的优势,成为追踪和暗杀的可怕存在。据我所知,夜族曾有人以此特殊因素创出两大绝技,分别为能操纵风雷之力的风雷印,以及能隐身无形的魇魔影。精通此两种能为的夜族人,可称为最为厉害的杀人高手。若能将他们征服,将是作为刺探情报和斥候的最佳力量。”
龙日狂阳轻皱眉头,忽然说道:“夜族是整个蛮族中最特殊的一部,北荒各部无不将之视为异类,甚少有人主动与他们来往,又加上黑森林复杂危险的地理,数百年来没有多少人能安然穿过黑森林到达他们的居住之地黯影城。所以他们的情况也最模糊,你又是如何能得到他们的情报?”
崇渊略作沉吟,而后坦然道:“实不相瞒,如今本教之中就有人是来自夜族,并且与蚩炎一样都同属四大天王之列。”
“原来如此,”龙日狂阳语气微沉:“看来你们圣传教当真无孔不入。”
崇渊微笑道:“要谋大事,必先布局。而收集情报,便是布局中最为关键的一环。”
龙日狂阳沉吟片刻,道:“在你看来,若要征服夜族,何种方法最有用?”
“要对付夜族,以武力强攻是为下策。”崇渊淡淡道:“夜族有黑森林中的浓雾沼泽以及瘴毒作为掩护,骑兵无法轻易突破,强攻只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就算强攻得手,能从夜族收获的利益也值不得那样巨大的消耗,得不偿失。”
龙日狂阳眯了眯眼,冷然道:“不错,长年生存于那些阴暗污泥中的寄生虫,的确没有太大的价值可以去为之消耗。”
“但他们确实也有一些可以利用的价值,而且如果用之得当,是可以发挥出不容忽视的作用。”
“所以……,”崇渊续道:“要对付他们,需得以利益相诱。狼主只需许诺足以能打动他们的好处,将他们的主要力量引出黑森林,再一举降服,夜族便可不攻自破。”
龙日狂阳眉头微微皱了一皱。
崇渊察言观色,又说道:“不过据我所知,如今的夜族首领胤龙师为人心机深沉,处事颇有几分八面玲珑的意思,他本人又实力不俗,若没有绝对的利益,想要打动他只怕也颇有难度。”
龙日狂阳沉吟片刻,忽然冷笑道:“那只老狐狸,的确有几分难缠。不过据说这些年他为了改善夜族与其他部落的关系,曾数次现身北荒,想必他也有所图谋。只要能弄清楚他之所需,便能抓住他的弱点。就算要论个人之力,我也还没将他放在眼里。所以如果以利相诱不成,大不了先找个机会将他除掉便是。”
崇渊沉吟不语,忽然心头微动,语气低沉的道:“在下忽然想起一事,想要请教狼主。”
“哦?”龙日狂阳微微皱眉,随口道:“说来听听。”
崇渊措辞片刻,而后缓缓道:“据我所知,夜族百年前也曾盛极一时,因为他们中出现了一个旷世之人,名为忽翰突烈。此人身负异种血脉,拥有惊世武力,被北荒人视为夜族之异数,但夜族却将他奉为圣王。据传说忽翰突烈身为夜族圣王期间,夜族势力曾一度席卷半数北荒,蛮族各部说起此人无不胆寒。不过就在他几乎快要成为整个北荒之主的时候,却突然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踪迹,从此再无音讯生死不明。北荒各部趁机群起攻之,夜族为此遭到了惨重损失,被迫撤回黑森林,直到如今也没能恢复元气……”崇渊语气一顿,转而望向对面的龙日狂阳,询问道:“狼主生于北荒,想必对此事也有所知晓吧?”
龙日狂阳闻言,篝火后的脸色禁不住悚然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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