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毡帐外的北风呼呼的刮了一夜,宋宣娆守在弟弟身边,跟竹音聊了些琐碎的事情,直到困意渐浓才扯过锦被呼呼睡去。不久之后就被一阵清脆的马铃声惊醒,守在帐外的竹音慌张进来,使了个眼色冲她低声道,“睿王没了。”
宋宣娆猛的坐了起来,“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跟陛下出征的鹰羽卫刚告诉我的。”竹音扯了把她的袖子,“还有,肃王摔断了胳膊,巫师说恐怕以后莫说拉弓,写字翻书都困难。”
‘估计太子正随着皇上忙的团团转,你快把灯熄了,咱们现在就当一无所知的继续睡着。”宋宣娆叹了口气,“这件事太过蹊跷,要想活命只能静观其变。”
竹音蹑手蹑脚的灭了雕刻着九瓣莲花的酥油灯,替宋砚掖了掖身上的绒毯,才靠着毡帐大门盘腿坐下,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阵撕心裂肺的号哭从远处传来,紧接着便响起了沉重的牛角号声。宋砚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含混不清的问是怎么回事。
“陛下回来了,肃王断了胳膊,睿王没了。”竹音嗓音低沉如烈帛,“奴婢这就去给郡主和小公爷梳洗。”
“且慢,先看看皇上的意思。”宋宣娆脸色沉郁,双目幽深如井,“历朝历代,在宫外出的事,常常会秘不发丧。”
忽然,毡帐大门被人从外面掀开,一个青灰色的单薄背影扑了进来,纤细的手臂死死扣住她的衣袖,“郡主姐姐,我怕。”
“凌王殿下,您怎么来了?”竹音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走上前试图把挂在宋宣娆身上凌王扒下来。
“肃王残了,睿王死了,下一个就该是我了。”凌王脸色惨白如纸,头发蓬乱,浑身上下不住颤抖着,哪里还有平日风姿卓越的模样。宋宣娆见状,忙扶着凌王坐下来,又用眼神示意竹音关好帐门。
“凌王殿下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宋宣娆借机走到毡帐的另一边,为他递了杯兑蜂蜜的奶茶,“猎场里多是猛兽,又正值春日,天干物燥,出意外也算正常的。”
“不是意外,不可能意外。”凌王瘦削的肩背抖如筛糠,压抑又恐惧的低声呐喊着,“这绝对是杀人。”
宋宣娆摇摇头,“皇家猎场戒备森严,谁敢在里面胡来?殿下还是不要忧思太过的好。”
凌王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语,“在出发前,睿王临时找我交换坐骑,说我的马儿脚程快,能轻而易举追到猎物。没想到,没想到他就是我的替死鬼。”
此话一出,帐中诸人一下子都变了脸色。竹音为难地看看向宋宣娆,手中端着一盘浇了果酱的酥炸馓子不知该递出还是收回。
“这句话不能乱讲,如果有人真想要王爷的命,为何现在砚儿和你都能好端端坐在这里?你尚且有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庇佑,砚儿可什么都没有,连马都不常骑。”宋宣娆冷静地盯着凌王,他抽噎着低下头,喝了口已经半凉的奶茶。
“姐姐,出发当天,睿王确实来找肃王换过马匹啊。本来睿王看中的是我的马,我告诉他是太子殿下的赏赐才作罢。”宋砚怯生生的开了口,“当时我也没有多想。”
肃王和睿王由于母妃高贵,经常不把其他兄弟放在眼里,尤其是凌王,心情好了随便丢些自己不要的小玩意儿,装作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心情不好当着手下的面就能开口讥讽,有什么稀罕物件也常强拿硬要,凌王多数时候也只能咬牙忍耐,下一次见面还会陪笑脸。
“竹音,去打盆热水给凌王殿下洗脸。”宋宣娆抬抬下巴,“别让外面的人看出端倪。”
凌王用热水沾湿的布帛抹了脸,宋宣娆又把自己用的玫瑰胭脂膏给他抹了些。凌王又沉默着用了几块点心,看帐外渐渐明亮起来,才跟着宋宣娆姐弟走了出去。
营地的正中央,放着一辆八驾的马车,四周都围满了身着玄色丧服的内侍。身高八尺有余的羯帝坐在高头大马上,手持刀戟,眼睛通红,身后跟着一身戎装的太子。
众人齐齐下跪,头戴狼皮帽的北羯内侍悠悠宣旨,睿王因护佑兄长,孤身与狼群搏斗,寡不敌众而丧生。特追封敬文睿亲王,赐金丝楠木棺材,身着银缕玉衣陪葬帝陵。
宋宣娆听着羯帝的慷慨陈词,足足跪了半个多时辰才起来,天旋地转几乎站不稳。四周响起低沉的抽噎声,有闲散宗室在后头小声议论着,说睿王妃如今刚怀有身孕,也不知能不能挺过这一关。
之后就是北羯皇族葬礼常见的对天祭拜,歃血抹于鹰首,期盼死去的亡魂能自由翱翔于天际。直到下午,祭礼方才结束,竹音刚扶宋宣娆回到毡帐,就有鹰羽卫前来知会,说羯帝没了春狩的心情,明儿一早打道燕都。
宋宣娆定定神,让竹音为她找出一身不起眼的浅葱色衣衫,又换了轻盈的软缎方口水纹鞋,才悄悄溜了出去,径直前往营地后边的马厩。
她低眉敛目寻思着,如果睿王出发前真的曾经与凌王交换马匹,凌王又遭遇了豹群的袭击,其中定有蹊跷。
“柳国公挂心坐骑,因为受伤不能亲自前来,就让我过来看看。”宋宣娆微微一笑,递了一把金瓜子给管马厩的郎官,“那马匹是太子赏的,他从来珍爱无比。”
郎官咧嘴一笑,露出满口斑驳的黄牙,殷勤躬身道,“能伺候郡主这等国色天香的美人,小人备感荣幸。来,您这边请。”
宋宣娆冷厉的目光往郎官脸上一剜,那人便悻悻的闭了嘴。两人穿过了小半个气味感人的马厩,终于来到了个写着“柳”字的马栏旁。
一匹黑壮的骏马目光囧囧,见宋宣娆靠近,得意的打着响鼻,四蹄也不安起来。宋宣娆微笑着从竹音准备的包裹中拿出一根鲜嫩的萝卜递过去,大黑马便再也不理会她,低头大嚼起来。
宋宣娆摸着黑马油亮的鬃毛,悄悄绕到它身后,观察起马匹上残留的伤痕来。在葱郁毛发的遮蔽下,马身上只能看出豹爪留下的星点血迹,正与宋砚肩膀和腰上留下的伤痕相吻合。
“凌王殿下也让我帮他看看马呢。”她不动声色的对郎官笑道,“麻烦大人领我过去。”
“这,不太方便呢。”郎官滚圆的脸庞浮现油腻的笑容,“凌王的马匹和诸王的都拴在对面,喂的草料都与这边的不一样,都有专门的马夫看顾着。”
宋宣娆听出来了,原来是自己和弟弟身份不够,反而连累了身后这匹原本跟着太子吃香喝辣的大黑马。她暗暗决定,等以后回了燕都,要隔三差五带些可口的水果糕点来喂它,弥补食物标准下降的影响。
“看来,我得请凌王殿下亲自移步马厩,劳烦大人到时候引个路。”宋宣娆不屑的瞟了眼矮她半个头的郎官,掉头准备离去。
“郡主怎么在这里?”乔照笑呵呵的走上前来,“不会是马车坐腻了,想亲自策马扬鞭吧。”
“襄王别来无恙。”宋宣娆反唇相讥,“要不写个借条,我差人把马车送回府邸,以后出门都用不着风吹日晒。”
“哈哈哈。郡主说话果然有趣。”乔照上前一步,不再与她打嘴炮,随手抛了个硕大的银锭给郎官,“我带她去见识下本王的神骏,没准能白赚一座府邸呢。”
郎官浑浊的眼睛在乔照和宋宣娆之间轮回一圈,“那二位请便。奴才还有几匹马没喂,去去就来。”
乔照领着宋宣娆走到对面的马厩里,宋宣娆双目低垂,微微躬身,“多谢襄王。”
“凌王的马在左边角落里,肃王的马受了伤,后边敷满青黄药粉□□着的那匹便是,睿王的在右边最末,至于太子的,想必化成灰你也认得出来。”
“太子的马鞍是明黄色。”宋宣娆柔声道,“只要眼睛不盲,都能轻而易举分辨。”
宋宣娆先去看了凌王的马匹,那马折了腿,痛苦不堪的在地上翻滚嘶鸣着,浑身皮肉暴起,想必经历了一番殊死搏斗。她看着那马痛不欲生的悲惨模样,眼睛一酸,只能转头去寻找睿王的马,接过却发现那匹枣红良驹正悠闲的嚼着草料,见到陌生人来,不满地打了个响鼻。
本来,两匹马的命运应该是互相交换的。羯人敬马爱马,视马匹为忠诚伙伴,不但不吃马肉,牧民们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去喂马。驮着主人驰骋奔腾的神骏即使身受重伤也被带了回来,即使痛不欲生的受着皮肉之苦,也没有人前来残忍而体面的给马儿一个痛快。
另一匹马由于被换给了凌王,只在臀部受了点皮肉伤,只怕回到燕都就会恢复如常。
“郡主,你还没见过本王的神驹呢。”
宋宣娆回过头,只见乔照的身后跟着一匹体型中等的金鬃马,眼神景亮,毛发顺滑。它温顺的伸长脖子,在宋宣娆肩头嗅了嗅,又低下头去蹭她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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