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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什长奔进的曹,是县寺兵曹。
在和他说话的这人,是薛县兵曹的兵曹掾。
兵曹掾姓曹名凤,愕然说道:“什么贼?什么漫山遍野都是?你昏了头么?咱县哪里有山?”
什长名叫李熙,仓皇地说道:“我刚在城门口望见东边尘土大起,爬上城头一看,无边无际的贼兵!”
“……,你是说有贼兵往咱薛县来了?”
李熙答道:“是啊,是啊!铺天盖地的贼兵!一眼望不到头儿!朝咱薛县来了!”
却这什长李熙,小时候家境还不错,少年时上过村学,识得字,读过书,稍有墨水,片刻功夫,又是漫山遍野、又是无边无际、又是铺天盖地,连说了三个形容词了。
曹凤霍然起身,起身太猛,兼以震惊,眼前发了下黑,他忙伸手乱按。李熙急忙爬起,奔到其前,扶住了他。曹凤抓住李熙的胳臂,稳住晃动的身子,说道:“快,快带我去看!”
李熙前头带路,曹凤撩起袍角,随在后头。
两个人急匆匆地出了县寺,穿过县中街道,来到城上。曹凤打眼望去,果如李熙所禀,东城门对着的官道上,迤逦了两三里长的一支部队正在往县城驰来,最多还有不到十里远。
“……”曹凤张口结舌,劈手揪住什长,大怒斥道,“还不赶紧关城门!”
李熙急着去报讯,忘了命令部曲关城门了,赶忙应了声是,下去城头。
然而他本什的县卒却少了半数,只余下了四人,他问道:“别的人呢?”
一个县卒面如土色地答道:“见贼兵来了,跑了!”
“你他娘的!”李熙抬脚踹了这县卒一脚,气急败坏,令道,“快点关城门!”
不久前出城的县民们零零散散的,奔逃回城。管不了还没逃回到城门口的那些县民了,李熙与仅剩的这四个县卒兵士,吃奶的劲使了出来,终於是把城门缓缓关上。
城门关好了,李熙蓦然想起,吊桥未放,另那四个兵士也想到吊桥这回事儿了。
五个人在黑幽幽的门洞里,面面相觑。
向外倾听,虽是隔着厚厚的城门,贼兵军中的鼓声也已可闻,这时若再开城门,还能不能关?如是来不及再关,岂不自陷狼口?李熙咬了咬牙,说道:“县宰若是问起,就说、就说……,就说是曹掾没叫咱收吊桥!”自己亦觉,此个解释怕是解释不过去,既是恐惧这支不知来路的贼兵之突然到来,也是担忧县宰的追责,气不打出一处来,他又踹了身边一个县卒一脚,怒道,“你他娘的!贼兵来了,不关城门,落荒逃窜,等老子抓住他们,看咋整治他们!”
先后各挨了他一脚的两个县卒,欲哭无泪,逃走的又不是他俩,平白无故各挨一踹。
李熙令道:“你们在这儿守着,我去问曹掾底下咋办!”
待他回到城头,黄鹤已去,曹凤早就不在城头上,已经火急火燎地奔回县寺,急报县宰去矣。
城门只有四个兵,城头上也没几个守卒,贼若立即便展开攻城,必然是守不住的,李熙琢磨了下,干脆也不回城门洞了,迈脚重去县寺,去听候县宰、曹凤等的守城安排。
到了县寺门外,多了两个佩刀的吏卒。李熙认得,一个是都亭的亭长,一个是都亭的游徼。都亭也者,郡、县治所地置的亭。李熙上前,欲待进去。
都亭亭长拦住了他,说道:“曹掾有令,无有县宰之谕,任何人不得擅入寺内!”
“你知道了吧?城外来了贼兵,我进去请示曹掾,如何守城?”
都亭亭长神色沉重,说道:“就是因为来了贼兵,曹掾才令我二人把守县寺门,不许任何人擅进。曹掾这会儿当是已在与县宰和功曹、主簿、各曹曹掾商议守城之事。你在这儿等着吧!”
李熙只好离开,在对面找了个凉快地儿,蹲身下去,盯着县寺门口,等待县宰、曹凤的命令。
……
县寺内,大堂上。
县宰和功曹、廷掾、主簿、主记,并及各曹未有休沐的曹掾等吏俱已到齐。
——依照当下制度,吏员五天一休沐,休沐这天可以回家,非休沐日,又外出公干的时候,都须得在县寺里头待着,白天上值,晚上在县寺中的宿舍里住,因是,一召之下,诸吏即齐。
县宰姓谢,大名龟,不到五十岁,头四十年都在读书,读了多半辈子的经书,修身笃行,四十岁那年被举为了郡孝廉,最先是被任为了冀州一个县的县丞,继而转任别县,仍是县丞,去年才刚被提拔,来到了薛县当县宰。县丞此职,比郡丞在郡中的地位高,郡丞在郡中,陪衬而已,县丞在县中有一定的权力,主管县中的“狱、仓”两事。照理来说,干了两任县丞,这位谢龟应该是有些历练了才对,唯是他平生所好,只有读经,两任县丞因而等於白干。
来到薛县,当了薛县的县宰后,谢龟倒是挺有如鱼得水之感。
此地属鲁国,乃孔夫子之故国、之家乡,世习经学的家族颇有之,他与本县几个经学世家中的饱读宿儒们,日常高会不断,辩经析疑,引经据典,日子过得甚是舒心。
曹凤等在内的县寺大吏们也有不少劝他,去年他到任时,力子都部已盘踞在了东海郡的西南部,就有吏员向他进言,说力子都肆虐於东海西南诸县,此数县皆邻薛县,近如昌虑,四十里远近,远如阴平、都阳,亦不到百里之遥,其部贼兵是很有可能来犯鲁郡的,便是大股的贼兵不来,小股的贼兵流窜入境,也是大大的麻烦,故宜当整顿军备,加强城防,以防不测。
谢龟从谏如流,接受了吏员们的建议,把整顿军备等等的任务,悉数交给了功曹、主簿和曹凤负责。——至於他自己,依然是以高会谈经为主。
天气热,热得睡不着觉,谢龟昨晚读经书读到四更天才睡下,这会儿还有点没睡醒,他怔怔地坐在席上,听着曹凤禀报贼情。
曹凤三言两语,把在城头看到的情况禀报完毕,伏拜说道:“贼已至!敢请明公下令部署。”
“……来了多少贼?”
曹凤下意识地道出了李熙的形容词,答道:“漫山遍野都是!队伍拉出几里长,估摸着得有上万人!”
“力贼主力不是在业亭么?怎么会有这么多贼兵?”
曹凤说道:“下吏不知!”
“昨天咱不是才得消息,有支贼兵打着个什么叫刘昱的旗号,往卞县、鲁县去了么?怎么又有贼兵来咱薛县?……刘昱此名,我昨天听时,怎么就觉着似乎有些熟悉,在哪里听到过?”
曹凤说道:“下吏不知!”
功曹回答谢龟的第二问,说道:“明公,去年冬时,有支数百人的贼兵从东郡来,往东海去,途中曾路经我郡。没走咱县,彼等系是经驺县、蕃县境而过的我郡。这支贼兵打的旗号,便是刘昱之名,其自称是前汉东平王之后。今往攻鲁县的那支贼兵,或即是此个刘昱。”
“我就说听着耳熟。”
曹凤听来听去,说不到正题,他读书少,理解不了这是谢龟的养气功夫,忍了再忍,还是忍不住了,他打断了谢龟与功曹的对话,急切地再次说道:“明公,贼已至,请下令部署!”
“你是兵曹掾,我初到任时,县中士、吏就都说你通明兵事,该怎么部署,你来说说。”
曹凤说道:“明公,下吏是兵曹掾,然欲守城,不可无李公!趁贼兵尚未至,敢请明公立刻派人出城,请李公进城!”
“李公”,是县尉。兵曹掌兵事,职权与县尉的职权有重合,但县尉是“命卿”,地位则远非百石吏的兵曹掾可比。与郡都尉一样,县尉也可以别有治所。薛县的县尉治所没在薛县的城中,在薛县城西边数里外的一个小城中。
谢龟从善如流,当即询问诸吏,说道:“谁愿出城,请李公入城?”
诸吏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吱声。
堂中沉默了会儿,主簿没办法,只好起身,应道:“明公,下吏敢请出城,迎李公入城。”
“好,好,你快去!”
主簿应诺,出堂而去。
言及“李公”,谢龟想起了“张公”,“张公”是本县县丞。他说道:“张公怎么没来?”问诸吏,说道,“谁愿去请张公来,同议守城之事?”
县丞“张公”的官廨就在城中,功曹慨然起身,应道:“下吏愿往请张公!”
“好,好,你快去!”
待功曹也出去后,曹凤说道:“明公,还得再择一吏出城!”
“对,对!是还得再择一吏出城,咱们得赶快向蕃县、驺县求援!并急报郡治,贼犯我境!”谢龟再又一次地顾视诸吏,问道,“谁愿出城,求援两县、告急郡治?”
堂中又陷入沉默。
诸多的县吏中,主记吏的经书读得最好,谢龟因与他最为亲近。见无人出声,谢龟便殷切地看向了他,说道:“仲僚,你可愿为我县往赴两县求援,急报郡治梁丘公?”
主记被迫无奈,起身应道:“下吏遵令!”
“你可骑我的马去,路上务必小心,注意安全。”
主记应诺,不情不愿地出堂去了。
谢龟问曹凤,说道:“曹君,你允尚得再择一吏出城,为的可即是求援、告急?”
“正是此两事。”
谢龟说道:“主记已去,此两事必须再议。李公在城外,短时难还,张公且也不必等他到来咱再商议。去年到现下,整顿军备此任,多是由你负责。你可细细道来,如何守城。”
“头一件要事,须当即刻安抚城中;第二件要事,亟遣诸吏,分赴各里,招聚丁壮,以协助守城;第三件要事,择吏卒赴铁官……”曹凤的第三件要事,“择吏卒赴铁官”干什么还没说出,震动屋瓦的呼声自城外涌来。
堂上诸吏俱皆变色。
一吏惊骇说道:“这、这呼声,是贼呼么?怎么距城此等之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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