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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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宗完蛋了。

陆然冷漠地想。

果然剑修都是穷鬼。

一段模模糊糊的记忆突然浮现在脑海。蓝白色天师袍的清雅男子，手上握着账本，脸色狰狞，在桌前来回走动。其余几人装模作样地站在桌后低着头忏悔。

“五公主你提着银弓在人家屋子里，擦着人脑袋射箭捉妖很快乐是吧？六师妹你家焰硝阁的火药用来炸房子暴力拆楼，挺开心是吧？陆小七你用废墟危房实验新法器威力，觉得废物利用，我不会骂你是吧？端木家的人事后清算楼房损毁，账本可都送到我手上了！”

男子咬牙切齿，把账单扔到桌上骂道：

“你们再这样不知开源节流，二师兄我就要穷得在天桥底下摆摊算命，贴补宗门了！”

陆然痛心疾首，把锦囊袋扔到地上又捡了起来。

二师兄还能夜观星象给人算算卦，他一个器修能干什么？大半夜挨家挨户敲门，问用不用磨剪子修菜刀吗？

剑卿你睡了吗？我穷得睡不了觉。重生第一晚就要露宿街头这是什么福报吗？

陆然将这没用的乾坤袋系在腰带上。他今晚已经受够了，脾气再好也磨尽了。他冲着杂物箱另一侧黑暗没好气地喊道：

“还不准备出来吗？”

阴影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从杂物堆后钻了出来。笨手笨脚的，差点把自己绊了一跤。

修仙之人比起常人要更加耳聪目明，即便在黑暗中也能看清事物。陆然在把剑傀塞进锦囊袋中时就察觉到有人在暗中观察他。只是因为并没有感受到恶意，才一直懒得理会。

人影哆哆嗦嗦走到了灯火亮光下。是一个瘦小的青年，身穿客栈杂役的服装，惨白的脸上堆着一幅热情到夸张的笑容：

“这位小仙君，可是初来堰城？”

陆然面无表情，一脸清高冷艳地看着这杂役。

来，编，他倒要看看这个杂役能编出一个什么花前月下的故事。

店小二小腿像是抽筋了一直在抖。他搓着双手，谄媚的笑容有些僵硬，一双绿豆般精明的小眼睛，时不时瞥向陆然腰间锦囊乾坤袋。

“仙君一路风尘仆仆，甚是劳累，不如来咱家客栈休息一晚。”

陆然心中冷哼一声。

正经客栈谁会到这种暗巷里招揽客人？正经人谁会在这种暗巷里等着客栈拉人？

他此时身着斗篷，整张脸都藏在帽衫的阴影中，还刚把一个形容恐怖的铁傀儡塞进布袋。旁人见了不直接报官府就不错了，居然还有主动凑上来的？

店小二见陆然一言不发，有些慌了。下狠手掐了一下腿根，小腿终于不抖索了。他弓着身子踱着碎步蹭过来，满脸祈求：

“咱家客栈就在前方大街上，离这里不过百米，仙君陪我前往一看便知。”

陆然转身就走。

编，继续编。他对堰城没什么印象，但看城中宽街高楼，应知道当属交通重城，繁华之地。开在大街上的客栈，必然都是家家爆满，怎么可能还需要店内杂役出来拉客？

店小二在他身后大喊：

“只要仙君肯入住我们客栈，一切食宿都免费！”

唔。

陆然脚步一滞。

年轻小仆多会察言观色啊，一看有戏，赶忙凑上前小声道：

“两步路就到了，小的这就给您带路。”

陆然心中有些挣扎。师兄师姐说了不可以跟奇奇怪怪的人讲话，会被妖怪抓走的。不过自己有符纸护身，还有一个看起来就很能打的剑傀，好像……

不行，他陆然今晚就是躺桥洞底下，枯树叶子裹身，也不会傻了吧唧被骗去黑店——

“客房打扫得干干净净，全新的被褥中午刚晒过，热水也都备好了。今晚的夜宵是灌汤的鲜肉包和鱼片粥，分文不收。仙君，赏个脸吧？”

陆然捂住脸点点头。

可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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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域，断崖，玄影殿。

致幻的灰色迷雾瘴气，包裹着森然诡秘的黑色殿宇。结构古怪精巧的魔宫内，苍白的骨灯中不知燃着什么妖物的油脂，火焰阴冷，映照出帘幕上无数鬼魅的影子。空气中浮着淡淡血腥气。

一个背生双翼的魔将跪在殿前阶下。庞大的身躯，宽阔的羽翼，锋锐的钩爪，他在魔界也算有头有脸的大魔，如今却匍匐在地上不住发抖：

“翼魔大人，偷渡魔域的修真者头领抓到了，是太乙的二弟子。只是……在和炎魔领地的边界线俘虏时，他体内的灵脉已经受了重伤，神志不清，无法再用重刑逼问他偷入魔界的路线和目的。”

殿内气氛凝滞了。魔将悄悄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高座之上重重帷幕后，正襟危坐的人影，背后宽大有力的羽翼因为恐惧不自觉的颤抖。

他知道这个结果不能让那位大人满意，一群修真者擅闯魔界，意欲刺杀玄影殿主后逃到炎魔领地。他们没法擅自入侵其他魔尊的地盘，最后居然只抓到一个人。这足够他因无能渎职，被砍掉双翼处死。

事发后，他其实已经用过了一些刑法。原想将功赎罪，逼供出情报后再来汇报。结果太乙那个修士，本身经脉就已经在抵御火焰魔物的攻击时废了一半。被他们俘虏后，依旧一句有用的都不肯说。

魔将硬着头皮继续说：

“还有五六个道士同伙，趁着我们捉拿太乙弟子的空当，朝着炎魔领域的方向逃走了。小人已命人彻查魔域，掘地三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魔将战战兢兢头磕在地上。所有人都知道，炎魔和玄影殿素来不和。如果真的逃到了炎魔领地，基本不可能再追回来了。

该死，为什么他要来汇报这些事情。魔将脸色灰白，几乎瘫软在地上。

啪嗒。

骨灯中传来蜡烛爆花声，在空旷的玄影店内回响。

一道淡漠的声音从幕后传来。

“那太乙二弟子可曾说了什么？”

明明语气里听不出怒气，魔将却把头埋得更低了：

“不过是些胡言乱语……”

一道威压扫过，魔将庞大的身躯被紧密的压在地上，背后双翼被扭成一个怪异的弧度，被拧转的骨骼咯吱作响。

魔将吃痛，发出嗬嗬嘶鸣，顾不上其他，大叫道：

“那道士说，玄影殿完了，魔域也要完了。还说太乙一定会报仇。”

魔将忍着背后剧痛，接着说道：

“他要翼魔大人您最好赶紧杀了他，死后他的魂魄也会一直盯着玄影殿。”

殿内复归寂静。良久，幕后之人轻笑出声：

“我这小师侄，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忽然间殿内狂风大作，骨灯上青白色火焰明灭。狂风卷起白色的帷幕上显现出一只骷髅巨鸟的黑影。

漆黑的骨翼如同遮天蔽日的乌云，一直蔓延的玄影殿顶部窗口。巨鸟的双眼上，缭绕着浓郁的黑气。而骨鸟本该跳动着心脏的地方，只有一个空洞。

“把他关进黑水狱，三天后我亲自来审问。小心别让他死了。”

魔将喏喏应下，突然感到背后的束缚解开了，被扭折的翅膀又被硬生生掰了回来。他顾不上擦额头冷汗，也顾不上思考为什么要送到黑水狱，扑棱着翅膀从大殿屋顶中央洞口歪歪扭扭地飞了出去。

狂风渐息，玄影殿内又恢复了阴森寂静，巨鸟影子也不见踪迹。

殿内无人，帘幕后的男子也不再维持直挺的坐姿，卸下力气，斜靠在椅子上。苍白而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垂下眼睫，神情晦明变化。

一群蠢货，这种废物都敢派过来。居然还想在他面前求死，真是胆子大了。这种没脑子的废物就该被抽上几戒鞭，关上十个月禁闭，让他在宗祠里跪着反省。

没事，人还在，还来得及，能救过来，经脉也能重新修补好。没事，他发现的早，都还来得及。只要还剩一口气，他就一定能把人救回来。

给他滚去黑水狱老老实实待几天，等过两天炎魔手下的人不再盯着玄影殿了，他再找机会把人捞出来。

真是，胆大妄为的蠢材，无法无天的废物。

男子用手支着头，眼神幽微，仿佛被过往云烟笼罩。

黑水狱啊……

突然，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汩汩鲜血从胸口那道不可愈合的伤痕中渗出，不到片刻就将衣襟浸透。

他怔了一下，豁然睁开眼睛。他的双眸似乎曾被利刃划开。两道血红的伤痕像是两条阴狠毒辣的诅咒，纵贯双瞳。

回来了？他回来了？二十多年，终于回来了……

一双罪瞳中闪过一道不敢置信的狂喜。他深吸一口气，攥紧双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很快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无澜。

一只小巧玲珑的青色飞鸟的幻影乍然出现在虚空中。青鸟绕着男子飞了一圈，最后停在他肩上。

男子嘴唇微动，轻轻地说：

“白凌被捕，其他人都顺利撤离了。不用担心，我一定会让他活下去。下一次从血魔领域里血河那条路走，需要温养经脉的药。”

男子犹豫一下，声音中带了几分羞赧的温柔：

“我感应到了，【黄泉结界】已经开始破裂。他是不是已经回来了。等他回去，如果还愿意住进栖梧殿，麻烦你帮我翻新一下屋顶，太破旧了。要是不愿意……”

男子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轻轻说道：

“我很想他。我想去见他。我想现在就去找他。”

又是一阵无言。就在青鸟以为话语已经结束的时候，男子喉间发出一种古老晦涩的语调，轻盈清亮，宛转如凤鸣。男子垂下眼睫：“帮我告诉他。”

青鸟的虚影轻轻啄了一下男人的耳垂，啪的一声，消失在空中。

男人怔怔地望着殿内长明灯。

玄影殿上空，血色的闪电在厚厚的黑云中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