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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深冬,天气越发的寒冷。
公寓的窗帘密不透风,屋子昏暗漆黑,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
顾知拿起黑笔,在日历上轻轻划下一道。
这是她没去学校的第十五天。
而楼下那个执拗的傻子,又一次蹲在路灯下,等了她十二天。
顾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
只知道她睡下前他还在,醒来后他也在。
要不是他身上的衣服又换了一套,怀里抱着的保温盒也换了个色,顾知就要以为他不眠不休蹲了一天。
顾知最近把自己的床挪到落地窗前,她喜欢靠着窗抽烟,看着窗户上渐渐泛起的雾气,自欺欺人般,仿佛只要模糊了那道白色的单薄身影,他就不会站在那儿了。
短短这段时间,烟盒少了好几个,抽屉里剩下的库存也不多了。
顾知从来没有这么一刻,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病情在不断加重。
从一个星期记忆溯回一次,到三天一次,再到如今一天好几次。
她反反复复的,回忆过去,回忆到被藤条鞭打,被母亲抛弃的日子。
说来好笑。
她这几天记忆溯回这么多次,可却从来没有一次梦到过江俞,就连他们曾经在一起的日子,也没梦到半分。
或许上天也觉得这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太过于美好,连一丝都不愿施舍给她。
也或许是她把这段记忆藏在最心底,不愿被轻易触及,也不敢回忆那过去种种。
一支烟燃到尾,屋里烟雾缭绕,全是呛人的烟草味。
顾知把烟掐了,扔进垃圾桶里。
她微微拉开点窗帘,往楼下看了眼。
江俞还坐在那儿,不过头埋在膝盖里,似乎是因为太疲惫而睡着了。
顾知看了一会儿,重新拉上窗帘。
她打开屋里的排气,捞起钥匙出门。
手机前段时间被她丢了后,她便没再买新的了。
顾知很快就走出公寓楼,一眼就看到江俞显眼的身形。
他蜷缩在台阶上,怀里抱着保温盒,头埋在膝盖里,低垂下来的脖颈白得显眼。
露出来的半张脸依旧漂亮,眼下却带着格格不入的青黑和疲惫。
果然是睡着了。
顾知只远远瞥了眼,脚步不停,径直走出西巷。
她辗转几路公交,总算到了目的地。
是老陈的心理咨询室。
顾知推开门时,老林早早就坐在椅子上等着了。
此时见她过来也不意外,他指了指椅子,示意她坐。
顾知没跟他客气,往椅子上一坐,看着他办公桌上那叠杂乱的资料,随手拿起一张。
看着上面的字,她慢悠悠念,“患者罗谷蕊,性别女,患有重度幻想症。个人描述:总觉得全世界的男生都喜欢我…”
顾知一顿。
这人怕不是个自恋狂。
老林夺过那张纸,颇为无语的睨她,“你很闲?”
“有点。”顾知向来厚脸皮,丝毫没有偷看别人的羞愧感,面不改色的转移话题。
“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老林将那堆乱糟糟的纸整理好放进抽屉,免得顾知又乱拿。
他闻言,头也不抬,公办公事问“吃过早饭了吗?”
顾知闻言一顿“忘了。”
“……”老林抬头瞪她。
好在他早有预料,顺手带了两个馒头过来。
他将装馒头的袋子递给顾知,没好气道“只有这个,爱吃不吃。”
“谢了。”
顾知知晓他向来嘴硬心软,接过袋子慢悠悠啃起白面馒头,吃得很香,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
草草解决完早饭,她一边喝水一边听老林说话。
“等会去床上躺着,我给你上仪器。”
他说着,又问,“之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顾知拿着水杯的手一僵,她将喝完的杯子搁在桌上。
垂下眼帘,声音平静无波,“全部。”
老林神色复杂。
他沉默了一会儿,“去躺着吧,等会强行回忆可能会有点痛苦,你尽量往自己最开心的事情去想,不要刻意去碰那些让你难过的事情。”
顾知点头,一言不发的躺在单人床上。
老林给她上了仪器,将她的四肢固定在金属夹上,打开心电监护仪和屏显。
机器滴滴滴转动,很快就准备就绪。
老林神情严肃的看着屏幕,直到曲线恢复正常值,才出声问
“准备好了吗?”
顾知缄默。
她静静看着白色天花板,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闭上眼。
“开始吧。”
小顾知蹲在门边,无声听着客厅里父亲跟母亲的争吵。
地板摆满了空酒瓶,客厅里萦绕着股难闻的酒气,烟雾缭绕,灯光昏暗。
母亲忍着怒意:“顾成业,你够了没有?!”
“在生意场上一不顺心就在客厅酗酒抽烟摔东西,弄得到处乱糟糟的,你把这个家当什么了?”
男人阴沉着脸,语气不虞:“你们女人懂什么,整天就知道瞎嗡嗡,你知道我现在压力有多大吗?”
“之前对我阿谀奉承的几个老总现在对我爱答不理,反倒要我来掐媚讨好他们!他们一个个嘴上说着帮我,实际上心里都看不起我!”
“所以呢?”母亲仪态尽失,全然没有在闺蜜聚会时端庄雅致的样子,怒气冲冲的质问
“所以你天天这样是什么意思,你之前亲口对我说的,不论今后遇到多大的困难都不会气馁的。”
“看看你现在这幅邋里邋遢的,哪还有之前意气风发的样子。不就是一时失意,这就被打击到了?顾成业,你还像不像个男人!”
“你根本不懂!”不知是那句话戳中了男人的点,他被酒气熏染的脸涨得通红,不断重复着那些话,
“以前都是年少轻狂,我现在已经四十了,早就过了能过放手一搏的年纪。”
“现在生意场上的人个个都是人精,之前说的那么好听,见到点金子就上赶着巴结,一遇事个个躲得比耗子还远。”
“你个女人家家的,除了做饭洗衣还会做什么?!凭什么在这对老子指手画脚,一直都是老子在养你!没有老子你还有什么用!!”
女人彻底怒了,看着父亲的眼神盛满失望,她语气近乎失去理智,
“当初娶我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是你说让我安心在家里照顾孩子,你出去赚钱养家的,现在反倒怨我了?顾成业,你变了。”
女人那充满厌恶失望的眼神彻底刺激到男人。
他被酒精侵蚀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抡起酒瓶就往她身上砸。
砰——
小顾知没稳住身子,一个踉跄跌在地上。
顺着细微门缝,她清晰的看见母亲那双往日温柔漂亮的杏眸里充满了不可置信和滔天痛楚。
她对男人的最后一点爱意彻底熄灭了。
女人夺过沙发上的包,愤然摔门而出。
徒留下砸完酒瓶蓦然清醒的父亲,颤颤巍巍跌倒在沙发上,失魂落魄看着那一地的酒瓶。
画面一转。
又是客厅,母亲穿着一身飒爽的工作服,扎着利落的马尾,妆容整洁干爽。
她冷着一张脸,公办公事的将一份文件扔在桌上。
那上边白纸黑字,明晃晃写着离婚协议书。
相比之下,父亲一身酒气,穿着隔夜的廉价衣服,浑身散发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他满脸失魂落魄,哪还有之前半点威风。
他声音带着几分哀求
“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个机会好不好,我一定会东山再起的。之前是我不对,我喝醉了,头脑不清醒,不是故意对你动手……”
母亲神色漠然,她冷笑了声,打断父亲的话:“顾成业,这段话你一共说了十八回,却没有一次实现过。”
“你说,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是什么让一个温柔知性的女人逼到绝境,甚至毅然请律师将自己深爱过的男人告到法庭,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离婚。
年纪尚小的顾知并不懂,但是孩童天生对情绪敏感,她能感受到母亲冷漠的皮囊下那极致的痛苦与失望。
父亲哑口无言,他看着桌上那一式两份的协议书,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提笔签字。
直到最后,父亲还在强逞着男人的那份脸面,不肯向母亲低头:“江芸,你最好别后悔。”
母亲笑了声,拿起协议书就走了。
却正好跟站在门口偷看的顾知撞上面。
小顾知天生敏感,早就意识到母亲要离开她了。
大大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她小声喊道,“妈妈。”
母亲脚步一顿,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她,最后什么都没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就想错开她离开。
衣角却被女孩拽住了。
眼泪宛如珍珠般倾泻而下,小顾知泣不成声,稚嫩的嗓音委屈巴巴的,“妈妈,你不要我了吗?”
女人叹了口气,她蹲下身子,神色温柔了些许,“阿知听话,以后好好跟着爸爸,知道吗?”
顾知执拗的看着她,执着地再问了一遍:“妈妈,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女人沉默了。
她看了她良久,终于点头承认了,“是。”
在孩童水汪汪的目光中,女人的神色重新恢复冷漠,说“我要出国了,跟另外一个男人结婚,他不喜欢别人的孩子,所以你只能跟着你爸。”
别人的孩子。
这五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彻底让女孩伤心了。
“妈妈……”小顾知眼里的光渐渐破裂,她还在坚持着最后的希冀,小声哀求她:“我不喜欢爸爸,我想跟你走。”
女人于心不忍,唇张张合合了好几下,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沉默的扯出自己的衣角,转身离开。
直到走出女孩的视野中,她也没回过一次头。
小顾知终于绷不住眼泪,哭得一抽一抽的,彻底泣不成声。
不知哭了多久,时间滴滴答答流过,女孩终于止住了眼泪。
她抽噎了几声,转过身,刚想进屋,却骤然对上身后男人阴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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