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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二刻,乐山偷偷溜下床,悄悄地来到后院。

在鸡笼的后面摸出一把旧铁刀。

站稳了身形,他右手持刀,虚贴着左腰,静气凝神,右脚往前一滑,腰身下沉,力量由脚底传至腰间,顺臂膀而上,右手上臂带着小臂划出一道半弧,刀刃朝上撩去。

随后右脚不动,左腿前移,腰身顺势上仰,身形转换成左弓步,手腕一翻,刀锋由右上向左下劈砍。

刀势走到左下,左手也扣上刀柄,双手持刀转肩上撩,步法顺势而成弓步,到最高处猛然直直下劈。

倒也是气势逼人。

乐山有些灰心。这是当初落尘道长耐不住磨,偷偷教的三招,每一刀都是伴着半月光华的,到了自己手里,水花都没个一滴。

乐山抿抿嘴,继续一丝不苟地练下去。好歹是刀法,那是一定的,前世看到拔刀术,道理逻辑还真是差不多的,只是怎么总感觉像是砍柴刀法。

总比没有强。而且一边练刀,一边练心经,还真是顺畅得很。没准,道士就是教的高明,只是太高深,效果一时不显,对吧(落尘表示:不是我,我没有,别瞎说。)。

乐山安慰自己,内心很不是滋味。

陈叔在屋里,微睁着眼,默默苦恼,怎么不是读书种子呢?难道抱错了?

————

辰时,虎子的大嗓门震天响:“石头哥,石头哥,吃早饭了#”

“别喊别喊埃”乐山慌忙丢下刷牙的柳树枝,赶紧漱口吐出茯苓膏,擦把脸,蹬蹬蹬冲进堂屋,接住虎子手里的篮子。

这货中气就是足,你不接他,他就喊个不停,头嗡嗡地。

虎子呵呵笑着,一屁股摔在条凳上,深受迫害的木凳痛苦地呻吟,乐山满腔同情。

每当此时,总是不无恶意地想起杨杨瘦小的身板,罪过罪过。

陈叔也走出来,虎子轻声(大喊):“陈叔,一起吃吧。”

“我那边去吃。”陈叔有些赫然,马上又清理清喉咙,严肃地说:“小山,我等会直接去军营,西北军大都督巡查,这几日不回来,你好生念书,不准带着孩子去山里抓野鸡…别给你嫂嫂找麻烦。”

乐山眉开眼笑地不断好好好,陈叔瞪他一眼,和蔼地拍拍虎子的肩膀:“又长壮了些,好。”

虎子咧嘴笑着,和乐山一起目送陈叔走出门去。虎子学着乐山以前的模样,抖抖肩膀,歪头斜眼地挑着,两人压抑着吃吃地笑完,立即开动,磕鸡蛋的磕鸡蛋,卷大葱的卷大葱,不亦乐乎。

说起私塾,那也算是这两兄弟的地盘了。

陈乐山和唐虎两人,一文一武,上受老师喜爱(虎子不算),下受群众爱戴(乐山不算),那是这小小江湖一时人杰(乐山时评)。

总之惹不起就是了。

晃晃荡荡的两个不良人,一路朝着私塾开拔。大军进发,动静自然是很大的,小小的军镇犹如一池静谧秋水,被两颗鹅卵石激起圈圈涟漪。

一位中年女子,鼓着脸从路边的小院冲出来,临到两人面前挤出一脸褶子,权当笑意,躬着身子把怀中一个大菜瓜,按在虎子手里。

“唐虎少爷,去读书啊?诺,正好多个瓜,带着吃吧。”斜眼瞥着陈乐山,

“陈大少,瓜田里可是没瓜了,特意给你们留的呢,不麻烦去看了哈。”

言罢,想再多说句,又有些迟疑,毕竟不是一般人家,可不好太多地冒犯。

乐山嬉皮笑脸:“今日大考,哪有时间哟,赵大娘莫操心莫操心。”

虎子一拍瓜,豪爽地答应着:“放心了赵家大娘,我帮你看着他呢1

赵大娘那是信也不信的,但好歹得了保证,扭身就走回小院子内。

她当家的正在织着草鞋,嘴里叼着旱烟,一只脚踩着草鞋架子,另一个脚和左手灵活地配合着,草鞋编的密密实实的,已经完成大半。

“哪来那么多话,就送个瓜的事。”当家的皱着眉头。

“要不是陈家少爷打山猪,哪还有瓜能剩下?就一点娘们心眼。”

“赶猪是不假,那也不能跑地里自己摘瓜不是!把虎子也带坏了。”赵大娘一听就有些不忿,还想再怼上几句,只是看当家的眉头皱的更紧,右边空荡荡的袖子脱了结,就有点惴惴了:

“得得得,你们老爷们的事,你们说了算,除了我啊,整家都给人家也行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帮自己男人把右边整个袖子打个结,袖头插进腰间的绳索中。

男人眉头舒展开,没有理会她,继续认真地编着草鞋。

——————

在热情的劳军村民此起彼伏地进进出出之后,小小军镇又恢复了一片宁静。两侧环绕着的山脊,有如一根链带,拉开笼罩在山谷中的晨雾,阳光暖暖地撒进来,填满了整个山谷。

一带溪水从军镇中间滑过,软软的溪水发出轻轻叮咚的声响,几片厚板搭在中间,走过去,就是私塾堂,一群半大孩子正伸长脖子望着他们的中军大队,或者叫辎重大队。

山谷不大,整个军镇也就不到二十户人家,都是些西北军中退下来的老卒,混合着一些灾民,却养育了三十多个孩子。军中士卒是有严格的户籍制度,大多数登记在册的多半不是西北居民。

只是边境之地,总不断有些流离失所之人,强壮者为西北军所募集;既可以平息流民之乱,又可以壮大军武,可谓一举两得。而这中间难免有些残卒,不好处置,无乡可归,慢慢聚集在山谷中,原是孤独待死。不曾想,小民这种韭菜,端的是不可捉摸的,竟然在这里冒出一户户人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村落。

这其中,寒来暑往,老去新生,十余年间,难得的太平一隅,就多出了不少孩儿,只是大半难得父母双全。好歹都是军中血脉,总得到些照应。先是军中精通医术的落尘道长,嫌弃军营煞气,落户到这里;再后来,居然出现了一个儒生,专门在这里开私塾。

一时之间,小小的军镇竟有世外桃源的景象了。

这一批孩子中,到了十五岁的十余人,前些时已经去了军中,边塞之地,也没什么好去处,当兵吃粮也是一条出路。

剩下的十余个孩子中,乐山和唐虎已经是年龄最大的了,当之无愧的第一梯队。即便是那批大孩子在的时候,两世为人的乐山,也是这帮孩子的主心骨。

文则曲解文章,照顾弟妹,看家护菜地;武则操练军阵,遏制以大欺小,外带偷瓜摸枣,其势也汹汹,让这些大人们轻不得,重不得,那也是头嗡嗡的。

这帮子小兵,眼见中军大将过的桥来,立即散开来,刷刷地排成了两列,口中稚嫩地呼喝:

“吼吼。”

虽然远不够雄浑,倒也是整齐划一。堂中老师在桌前看着手里的书卷,嘴角勾了勾。

队列还是整齐的,如果不是后排总有垫脚斜颈,挑眼看着虎子一身瓜果的,那就更好了。乐山知道他们是没有吃早饭的,日常吃两餐才是惯例,整个军镇,吃早饭的也就唯独他这两家(或一家)。

小军士们呼喝之后,左手臂在胸口一横,算是行了军礼。

乐山丢下左手提着的篮子,握拳擂了两下右胸,扫了大家一眼,大家看出他的不满,也赶紧又一次学着擂胸。

“解散。”乐山的话音未落,众小孩就已经斗志汹涌扑向两人。

这个帮着提篮子,顺便翻看里面的包子,那个抢过虎子的菜瓜,转圈地看,估摸着能分几块,提溜大葱的已经在顺手掐掉葱根……

乐山却没有说话,心里又泛起落寞的情绪。他知道他们是不会真的开吃的,势必要等中午休学才会进食。只是一瞬间,他又无良地乐开了花,虎子又一次偷偷给杨杨塞了一根黄瓜。

乐山的情绪真的很崩溃,压制不住地想说点什么,想踹这个胖子一脚,就不能送点别的,老是送黄瓜是个什么意思,你知道不知道啊?

他很辛苦地憋住,必须维护自己的光辉形象,江湖是如此诡异,需要的不仅仅是智慧,不仅仅是武力,更需要的是色字头上的那把刀———忍!

“啪啪。”私塾老师的戒尺敲击着桌面,挽救了乐山危危可及的威严。

江湖儿女们提拉背拽着午餐,狼狈不堪地冲进学堂,将各色食物堆放在学堂两侧,冲到桌子边坐直身板,双手扶膝,目视前方。

阳光直射到学堂内部,亮亮堂堂。

学堂在军镇的最高处,学堂之上是直直的绝壁,到了学堂这里向内凹陷,免去了屋面的木结构,溪水从学堂门前绕了个弯,多年冲刷形成一道深沟,一挑木板桥跨过深沟,便是学堂前的平台。站在平台之上,回看全军镇,可谓一览无余,深有意境。

乐山穿过平台,解下背后的包袱,整理了一下,恭敬地把装着食盒的布包端正地放在老师书桌的一角,口说道:“梁师请。”

梁玉衡点点头,心中感叹:尊师重孝,那也是真心实意的,可最重要的天地君亲师,可也就到此为止了,难道是自己学问终究是未到吗?

梁师清理清喉咙,放下书卷:“今日季考,想来已经都准备好了吧,那就依年龄幼长之序开始吧。”

最小的一个学生,立即站起来,咿咿呀呀地开始背诵三字经。梁师闭目认真聆听,小学生坑坑巴巴,时不时挠头,半句半句地往前啃。

有所打哏之处,梁师也不以为意,轻声提醒,到了“昔孟母”这一句,梁师扬指打断:

“昔,这里停顿半息,孟母二字发音需要圆满,以示尊崇圣人之意1

梁师知道又要有泼皮跳出来了,果然,乐山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孟子曰:民为贵,君为轻。以梁师之意,也是赞同亚圣之意咯?”乐山得意洋洋。

梁师心道就等着你呢,幸亏和你小子纠缠了好几年,你这一套下钓鱼手段,还能难倒为师?

“孟子说的话,可不要断章取义,亚圣所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而后又说: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可见天子既在,已经是上应天意,是以尊民即尊君,尊君即尊民,岂可分而解之?”

他这么诡辩,乐山倒是不好继续说,再说只怕露了自己无法无天的底子,终究不妥。

梁师嘴角勾了勾,示意那小学生继续,然后背到若干重点词,又是一番敦敦教诲,见乐山没有再吱声,心中便轻松起来,轻易让这孩子过了关。

如此这般,个把时辰之后,仅剩下乐山和虎子两员大将了。

策论考核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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