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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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嚏——”

明蔚的喷嚏一连串，到晚上也没止住。

晚饭没胃口吃，后脖颈的酸痛从骨髓里蔓延出来，细细密密啃噬着每一寸皮肤。仿佛有风筝绑在她脑袋上，将她整个人扯起来，脚踩不到实地，走路轻飘飘的。

明蔚扶额，以后干脆站在楼梯上，或者踮脚跟高个子少年们说话，总之就不要老抬头了。

一向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失去食欲模样蔫蔫，金主任拿温度计一测，果然烧到了395度。

“哎呀傻妹，下午吹风了吗？自己发烧了都不知道。”

明蔚没气力反驳，像传达室的旺财一样呼哧呼哧吐着舌头，气息滚烫，“好渴啊——妈，我能吃黄桃罐头吗？”

“肯定是去年那一跤摔的，没补好营养，导致免疫力下降，”明爱国很自责，“我明天一早去买鱼。”

鱼汤蛋白质丰富，能提高免疫力，也能补充水分，明蔚爱喝。

明蔚朝他眨眨眼，惨白的小脸连嘴唇也没了血色，可怜兮兮，此刻她更想拥有一瓶甜甜的黄桃罐头。

“老爹现在立刻去买！”明爱国心疼女儿，坐不住，起身出了门，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去。

明蔚头重脚轻，躺回床上看漫画。

书包里有一本李江河下午塞给她的《男儿当入樽》，封面是个拿着篮球的红发帅哥。自从现场看完篮球赛，她好像对篮球有了那么一点兴趣。

草草翻了两页，眼皮跟粘了胶水似的，怎么都睁不开，再看眼前的字都有了重影。明蔚对着天花板发呆，忽然想起还有作业没做明天抄齐泓光的就行。这个时候她烧得有些恍惚，不想一个人待着。

从一只绵羊数到第三只，眼帘一耷拉，很快昏昏入睡。

客厅里隐约传来金主任的说话声，声音越来越大，“刺猬妹，刺猬妹，小光来给你送试卷了。”

房门打开，一束光钻了进来。

“间里这么暗，也不把灯调亮些，”金主任走到桌前，旋亮台灯，探了探女儿的额头，皮肤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汗，叮嘱，“小光，提醒她多喝水。”

明蔚揉眼睛，仿佛睡了漫长的一觉。比晚饭前舒服了些，摊开汗湿的手心，支着身子坐起来。

瞥见对面墙上的小挂钟显示八点半，她才躺了一小时。

齐泓光极少见到这样蔫巴巴的明蔚，像以前他窗台那株忘记浇水的向日葵。

“还有什么试卷吗？”高热的体温几乎蒸发了口腔中的水分，少女声音嘶哑。

话落，面前出现熟悉的黄桃罐头，“试卷明天再说，先吃一勺。”

齐泓光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长臂轻松一伸，足以够到明蔚床边。

明蔚开心地嗷呜一声，张口就吃。

少年挺直了背脊，喂明蔚一口一口吃。高大的身材与小一号的桌椅形成鲜明对比，两条长腿挺委屈地蜷着。

明蔚越嚼越精神，打量齐泓光男生到底有什么长高密码？经历初潮后，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高发育停滞了。这一年来，她才长高了15厘米。

“你缺乏锻炼，才会一吹风就感冒。”

齐泓光目光悠悠地看向她。回家路上，听她打喷嚏，怀疑她着了凉。当时坚持把自己校服外套脱下来给她穿就好了。

“我可是大力王，大力王是不会生病的。”说这话的声音细软，有种罕见的脆弱。

少年探她额头温度，手背微凉，明蔚忍不住思考自己的体温会不会把他融化掉？

“先按珍姨教的方法物理降温，千万别随便吃药，”齐泓光难得一口气说一连串的话，反复强调，“不要随便吃药，一定一定。”

明蔚从齐泓光眼里读出担忧和难过，他一向内敛，极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他肯定想起小时候致聋的事故，所以才会不放心，特地过来看看她。

少女咧开笑容，“小光，我听你的。你明天再给我带一瓶黄桃罐头好吗？”她的语调尽量带着轻松。

书桌上那盏台灯温柔地照着，倦容在她泛红的脸庞上很明显。她目光笔直地注视他，齐泓光垂着眼眸，“嗯”了一声，紧绷的肩膀可见地放松下来。

齐泓光走后，明蔚反而睡不着了。

揉了团纸巾塞进双耳，周围的世界一下子寂静起来。

来到客厅，明爱国给她端了碗雪梨水，“你妈说喝雪梨水清热下火。”

细微的声音从朦胧处传来，明蔚紧了紧纸团，“爸，你再说一遍。”

“干嘛呢？”明爱国见女儿双手捂耳，“不舒服？”

看懂了对方口型，明蔚点点头，又摇摇头，“你再跟我多说说话啊。”

“哈？我正在跟你说话啊。”

“慢点慢点，看不清。”明蔚盯着他的唇。

“金主任，你快来看看你闺女，她好像烧成了笨蛋！”

明爱国扒着厨房门喊话。看不见他的表情，明蔚猜不出他说什么了。

“她要是笨蛋，你就是笨蛋她爹。”

金素珍挂好围裙，见女儿两根食指抵着耳，一脸希望自己说点什么的神情。

“怎么了？”

“怎、么、了。”明蔚一字一字跟着复述。

当了十几年办公室主任，察言观色是金素珍的强项，齐泓光前脚刚走，明蔚就蹦出来搞这么一出。

知女莫若母，自己的女儿当妈的最了解，虽然小刺猬平日咋咋呼呼，其实她有很强的共情能力。

少女取下耳塞，“妈，我发现没有声音的世界太难受了。”

齐泓光的左耳中度耳聋，中度是像她刚才那样，堵着听不见世界么？

“小光跟你说什么了？”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感觉他好像很担心，怕我会乱吃药。”

金素珍了然，当年那孩子高烧休克差点没熬过来，医生在抢救时用了大剂量的药，人救活了，病根埋下来了。

“上次听到你跟无敌阿姨在说人工耳蜗，它能治好小光的耳朵吗？”

“神经受损一般不可逆转，只能佩戴辅助器来减缓听力下降。”金素珍叹气，听力是重要大事，毕竟与学习和生活密不可分。

“i吴对小光特别严格。”明蔚想起他们的英语老师，爱吃辣，性格爽朗，脾气火暴，班上最调皮的男生也怕她发火。

外语讲究听说读写，i吴对齐泓光的情况有所了解，会偶尔给他开小灶，教一些学习方法来弥补听力的薄弱，希望给齐泓光打下坚实的口语基础。

“小光付出了许多倍努力，能找到外文语感，真的很厉害。”

“话说，你俩做这么多年同桌，老师开小灶时你也在场，小光都能克服困难成功了，你怎么还总是考70分？”明爱国提出灵魂拷问。

明蔚“”英语讲究听说读写，她是阅读理解和大作文扣了分。

“爸，你不是说不以成绩论英雄的吗？”

“话是这么说，但英雄的成绩一般都不差。”

明蔚把纸团塞回耳朵，右手拇指与食指来回搓动，“金主任，今晚老明同志拿了5元钱出门，只给我买了一瓶黄桃罐头。请组织核实一下该同志的剩余资金走向。”

话落，少女笑嘻嘻蒙着耳跑回了房间，“晚安。”

平州市的北区市场，每日的清晨总是来得特别早。

天将亮未亮，屋檐下亮着熏黄的灯光，将夜与晨劈成两截，各处摊贩是一座座忙碌的岛，岛上有整齐码好红绿蔬果，有热气腾腾的蒸锅，有满怀期望等待开市的渔民

明爱国一进市场，熟门熟路先拐去了海记渔铺。

他从小跟着父母和四十一队从沈阳辗转到新疆，又从新疆来到沿海。二十年前，四十一厂刚落户平州市时，从没见过大海的明爱国带着好奇心一路闲逛。人生第一次吃了鱼丸、鱼头煮米粉，从此打开了他新世界的大门。

后来北区市场扩建，眼看这巴掌大的地摊一日日一寸寸地壮大，成了招牌老字号，还上过央视的美食节目。

回到大院，老人们才刚刚开始晨练，三三两两的年轻人步履匆匆，有人骑着自行车歪歪扭扭从他身边经过。

树下一对鲜艳的身影很瞩目妞妞和齐心蹲在地上画格子玩五子棋，两人嘀嘀咕咕有说不尽的话。

“明伯伯好。”妞妞一见他就笑。

“你阿婆呢？”

“在念习八朵锦。”妞妞乖巧回答。

“练习，勒依安——练，练习八段锦。”齐心纠正。

“念习，呢尼安——念，念习八段锦。”

总算还说对一个。

明爱国扬了扬袋子，“徒儿，今早师父家又有鲫鱼靓汤。想吃鱼汤米粉，就快点来哦。”

地上扬起了尘土，是风吹过。天色有些暗，刚冒出头的太阳又回到云层后，看样子要下雨了。

男人又善意地絮叨好一会，叮嘱齐心留意着些天色，别让妞妞着凉了。

上楼时遇见吴迪玉端了口锅往下走，齐泓光跟在身后，也端着一口锅。

“明哥，早啊！”

明爱国让出楼梯位，“这么早就开市了？”

近来厂里不景气，很多人都磨洋工。吴迪玉没活干，干脆在小卖部守店。

“今天人也多，想着多煮一锅。”吴迪玉笑言，“这晨光，快下雨，天气又冷，早到的人可以进店里坐着等。”

前天雁山路十字路口出了场车祸，泥头车倒车时撞断了电线柱，幸亏事发时在凌晨，无人受伤，有惊无险。这两天供电局派人在抢修。

又正好碰上市政工程的施工队，两队工人们挤在一处施工，只能在路边就地休息。

光明小卖部一直有提供免费白开水和凉茶的传统，从齐勋章刚开店的第一天开始。

据说是齐勋章小时候随爹去南洋干活，快渴死的时候有个老太太给他一杯水喝，从此他立了愿以后自己也会尽所能帮助别人，还这杯救命水的恩情。

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在别人困难的时候也想撑把伞给别人。

如今，他不在，妻儿接过了接力棒。女人身后的少年，气宇轩昂，棱角分明，明爱国从他身上依稀看到齐勋章的影子。

不知不觉间，齐勋章已经消失一年有余了。

“小光，你忙完手上的活就来家里。明叔叔今天煮鱼汤米粉。”

齐泓光点头，“好。谢谢明叔叔。”

母子俩出门前吃过了早餐，儿子的爽快反应让吴迪玉顿觉稀奇。齐泓光性格内敛，不是容易主动敞开心扉的孩子。

“有好吃的，小刺猬肯定会过来叫我，她昨天发烧了。”

话落，齐泓光抿唇，径直往前走。

吴迪玉觑着儿子一本正经、眉眼也谦和，却差点同手同脚走路的模样，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女人心情忽然愉悦起来。

原来是不舍得让姑娘来回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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