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春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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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家，中国唯一一个不以地域命名的民系，主要分布在两广、福建、江西省份，有自己的语言——客家话。广东是客人家最多的省份。

客家人，顾名思义，“外地来此安家作客的人”。明蔚是客家人，尽管她出生在平州，客家人的身份让她对平州并没有很深的归属感。

历史上，客家人沿着黄河流域，有五次大规模南迁，在南方开垦耕地，创建自己的家，很多人干脆扎根定居下来。

客家人到底从哪来的？明蔚也不知道。

从明爱国这代开始，因父母地质队的工作性质，早从东北迁入南方。

他出生在沈阳，一岁后从未回过故乡。四十一大队有许多同龄人跟他一样，襁褓里便开始了新一代的南迁。

明蔚跟她爸一样，在南方人眼里，是北方人。而在北方老家人看来，他们又是南方人。

严格来说，金素珍祖上也是南迁的客家人，只是比明爱国早了两百年。从祖辈起，风俗，饮食和习惯早已经被同化了。

比如过年，客家人风俗多，从腊月二十四开始，称为“入年假”，到年初五为“出年假”，再到正月十五，这年才算过完。

明蔚从小听金素珍念叨，“入哩年界禁忌多”，总之要一心筹备过年事宜。若是放在过去，入年假了，农户都暂停下田劳作，开始打扫屋宅准备年货。

按照往年习惯，一家三口回金素珍老家过年，另一个明爱国的老家东北，路远且长，明蔚只在二年级暑假回去过一趟。

一家三口买好了新衣服，在返乡前还特意去了星月发室理发。

俗话说“正月理发死舅舅”，明蔚和舅舅感情甚笃，她是长发，三个月不修剪也没问题，她也不准明爱国在正月剪发，因此会让理发师提前再剪短一些。

明爱国逗她说自己没舅舅，小时候明蔚会鼓起腮帮子，涨红了脸，奶凶奶凶的，“不许就不许。”

于是金素珍来当和事佬，“过年啦，不能吵架、不能哭鼻子，也不许讲不吉利的话。”

“二十四，扫房子”。

入年假第一天，金素珍带领父女俩大扫除，清洗门窗、地板、家具，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将房子里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接近尾声，父女俩累趴在椅子上，谁也不想动。

明蔚扒拉桌上花朵形状的糖盒，里面有瓜子、开心果、瑞士糖、利是糖、嘉应子，还有旺旺雪饼和金币形状的巧克力，新年刚开始，她已经吃得停不下来。

“刺猬妹，门口有长寿的水，倒在花盆里，再把盆洗干净就行了。”

长寿仍在冬眠中，今天拿出来泡水时，发现它拉了些白色便便，这种便便水拿来做花肥，一等一的好营养。

明蔚表示自己已经和椅子长在一起，动不了。

明爱国催了几次，明蔚不动如山。

“老爸，天好冷，手好冻，水好臭。”

“诶嘿，我是老父亲，你要尊老爱幼。还有，明刺猬，你到底爱不爱长寿？竟然嫌它的粑粑臭。”

“老明同志，那你到底爱不爱我啊？”

明爱国认输，只好起身干活证明慈父的爱，提条件“年二十八，你要帮我贴春联和挂灯笼。”

明蔚嘻嘻应好，“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快过年了，街上除了各类美食，到处都是卖春联福字的。

目及之处，都是红彤彤一片，熙熙攘攘，仿佛全市的人都赶在年前涌上街来。

“年二十八，点年光”。

大清早，父女俩吃完早餐，开始贴春联、贴门神，挂上两盏红灯笼。

有书法爱好者明爱国在，明家的对联年年都是自己写。

父女俩一起干活，有说有笑，动静不小。双胞胎闻声出来帮工，加上明蔚，三个孩子同时喊出

“往左。”

“往右。”

“往上一点。”

明爱国站在凳子上，双手高举涂好浆糊的对联，耳边仿佛停了一窝麻雀，叽叽喳喳，唧唧啾啾。

“等等、等等，以门框为参照物，你们派一个代表出来说。”

麻雀们依旧叽叽喳喳，“左左、右右、上上”

大冬天的，老明同志生生累出了一头汗，瞥见齐泓光出来，宛如救星从天而降。

“小光，快来帮叔叔参考。”

齐泓光一来，麻雀们安静下来，看他三下五除二，协助明爱国贴好了对联。

明爱国问少年，需不需要他帮忙贴对联，齐泓光说自己能搞定。

“我大哥很厉害的！”齐天扬起脑袋，“他不需要我们来校正。”

齐心伸出食指和中指，指向自己双眼，“没错！他的眼睛就是尺！”

“他还不用踩凳子，举个手就能够到门顶上。”明蔚说。

行行行，齐泓光最厉害，认证！明爱国扶额，他怀疑收了个假徒弟，而且另一个贴心小棉袄可能是漏风小马甲，怎么没人夸他字写得好看呢？

“五云迎晓日，万福集新春。明叔叔，今年临摹的是乾隆皇帝题的春联吗？”齐泓光出声，“乾隆的书法用墨浓厚，字体粗重、沉稳大气、自有从容不迫的帝王气度。”

小伙子不错！能处！明爱国顿时喜上眉梢，“知音啊知音，还是小光有眼力见！”

“明叔叔，你们快收拾行李吧。我见珍姨刚刚出来看了两次。”

齐泓光转身，叫上还在跟双胞胎玩闹的明蔚，“再去检查一遍行李，有没有遗漏的。”

明家买了上午的汽车票，贴完春联就出发，开启客家人第n+1次大规模南迁——赶春运。

还未出门，明蔚已经能想象出车站里如何人山人海，连坐的地方都没。他们行李又多，节日车站更是龙蛇混杂，小偷、骗子、地痞流氓太多了，他们三个人到时只能站成一个圈看管行李。

今年老太太摔伤了骨头，家里过年的事物肯定准备不全。他们回到家也已经年二十八晚上。时间有限，金素珍索性在平州准备好，再一股脑统统打包回去。

三人的行李加起来重量比一家三口都重，齐泓光主动提出送明家去长途汽车站。

汽车站里人声鼎沸，正经历着每年最叹为观止的人口大迁徙，甚至堪比一场大逃难。每个人都是大包小包，还有挑着扁担的，更有带着活的鸡鸭家禽。

明爱国和明蔚先带贵重行李上车落座霸位，占据有利地形。年关时期，人人归家心切，不按票号入座已是常态。

明蔚把头探出窗外，看齐泓光帮金素珍把剩下的包裹塞进汽车行李舱。汽车还没启动，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柴油味。

终于整理完毕，少年抬手抹去鬓角的汗珠，金素珍也深舒一口气，多亏有他在，以一顶仨。

“小——光——”

离别在即，明蔚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忍不住喊出声。

“在呢，”齐泓光笑了，伸手抚平少女乱翘的头发，语气中带着熟稔的纵容，“明年再见啦，小刺猬。”

金素珍和煦唤了少年一声，“好孩子，回去吧。准备发车了，咱们明年见。”

齐泓光点点头，“珍姨，明叔叔提上去的行李旁有个红色袋子，是我妈妈给阿婆的一点心意。祝阿婆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少年说完，转身就走。

金素珍急着登车，追不上他，只好遥遥隔空感谢。

齐泓光三步一回头，每当迎上明蔚的目光，便笑着挥手再见，直到人群淹没了彼此的身影。

这是齐勋章不在家的第二个春节。

自从他离开后，吴迪玉便没再回老家过年，守着光明小卖部，说不定他就回来过年了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爸爸」这个词在双胞胎心里成为一个模糊又亲切的存在。

吴迪玉不敢问孩子们，你们还记得爸爸吗？

她看得到，女儿每晚会对着全家福里的爸爸说晚安，连齐天也时刻以齐勋章为傲，他们的爸爸是个善良的人，聪明幽默，做生意厉害，还能打得一手好家具。88年平州市“鲁班设计大赛”活动，他得了金奖，电视台还采访过他。

年二十九，一家四口下午提早关了店，开开心心逛了街，终于把过年的物什备齐。

四十一大队家属院里，各家各户张灯结彩，新年新气象。吴迪玉和孩子们一起打扫房间，窗明几净，贴上福字和窗花，再挂上猴年的迎春图。

除夕夜，电视里春晚主持人在双手作揖给全国人民拜年。齐泓光给外公外婆打了拜年电话，带着弟妹在大院里放烟花。

家属院里比以往安静，大家都回了各自老家过年。

齐心抬头看天空，“月亮也过年了吗？”

每逢农历月末、月初，月亮正运行到太阳和地球之间，与太阳同升同落。天黑时，月亮已经落到地平线以下了。朔月是看不见月亮的。

齐天懂得这自然规律，齐泓光跟他讲过。以为还能再听大哥解释一遍，少年却说，“是啊，月亮陪伴它的家人去了。”

“我知道，除夕要吃团圆饭。”齐心望天，一家人要齐齐整整，月亮也是。

没有月光的夜空，仍有璀璨的星星。大地并没有沉没在黑暗之中，这世上，有无数的光源，为人们照亮回家的路。

李江河一家回到了佛山老家，李家亲戚多，单是他这辈的堂表兄弟姊妹足足24人，坐了三枱八仙桌。李氏祠堂门口的空地上，全家老小齐聚吃一顿团圆美满的年夜饭，大人们觥筹交错，孩子们追逐玩闹，其乐融融。

李江河无论走在哪里，都是积极的气氛活跃分子，举起健力宝，祝大家来年得心应手！掂过碌蔗！永不巢皮！日日笑到四万咁口！

除夕夜有种神奇魔力，能让每个人许下美好心愿。

吴迪玉将酒杯斟满，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和安息，每一口酒液入腹，都是一个祈祷早日阖家团圆的心愿。

院子外噼里啪啦，齐心和齐天笑得响亮。小孩是最喜欢春节的，好吃好喝好看好玩，还有丰厚的大红包收。

李小蓉好像也听到了他们的笑声，书房里很安静。晚饭后，刘映芬夫妇连电视也没开，不想影响女儿刷题。

留在大院原地过年的还有李小蓉一家，刘映芬认为长途往返耽误女儿学习，加上寒假给她报了一对一的私教补习，时间就是金钱，不容浪费。

李小蓉不敢把头探出窗外，恐怕被巨浪卷入大海。

书桌上杯子里的可乐在冒气泡，仿佛是春节唯一鲜活的存在，李小蓉盯了半晌，这气泡是分解后的二氧化碳。期末考试她只有化学成绩比齐泓光多2分，齐泓光的年级第一依旧岿然不动。

李小蓉许愿请让她超过齐泓光，成为新的年级第一。或许那时候的她，才能有机会打开她的窗。

明蔚没看成春晚，和放假才能相聚的兄弟姐妹在祖祠堂屋玩得不亦乐乎，一起辞旧岁迎新春。

除夕之夜，家家灯火明亮，客家人有“守岁”的习俗。守得越久，父母会越长寿。

为了让明爱国和金素珍长命百岁，明蔚端着保温杯小口喝水，挨过眼皮打架最困的时候，直到听见门外传来公鸡打鸣。

大年初一当天不能赖床，老人认为初一起得早，新的一年凡事都会早人一步，是新年好运的开始。

然而，大年初一也不能催别人起床，在过年期间被人叫起床，意味着这一年都会被人催促着做事情。

明爱国觉得有些矛盾，明蔚大半夜才睡，一大早要给长辈拜年，她能起来吗？

金素珍笑而不语，来到厨房准备早餐，果然食物的香气一飘出，门口即刻传来爽朗笑声，“妈妈，新年好！恭喜发财，万事如意！”

明爱国跟着笑，真是好食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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