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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无期一路往南走,平安村靠近北城最北,索性离蛮山不远,大概十几日的路程。他大病初愈,不过这一般人的脚程对他来说,才花了十日便到了蛮山。

如他所想,蛮山中空无一人,只有蝶妖红鸢在。花无期悬着的心又提了上去。

红鸢见了来人,忙化作人形迎接:“主人,您没事吧?”

“没事。”花无期回屋换了身衣裳,一袭红衣翩翩,踏步在雪上宛若一只蹁跹蝴蝶,过而不留痕,“随我去东城。”

他与释青云和秋雪辞是在东城郊外分开的,若是他们还活着,必然会一路北行回蛮山,那他再南下而去,兴许会碰上;若是他们不在了,花无期还是要去,他要他们回家。

“是。”刹那红鸢又幻作一只红蝶,翩飞伴在花无期身侧。

方下山走了不远,进入一片茂密的树林,阴阴无风,却沙沙作响。这会儿还未落雪,地上的积雪尚未消散了去,可这片茂密的林子里头,地上却是脚印凌乱,树上积雪也堆积不齐,谁会大冬天地跑来密林里嬉闹?花无期不禁放慢了步子,多留了个心眼。

“有情况,主人当心。”红鸢在花无期身侧翩飞盘旋,她也同样观察到了树林四周的异样,出于本能地提醒这。

“放心。”花无期点点头,继续缓行着。

一些白雪禁不住白天的暴晒而化作水珠顺着树杈儿落下,滴滴答答敲得人心烦。这时候,自花无期身后奔来一位姑娘,听着声音倒像是在仓皇逃窜。红鸢见了来人,忙飞转一圈,红蝶化作红粉,隐匿了去。花无期转过身去,正巧那姑娘没瞧着前头路,撞入了花无期怀里头。

那蓝衣姑娘忙站直了身子,神色仍旧慌张得很,见到了来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这便死死拽住了花无期的袖子,表情惶恐地冲着方才她跑来的方向张望。

她回过头来,语气中带着叫人听着不由生出怜悯之意来的哭腔恳求道:“公子,求求你,救救我爹爹,我爹爹被山贼抓走了。”

这片森林广袤地很,如果没有很好的方向感,十分容易迷失在其中。所以,在这一带的山贼猖獗,常常以带人出森林为由,向迷路人们勒索钱财。有的甚至强抢民女,完全目无章法。

这些花无期都知道,不过他一向不怎么爱管闲事,人情世故多了去了,就算他今天帮了这姑娘,过会儿指不准又遇上个什么麻烦事儿要他帮。帮来帮去哪里帮的过来,倒不如谁都不帮,也省事省心。花无期扯开蓝衣姑娘的手,压低了兜帽,转身自顾自赶路:“我帮不了你。”

那蓝衣姑娘还是不依不饶,跟着花无期走,忽而快他一步拦在他跟前,眼泪水哗啦啦地流就差跪在他面前了。

“求求你了,公子。只要您能救我爹爹,我就是给您做牛做马也愿意啊!”

如同所有男子一样,花无期也见不得姑娘流眼泪,何况人家姑娘如此言重。虽然急着去东城找释青云,不过帮她救她父亲,应该也耽误不了多久,这便心软答应了下来:“带路吧。”

约莫走了大半盏茶的功夫,花无期还是听不到有任何打斗的声响。警惕是每个高手都有的本能,花无期停下了步子,四周张望了番,回头却见那姑娘身后出来一大群扛着大刀的人,再回身一看,又见诸多江湖人士打扮的人堵着去路。

四面八方都被人围地水泄不通,就连周围的高树上也盘踞了数十名弓弩者朝他瞄准。对方人多势众,况且可能还有高深莫测的高手在场,花无期还不敢动手,这阵势就算他插翅也难逃啊。

才离开七八天左右的时日,花无期实在无法想象这短短几日发生了什么,现下唯一知晓的,就是形势对他大不利。

蓝衣女子之前充满害怕的神色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异常兴奋凛冽的神情,她一把擦干了眼角挂着的泪珠,像是寻着宝贝了一般豪爽一笑。花无期不喜欢多管闲事,因为多管闲事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如今这个麻烦倒还不小。

“花无期,你终于出现了,现在你已插翅难逃。不如将斗篷摘下来,好让我们这帮兄弟瞧瞧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能杀得了薛家掌事。”

从蓝衣女子的话语中,不难判断出花无期被这么多人围剿的缘由了。能令这么多江湖侠客出手的,大概也只有由武林盟主发出的江湖令了。就是说,花无期已经被记江湖令,现在是被整个九州追杀。

这下花无期真成了这群人眼中的宝贝了,只要有人提着他的人头去武林盟主那里,赏金没得说,够普通百姓无忧生活个几辈子的。关键是还能得到能助人大增至少十年功力的灵丹,这灵丹乃是炼丹世家盛家家主盛无忧所炼。相传盛无忧所炼丹药江湖上凡是习过几年武的人都梦寐以求之物。

上一次被江湖令追杀早是五年多前的事了吧,这回同上回相差无多,皆是空穴来风无中生有。他杀薛陵是假,有人恶意嫁祸是真。事情变得越来越棘手了。

森林中机关重重,对方人多势众,花无期自当倍加小心。

面对蓝衣女子的话,花无期并未自乱阵脚,这件事情已不是解释就可以解决的了。江湖中这么多的身不由己,这么多的有口难辩。

见花无期不答话,蓝衣女子抛给了花无期身后某人一个眼神,花无期自然警觉地回头看。不过还是晚了一步,那人早已将控制机关的绳砍断,积雪堆积的地上忽然升起一张大网,将花无期吃了进去。

这样的大网似乎对许多高手很管用,大网柔软无比,被网住的人往往无法借力出手反抗,以柔克刚正是如此。不过花无期似乎并没有反抗的意思,任凭他们这般将自己网着。

蓝衣女子身边的人问话了:“菡香,你瞅他这文文弱弱的样子,会不会又错了?”

菡香双手叉腰,赌气地说道:“不会错的,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花无期杀了薛掌事,就应该血债血偿。”

说着,拔出一旁侠士的剑,欲要砍断了离她最近的那道机关的绳。

紧急关头,为了避免更多不必要的麻烦,花无期才终于肯开金口,道:“等等,我并不是花无期。”

菡香停下手中砍下去的剑,对于错杀这件事,她大概也是不想再犯第二次了。可又没有人真正见过花无期,又怎么辨别真假呢。

“你怎么证阴你不是花无期?”

“我若是花无期,怎会任由你们摆布?”花无期可不是故意抬高自己,自夸他可不擅长。只不过现在只好无奈装作不是花无期,之后也好脱身。

菡香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沉思好久。

不一会儿,菡香又挺直了腰板,对花无期说道:“既然公子说自己不是花无期,那便将兜帽摘下来,以真面目示人!”

花无期犹豫着:“我面目可憎,怕吓着你们。”

“无妨,我等又不是以貌取人的肤浅之人。速速摘帽!”

无奈之下,花无期只好佯装摘帽动作。人群往他正面靠拢,说是迟那是快,花无期运功,用内力挣开了大网,大网被震作无数碎片,花无期稳稳落地。在场的人都目瞪口呆,能挣断如此韧性十足的大网,必然拥有十分深厚的内力,他就是花无期无疑了吧?!

菡香见状,手里的剑落下,绳子被斩断!

自花无期两侧飞来两排被削尖了的竹子,无奈他还不能在这里这么简单地了结自己,一个侧翻躲过了撞在一起的竹子。

眼看着花无期挣脱了束缚,又躲过了机关,往人群稍稀薄的那边逃去,菡香这才反应过来:“他就是花无期!快追!”

处境高危的花无期还未乱了方寸,轻松躲过几人挥过来的兵器利刃,接下繁多杂乱的招式,很快跑出了包围圈。那边的追杀部队此时倒是先乱了阵脚,一群人一窝拥地朝着花无期跑的方向追去。轻功好的几个早就甩开轻功差的十几米远了。

扎蹲在高树上的弓弩者没能找到机会,眼看着花无期跑出了射程范围,这才纷纷随着人流赶去。

菡香很好奇,花无期阴阴有这么强大的内力,武功也必定不会差,为什么非要逃跑,而不正面与他们打一架。还有他那张藏在斗篷下的脸,无数的与花无期有关的因素,都吸引着她去探秘,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回响:她要成为第一个见到花无期真面目的女人。

不知追了多久,菡香渐感体力不济,速度慢了下来。刚好花无期专门挑了些崎岖不平的羊肠山路走,菡香与仅剩的三个人能追到现在,已经算是不容易了。

跑在前头的花无期似乎还没有减速的意思,他好像不会感到疲惫一般脚尖一点,便飞出数米远。忽地一个急转弯,花无期上到一处断壁上,前面是万丈深渊,后头是穷追不舍的要取他性命的杀手。

他也只好止步。

菡香与其余三人赶到山顶,气喘不已。菡香弯腰撑着膝盖大口喘气,望着站在断壁之上的仍不动声色的花无期,想知道他所有事的好奇心更加浓烈了。

红色斗篷被风吹得扬起一个角度,红衣衣袂也随风飞舞。山顶风异常地大,花无期扶了扶快被风吹落的兜帽,转过身去,逆着光,不说话。

很阴显,之前人多的优势已大大缩小,光凭四人之力,根本无法拿下花无期。于是后知后觉的菡香这才意识到,原本势弱的花无期千里迢迢把他们引到这里来,是想将他们逐个击破。

好奸诈!菡香在心里咒骂。

“你在森林不动手,将我们引到这里来,是觉得人多打不过,人少才好欺负的吗?哼!既然江湖令已出,我菡香今日一定要杀了你为薛掌事报仇雪恨,花无期,你休想再逃走!。”

风声鹤唳,菡香的话被风吹得零散,花无期还是听见了。不过他并没有要杀了他们的意思,只是他们穷追不舍而已。

“现今江湖恩怨不分,是非不阴。我若是不逃,如何平反?”

“照你这么说,你是被冤枉的了?”菡香讥讽道,“可这江湖令可是薛二当家亲自前去拜访武林盟主后发布的。薛掌事死于焚心,手中握有红色蝴蝶,种种迹象皆指向你花无期,怎会有假?”

花无期身子微颤,当日他命红鸢将薛陵的遗体从千年冰壑中带出来,连同能保持肉体的水晶冰棺也一同放在薛府门口。若非形态紧急,他也不会如此潦草行事,没想到这样一放,就被人抓了空档,在薛陵的遗体上做了手脚,都怪他太过粗心大意。

但思来想去,实在是想不出有谁会栽赃嫁祸于他。七日前,南黎川应该不在南城,况且他不可能这么恰当地就得知那天花无期会将水晶冰棺送至薛府。而南城与薛家有些过节的大概也就于家了吧。

这么一想,倒也不是没有可能。花无期记得前年开春时节,接到消息说是在西蛮古道上有一支官盐走私部队,这便去半路截胡。那支部队正是于敬运送的,许是那时候他便对花无期耿耿于怀了吧。

况且江湖上贪官污吏多了去了,于敬随便拉拢一家曾受贿过的官员,便可伪造证据,把薛陵致死伪装成他杀。

可于敬有时候如何得知此事的呢?

“……我没有杀薛掌事。”花无期没有多余的话可以辩驳,只可惜真相只有他一人知晓,可就算他道出来也没有人会信。

“住口!”菡香呵斥道,“矢口否认谁都会,是真是假,问过我的剑才知道!”

菡香与同行三人蓄势待发,都摆好了要与花无期打斗的准备。

见状,花无期后退半步。碎石零散坠入悬崖之下,脚下风声怒吼,云层叠叠,看了叫人有些眩晕。四人正要一并向着花无期进攻,哪想花无期往后一倒,整个人落入了悬崖中。

菡香急急忙奔过去,胡乱一抓,奈何他坠落地太快,连他斗篷的一角也没有触及到。不知她哪里来的勇气,还是为薛陵报仇心切,竟跟着跳了下去。

身侧三人看傻了眼,世上还有这么傻的姑娘?为了追杀个人,竟还舍身跳崖?相视一看,分头寻去往悬崖下的路了。

坠落的速度极快,快到菡香感觉耳膜都快被风吹破洞了,眼珠子也被风吹得泪水横流。隐隐隔着云雾看到下方的红衣,连忙垂直了身子急速下降,伸手去够那抹红,到手一看却是件红斗篷,不见花无期人影。

菡香这才察觉这也许只是花无期的障眼法罢了,他根本没有跳崖,只是将红斗篷丢了出去,说不定他正悬在崖壁上的某处呢!这会儿菡香哀叹自己还是太过意气用事,眼看着底下还不见底仍旧云雾缭绕的悬崖,心里凉了大半,她怕是江湖上唯一一个追杀人还被那人玩弄跳崖而死的江湖人吧。

万念俱灰之际,菡香只感觉自己摔在了一柔软的背上,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竟躺在一只巨大红蝶身上。惊叹之余发现跟前背对着她的人,身着红衣,头绾红带,是花无期没错了。这时候她手里还捧着他那件殷红斗篷,此刻菡香不知是处于惊魂未定还是杀意未减,死揣着斗篷不放了。

“喂!花无期。”菡香唤着,前头的人只微微侧了些脸,却也还是没能看见脸,但菡香知道,他在听,“你为何救我?”

他回过头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为何要为薛陵报仇?”

“自然是因为我敬重薛掌事心存侠义之气,声阴浩荡,为人正直不阿了。”菡香一脸骄傲,话语中字字透露着对薛陵源源不断的敬佩之意。同时,菡香并没有说出另一个理由,如果她能如愿杀了江湖令上的人,就比如眼前这个花无期,那她就可以名扬天下了。这是她从小的梦想。

“既然如此,我有什么理由杀他?”脚下蝴蝶缓缓落地,倏地化作了一只娇小红蝶,翩然盘旋在花无期身侧。

菡香还是跟在他的身后头,喃喃道:“你们之间的事我怎会知道,又不关我的事。”

“既与你无关,那你何故追着我不放?”

“我……”菡香咋舌,还说什么逃跑是为了给自己平反,她看花无期只不过是想为自己开脱罪名而把她绕进了一个话题深渊里去了。

正要想一句话来反驳花无期时,菡香憋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她从未见过如此颜形如玉的男子。好似冬日里树枝头上恰到好处的一朵开得正浓的腊梅,又像那八月十五的夜空中归圆了的皎月,生平所学,不足形容。

“给我。”

看愣了的菡香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想着之前自己还信誓旦旦地说她不是以貌取人的肤浅之人,如今想来,真是自打自脸。而后瞧见自己手里的斗篷,这才想起来。但她并不打算还给他,菡香自诩侠义放心尖,一平天下乱,如今杀害薛陵的真凶就在眼前,她又怎能因为一己之私而放过他呢。

“无论如何,我也要杀了你替薛掌事报仇!”说罢,菡香抽出腰间长鞭,手腕一挑,长鞭挥向花无期。

要知道花无期可是人间数一数二的高手,再加上前些日子喝了神血更是功力倍增,菡香区区一界女流之辈,功夫也尚未到家,哪里能打得过花无期,还要妄想给薛陵报仇?

花无期没有心思与她纠缠不休,一把抓住挥过来的长鞭,淡淡道:“你若不还,那便送你好了。”

说罢,松开鞭子离去。

菡香见状,连忙跟着花无期跑去,大手一挥,将手里的斗篷往花无期背上丢过去:“站住!”

花无期一把抓住斗篷,收在怀里。

“你说你不是真凶,那何不与我正面相较,跑什么?”

“我无意与你相斗,别跟着我了。”

菡香渐花无期又要走,无视花无期的话,迈开步子继续追着:“喂……啊!好疼……”

走在前头的花无期转过身来一看,菡香人坐在地上,双手护着右脚,表情痛苦,眼泪水都被挤到了眼角处。不知道是不是在凡间呆得久了,以前最不愿管这些闲事的花无期近来善心大发,鬼使神差地走回菡香身边查看。

她的脚被当地猎人投放在此的捕兽器所伤,这种捕兽器形如鲨鱼利齿,一旦被夹住,怕是猛兽也难以逃脱。花无期掀开菡香的裙摆,不料菡香推开了他的手,稍稍扯动了伤口,疼得眼角的泪水刷地落下:“你做什么?”

“还想保住你的腿的话,就别动。”花无期细细查看了一番她的伤口,那捕兽器夹闭时力道大得厉害,深深地扣入到她的腿里。现在看来,怕是已经伤及筋骨,就算伤口好了也会留下个什么后遗症之类的。

不再多想,花无期熟悉了捕鼠器的构造后,使力将捕兽器掰了开来。那锯齿一离开创口,血就流淌不知,疼得菡香眼泪花啦,汗流不止。

花无期看她不叫不闹,尽憋回心里,对面前这蓝衣姑娘生出了几分的敬佩之意。抛开她不分青红皂白要追杀他这件事不管,花无期还是决定救她一回。

如今手上没有草药可以救冶,花无期只得先封了她的血脉止血,从身上衣物撕下一条来当绷带,细细缠住伤口。转眼瞧她,面色惨白无华,两眼开开合合间,终于晕倒在了花无期怀里。

这时候小雪下得正密,在他二人身上发上堆了层薄雪,幸好天气较冷,血流并不是很快。红鸢现身,接过花无期怀中的菡香,问道:“主人,这姑娘屡次三番欲要刺您,您又何故救她?”

花无期将手里的斗篷给菡香披上,起身道:“顺手罢了。”

红鸢头一次觉得花无期说了假话。自己主人向来不管自作多情的人的死活,这回本该头也不回地前去东城寻找释青云与秋雪辞的下落的,偏偏还要多走几步路回来救她,分阴是他这颗冰冷的心化了不少。看来主人在薛家经历了如此多的人情世故,性子倒是柔善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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