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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了二月中旬,宫里也不曾传出下江南的消息,靖苏渐渐灰了心,虽觉着遗憾,也是无可奈何。

到了十八那日,青天白日的,宫里突然放了鞭炮,噼里啪啦好生闹了一阵,接着便有消息在宫里传开,芙蕖宫静妃有孕,怀了龙嗣。

果真是天大的喜事,皇上放下朝务赶到芙蕖宫,着令太医院院使陈公明亲自照料静妃的胎,又欲将偏殿里住着的丽嫔牵到其它宫里,最后还是静妃劝阻了,道是一人独居未免孤寂,有丽嫔陪着说说话挺好的,这事才作罢。

听闻深居简出许久的皇后得了消息也到了芙蕖宫,亲自赏了一柄玉如意,吩咐底下的奴才好生侍奉着,这才离开。

“娘娘,其它宫里都送了贺礼,您是不是也要拣样好的送过去。”剪月素来于礼仪尊崇,便向靖苏提了提。

靖苏想起那日上元节宴会上所见静妃之气度亦赞赏,亲自去库房挑拣一番,最终选中一支千年的灵芝,用锦盒装着,带了俚末往芙蕖宫道喜。

芙蕖宫内辟了一方池子,便植粉色的芙蕖,虽冬日由盛开,一片片圆叶青葱立在池面,朵朵芙蕖绽开,别有一番清雅风情。

靖苏到的时候,丽嫔正在正殿里陪着静妃说话,见到她来,似十分惊讶,又很快掩去,行了礼便退下了。

靖苏望着她的背影一会,转过身来同静妃说话,“听闻静妃有孕,靖苏特来道贺,”朝俚末抬了抬脸,俚末便将装有灵芝的锦盒双手奉上。

约是怀孕的缘故,静妃的脸上亦带了几分喜色,命人接了贺礼,“俪妃请,”

两人在靠榻上入座,很快便有宫人给靖苏奉了茶,乌红的颜色,原是暖胃之红茶,不知加了什么香物,入口极浓醇香怡。

“靖苏冒昧造访,还望静妃娘娘莫要介意才好。”靖苏同静妃本也不相熟,这会子突然过来免不得先要客套几句。

静妃望着她,“若旁人来本宫许懒得应付,俪妃若肯来,本宫欢喜的很。”她今日穿一身月白底红色撒花的缎袄,腕上戴着一只红珊瑚镯子,别有心裁的梳了一字头的发式,一应胭脂红的珠玉,显得格外喜气。

靖苏轻轻搁下茶盏,笑道:“如此,靖苏便要时常来叨扰了,届时静妃可不要厌烦才好。”

静妃只盯着她,半晌叹了声气,“说实在的,本宫不曾想过会有今日。”初进宫时的至情万丈,早已被一个个漫长的冷夜打磨掉,虽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心境已苍老若斯,连一贯喜爱的嫩颜色亦不敢穿在身上,总以为这一生也就这样了,谁还能想到竟会有这样的一日。

透过她,靖苏仿佛看到了不久之后的自己,身未老心已老,不免感慨万千,又不想坏了静妃的兴致,便敛了容色,只道:“今日一切全也是仰赖娘娘素日德仪,借用娘娘曾对靖苏说过的一句话,那便是您当得起今日荣宠,待他日诞下皇子,您便是这宫中第一人。”

静妃嗤地笑了,“宫中第一人又如何,本宫却也不稀罕。”

“娘娘此言差矣,靖苏孑然一身,得宠与否无关紧要,娘娘不同,您有他。”纤纤素指指向她尚且平坦的腹部,那般意味深长。

静妃亦恍然,仿似一时迷糊着被人突然兜头浇下一盆凉水,突然清醒了,神色复杂的抚上腹部,眼睛里慢慢迸出坚毅,“你说的对,本宫有了他,再不是孤单一人。”

“静妃娘娘明白就好。”

静妃兀自抚着腹部出神,过得好一会回过神来,冲靖苏歉意的笑笑,“怠慢了俪妃,”

“无妨。”靖苏潇洒以对。

静妃复又望着她,似突然想起什么,“听说内务府给你送去制春衫的料子概是玫色一系。”

靖苏不在意的笑笑,低头撇了眼身上素色的衣裳,“是啊,难为他们寻到这样相近的颜色,也不怕闪了我的眼睛。”

静妃噗哧笑出声来,“他们哪里想得到那样多,定是皇上的意思。”

“我也是这样想的。”靖苏神色平平,见到她烤红薯便命御膳房送了半个月的红薯当膳食,这会子又因着玫色衣裳的事,送了她十几匹玫色的料子,缘何明知她想出宫,偏又不让她如愿了,皇上的心思果然是难测。

静妃瞧见她恹恹的模样,心里也感慨,遂道:“我这新得了几匹料子,颜色倒还素净,不若你挑两匹合眼的带回宫去。”

靖苏莞尔,“哪里就到了没料子制衣裳的境地,怎敢要你的,万一皇上哪日怪罪起来,我可担不起,还是算了。”

静妃沉吟片刻,道:“也罢,这宫里的事谁也说不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静妃娘娘说的是,在宫里呆久了,难免心思深些。”

两人正说着话,听得外头宫人急囔:“静妃娘娘这会子没空,容奴婢进去通传一声,”“静妃姐姐,嫔妾来给您道喜了。”绛色的门帘掀开,柳嫔堆着笑脸径自闯了进来。

即便不回头,光听着声音,靖苏也知道来者是谁,只是没想到她在芙蕖宫竟也敢这样放肆,嘴角噙了一抹笑,悠然自得的朝门口望去。

柳嫔捧着一个锦盒,笑语晏晏,“嫔妾听闻静妃娘娘有孕,特意前来道贺,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还请静妃娘娘收下。”

静妃抬了抬脸,跟侧的云喜会意,忙上前双手接过锦盒,退至静妃身后。

静妃神色平平,道:“有劳柳嫔费心了。”

“哪里,”柳嫔本笑着,突然间扫过似笑非笑看着她的靖苏,一愣,脸上的笑便僵住了,顿了顿,再度扬起笑,“原来俪妃娘娘也在,”这样说着,也并不见她行礼。

靖苏便也只当未瞧见她,径自转过头同静妃说话,“今儿静妃娘娘这里可是门庭若市,本宫就不沾着这地儿了,先告辞。”

静妃还未说话,倒是柳嫔一扬脸,“俪妃娘娘慢走,恕不远送。”

靖苏淡淡扫了她一眼,一笑而过,不欲同她计较。

说来也真是巧,靖苏刚走出静妃寝宫,只听门口有人喊道:“皇上驾到——”一身绛色蟒袍的重墨踏了进来,正同她打了个照面。

靖苏避之不及,只得福身请安,“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重墨道了声“起”,大步走过。

靖苏吁了口气,亦径直向外走。

“俪妃可是不喜欢内务府送去的料子。”

这唱的又是哪一出?靖苏不得不转过身来看着他,直直道:“并无此事。”

重墨眸光微闪,“那就好,”旋即进了静妃寝宫。

靖苏只觉得莫名其妙,烦躁的皱了皱眉,带着俚末往御花园去走了一圈,回宫的便有些晚了,小路子候在宫门口,远远见着她便跑了过来,“娘娘,制衣局的崔姑姑奉了圣谕来给您裁制春衫,等了有一会儿了。”

靖苏皱眉看着他,“什么制衣局的姑姑,本宫并没要制新衣。”

“娘娘,崔姑姑说是皇上命她来的,现在娘娘寝殿里候着呢,奴才差人去芙蕖宫寻娘娘,回话说娘娘早不在那了,才在门口守着。”小路子细细道来。

靖苏算是听明白了,进了宫果然见一名苍色女官服制的嬷嬷站着,神情沮丧,剪月守在一旁。那嬷嬷见到她,忙跪下行礼:“奴婢制衣局管事崔明绣给俪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靖苏越过她行至暖榻坐下,接过剪月递来的茶喝了一口,才道:“起来吧。”

崔嬷嬷忙站起来,堆出一脸笑,讨好着靖苏,“娘娘,皇上命奴婢前来替娘娘量体裁衣,可否请娘娘起身,奴婢好替您量尺寸。”

靖苏并不起身,只冷眼看着她,“你既是制衣局掌事,如何不知本宫的尺寸,只管照着做就是,皇上命你替本宫裁衣,可并未说要替本宫量尺寸吧。”

崔嬷嬷听了她的话竟是直直跪下,高呼:“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靖苏讨厌她哭天抢地的模样,斥道:“你起来说话。”

“谢娘娘,”崔嬷嬷忙又站起来,哭丧道:“娘娘有所不知,皇上说,若是,若是奴婢制的衣裳娘娘穿着不能令皇上满意,便要打发奴婢去浣衣居做苦役,请娘娘大发慈悲,救救奴婢吧。”

靖苏沉着脸听完,太阳穴突突直跳,闷了半晌,方缓过劲来,起身道:“那你便量吧。”

崔嬷嬷感激涕零,取出软尺仔仔细细替靖苏量好了尺寸,又盯着她看了许久,喃喃:“虽皇上命奴才替娘娘制几身玫色的,可依奴婢看来,娘娘天人之姿,不拘穿什么样式颜色的衣裳。”

靖苏听了她的话只觉得苦笑无力,沉声道:“皇上怎样吩咐你就怎样做,总是命重要。”

“娘娘说的是。”崔嬷嬷自知失言,再不敢言语,只将靖苏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便收拾好东西告退了。

靖苏面色一沉,猛地摔了手边一盏茶,啐道:“我竟连穿什么衣裳的自由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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