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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山两人已经满了十四,儒家经典基本学完了,这一次季考,也就是最后一次考试,算是私塾毕业考试。明日之后,终究是前往军中任职,梁师心下有些黯然,最近半年整个塞外干旱严重,而塞内平原却又水灾连绵,正是内外交困,多事之秋埃
乐山自然不用多虑,只是虎子怕是难免直面兵戈。唉,这孩子在手边长大,虽然文理不通透,不懂进退之道,长相狂暴,莽撞多事…..额,怎么没有优点了?嗯嗯嗯,还是勇直的!
得到勇直评语的唐虎,已经站起来,半天没有开腔,只在那里挤眉弄眼,不住求援。
正在心里闷思量的梁师不由地好笑,这大考到最后两人,应该是策论了,只是勇直的虎子哪里有什么大篇的策论呢?这乐山也腻坏,不支点招。
他却不知道,乐山自己对着策论也是头疼得紧。在这个世界,乐山早就发现他与这个世界大不相容的地方,那就是这个世界的等级观念。
这种差别之大,都让乐山自己感到害怕,深有身在荒郊野岭的恐惧感,唯恐被抓出来点了天灯,但是一味服从又是极不甘心,自己还在绞尽脑汁怎么办,哪里还敢去给虎子支招。
就在这尴尬中,外人来解了围。
一个军士走到堂前,躬身作揖:“梁师范,有客相扰,但祈一见。”
说话者虽然身着普通军服,但是为人身姿挺拔,白面黑须,收拾得妥妥当当,服饰整洁,全无兵勇常见的粗犷之气,显然不是一般人等。
未等梁师有所反应,几个穿着儒雅的文士,拥着一人已经走到堂前了。
当先一人,着装很是简练,一身青衣小帽,只是腰间却缠着明黄的带子,坠着金色的流苏,令梁师眼皮一跳,小步快走地迎出去。
当其时,帝国虽然疆域辽阔,但是不管在哪个犄角旮旯,都会有儒学教师,教化民众,学家昌盛,世代所罕见。
这些教师无有任何朝廷供奉,也不收取束脩,皆是自行耕织自足(乐山插话:梁师不耕不织。),仅接受乡邻有限的馈赠,是以满朝上下,对这些教师,没有不尊重有加的。
这还是前代儒圣抱石老人的功德,抱石老人姓陈,名静,字敬之,作为先帝的帝师,为先帝所尊崇。
抱石老人告老还乡之时,许下教化天下的宏愿。先帝力推此盛举,并且发文天下,授所有乡野教师“大师范”的名号。
授业小民,事小而意可达千古,可谓大;学高为人师,身正为人范,可为师范。是以尊称大师范,同五品之尊。
虽然抱石老人推崇中庸之道,为庙堂两党所不喜,据说晚年更是在撰写《国民策》,引起当朝神武帝的忌惮。
昔年燕云之乱,燕云八城中七城十二乡,献降三十余万,唯独老人举家坐守区区夫子郡城,以三千余人的蝼蚁之力,拖住大燕数万精骑,三千多人尽皆赴死,举家上至夫子,下至幼儿,无一得还。
更有传言,老夫子白须飘飘,亲手阵前格杀大燕第一高手祝颜伯,最后为大军围困致死。
彼时,天下素缟,无论是读书人,还是目不识丁的百姓无不痛哭流涕,望东拜服。神武帝甚至亲下罪己诏,如非群臣力阻,当时就要把东北监军三皇子和都督拓跋宏峰就地处斩。
至今,天下读书人对东北军都怨念极深。
后神武帝下旨,册封抱石老人大夫子,大师范等名号,加封忠义公。
由此,天下的读书人无不以抱石老人为师,十数年来,纷纷奔赴帝国各地,誓要天下万民识忠孝,怀仁义。
只是大师范的名号,再也无人领用,可称师范。
到今时今日,未曾有过师范的履历,甚至都没有当官的资格了。而且,朝廷也将师范作为最基本的小中正在使用,没有师范的推荐,自然也就没有了官途。
因此,无人不敬师范,无人敢不敬师范。却不知是不是大师范的本意了。
梁师范走出学堂,才发现堂外远处已经到处是甲胄之士,散布于四周,几员穿着全身甲的将军,在小溪对岸站成了一排,挺背含胸的个个煞气外露,似乎随时要拔刀砍人的架势。
眼光扫着这帮急于表现的丘八,梁师范顿时就知道来者何人了。他站定拱手半躬身,一丝不苟地行礼:
“不知青北王到此,下臣有失远迎,失礼之至,但请降罪。”
萧敬然,这个唯一封王的皇子,确实了得,实命西北军大都督,领西北三省之地,牢牢把持住了帝国的西北大门,镇守西北十余年,未放一兵一卒越过西北要塞。
不仅如此,他还学富五车,当年跟随先帝爷爷,在大师范门下学过功课,也是皇子中拥有翰林头衔的两个皇子之一,另一个是太子自不必说。
虽然只是虚领翰林头衔,但是在这个文事规矩极严的时代,不是太子而领翰林,数代皇族中也就独他一份。
可见文治武功冠绝一时了。
只可惜不是嫡出,梁师范对心里冒出的想法感到恐惧,必是被那泼皮沾染了,真该死。
青北王体察到梁师范的那一丝惶恐,有些惊讶,忙上前扶住他的手:
“梁师范言重了,我虽是青北王,总领西北军政,但是我也是个小翰林,既求学于大师范门下,与尔虽不是同砚,却也是同门。”
三十多岁的小翰林,也对着梁师拱了拱手,梁师连忙再还礼,倒也不刻意地躬身了,以示同门之谊。
这确乎是读书人的时代埃
青北王情真意切,声音朗朗:“梁师范在这区区小村,不辞劳苦,潜心教化十余年,践行大师范之宏愿,身为同门,我却不能并行相伴,心实有愧,还请师范不要怪我今日才来拜访。不过,这里也还真有些世外桃源景象,当是师范教化之功”
“岂敢,西北边陲关乎我大汉千万子民;大师范的宏愿,哪里少得了西北铁军的护卫,就是这小小的军镇,也是靠着大军的庇护,时时照拂。否则哪有什么世外的桃源景象呢?”
这两人在那里絮絮叨叨地互相吹捧拉关系,自己也不觉得肉麻的,乐山公子就替他们肩膀麻。
说起来,自从梁师走出去到这刻,一众小学生跟着梁师行礼。梁师一句话一行礼,搞得学生们也不好放下手臂。他们都是半躬身行礼,那是有官身的缘故,这些小学生那就必须九十度俯身行礼,时间一长,还颇有些累。
虎子多半在庆幸是不是免除了策论之苦,没有他粗壮的乐山可是一百个不愿意,勉强行个礼也就算了,还没完没了的,谁跟谁啊?但再怎么抱怨,却也不想在外人面前丢了梁师的体面。
青北王也似乎觉得这种闲扯谈,不宜太久,而眼前的梁师范并非官场中人,也缺乏揣摩上意的手段;所幸他身后一略微年长的文士上前来,笑着插了一句话:
“大王,我看梁师范正在上课,飞鸿翰林可不要误了梁师范的功课埃”
青北王哈哈一笑:“哈,牧达兄所言极是,还是本王的错啊1
他又拱拱手,梁师又还礼,心想,牧达?应该是青北王帐下第一谋士李玉了。
“难得此等机缘,可惜在当年大师范座下用心不够,可否借座聆听,以慰往昔,但求尽得一分薄力。”
梁师这才会过味来,敢情这个大权在握的王爷,竟是要当一回老师的意思啊,他心里顿时觉得不妙。
师范作为朝廷小中正,那是正经地在吏部行了文的。去年离开学堂的几个小子,那可是拿了梁师范的举荐信的,在军营中有这份举荐信,可就是有了进身之阶,起码是个伍长见习,不过这里的孩子基本都是直接进青北王的亲兵营就是了。
更关键的是,只要是这个学堂出去的,那就是师范的学生。今日青北王来,正是陈乐山和唐虎的毕业大考。青北王把持西北三省军政,何事不在他一手掌握?此时来得这么巧,又哪里会是巧合呢?
他分明是要和梁师范共同成为这两个学生的考官,共一份举荐信。从此往后,陈乐山和唐虎,就是梁玉衡和萧敬然的学生了。
要说成为亲王的学生,那是前途似景了,比梁玉衡的学生可威风去了。这西北三省还不是可以横着走?
只是,虎子可以,乐山确实万万不可啊!
乐山可以做梁玉衡的学生,他梁玉衡再怎么也只是个普通儒生,没有官身,无关党争。可是青北王那就是大大不同了。
青北王在西北的权势,对读书人而言倒也不算什么忌讳,只要不是东北军镇,陈乐山在军镇也罢,地方也罢,都还无碍。
青北王更是一个翰林,是大师范正牌面对面授业的学生,说是同门,都还抬举了他这望北认师的准学生。
而且他不只是翰林,更是隐藏在朝党两党中**的背后,隐隐已经快成为**领袖。而另**则以太子为首,搞个不好还有夺…
梁师范思路极其敏捷,却不敢再想下去了。虽然这么多年,作为大皇子,青北王从来未曾踏入这个小小的军镇,貌似并没有什么意图,只是这一刻的踏入,当真是惊天之变!
这可如何是好??
许是没有吃早饭吧,又或者昨晚吃的太少,在剧烈的思考中,梁师范眼前有些发黑,身体感觉一下被掏空了,胃部都有些抽搐。
只在瞬间,梁玉衡背后的内衣已经被汗水完全浸润了。
而依然抱怨着肩膀麻的陈乐山,无聊地想着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到底啥时候停啊?对突然推到人生岔路口的严峻形势,他浑然不知。
策论该怎么蒙混过关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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