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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阿芜是宫中膳房小司,手艺极好,除却为征丁烧饭,也几次被征去汪堃的府上作掌厨,只不过没让阿芜预料到,这汪堃竟让她烹人。
但凡心里还存善性,如何能下得去手,便是宰杀牲口庖厨也下不了手。
所以,阿芜将本应该成为盘中食的娃娃们偷偷送来此处,隔三差二便来一次送些饭食,她和老庖厨相约绝不将此事说出来,二人用林中打得的野雉与野豚做替代,呈上于汪堃和妫燎食。
只是,最近的这一次,二人没有抓到野豚,不得已用了野兔,导致汪堃在食用时发现骨型细小,不似稚子骨骼,遂而起了怀疑,便令手下官吏对老庖厨严刑拷打,逼其讲出真话。
老庖厨不堪刑罚,被活活打死。
他们又暗中监视阿芜,发现其每隔三两日便会带着食物进入深林中,紧追几次,皆被阿芜甩了开。
阿芜小心翼翼,知道自己被官吏盯上了,便不再偷拿府中食物,于林中挖起了野菜,为这些孩子果腹。
可他们不愿再和她耗下去,几次逼问后,得不到稚子们的藏身之所,便侵犯她,折磨她,逼她说出真相。
若不是福祥公主和玄的出现,阿芜可能已经死了。
阿芜如若死了,这些孩子,也都活不成了。
玄又红了眼眶,他在怀里摸了摸,拿出了一小块帛纸包着的肉干,从那帛纸磨损程度来看,福祥公主敢断定,这肉干的保存时间已经很长了。
他将肉干递给其中一个看起来瘦小单薄的娃娃。
小娃娃欣喜若狂地打开帛纸,再三犹豫着下口吞时,又瞧了瞧身旁都瞪大眼睛望着的伙伴们。
最终,他添了两口后,又将肉干递给了身旁的娃娃。
他们很饿,却都不愿意独享这块肉干。
待每人都舔了一口后,这肉干又回到了玄的手中。
玄笑的苦涩,将肉尽量均分为十二份,一一交予他们。娃娃们这才将手中分到的肉丝,一口吞下了。
他们极力忍住狼吞虎咽地模样,更令玄心疼,他转过身眼含热泪向下行去。
福祥公主示意阿芜再原处等候,随后默默地跟随玄一同按原路回走。
她起先并未顾及到玄异样的情绪翻滚,只当他是回去与冬生他们会和,二人一路一言不发,沉默地行回林中方才那处战场。福祥公主见散落地上的兵器以及甲胄,忽而计从心来,她立即站定原地,与玄道“你且原路返回,叫他们一同来。”
玄猛地站定身子,双肩颤抖,垂下的双手于身侧紧握成拳,这才将一路未有忍住的情绪释放出来。
他转过身悲恸地质问着福祥公主“这些年,你去哪了,你到底去哪里了,你瞧见了吗,你眼见了吗,陈国每时每刻都会发生这种惨绝人寰之事,那些孩子能遇见阿芜这样好心肠的姑娘才能得以幸存,可那些没遇见的呢,这陈国已是哀鸿遍野,枯骨丛生了啊。”
他天生面容不带怒恨,即使是质问,也充满对逝去之人的惋惜,而非是对福祥公主的怨怼。
福祥公主平静地望着他,淡淡地道了一句“早去早归,勿让霸下附近巡视的兵吏发现。”
玄吐出情绪后,胸中抑郁已是去了一半,可他心中依旧被一股无言的挫败感所捆缚,他长叹一声,摇摇晃晃地转身,渐行远去。
福祥公主回望地上横七竖八的尸身,眼中透着渗人的冰冷。
冬生远远瞧见玄双手空空地回来时,颇有埋怨地站起身,才要与他发牢骚。
得见他面容沮丧,神态异常,即刻收住了嘴。
玄二话未说,只令他们跟随身后,便又原路返回。
众人皆不知玄所遇,但见他郁郁寡欢,都没有上前询问。这一路,大家闷声不语,直至林中传来野猪的吼声。
寻着声音传来的方位,玄面露惊恐。
那是方才他与福祥公主分开的地方。
他脚下生风,奔向声源处,其余人见状也随之一同。
愈加靠近,愈能闻到一股诡异的肉香味。
玄的内心忐忑不宁,因而冲在最前。他远远瞧见,福祥公主仍旧站定在方才二人分别的地方,而此时她面前站着的,是一只巨型野猪。
众人虽饿着肚子,却皆是卯尽气力奔向福祥公主,持刀弄剑,欲与野猪殊死一搏。
哪知刀剑还未碰到野猪的皮毛,那野猪却轰然倒地。
福祥公主手持双刀,面无波澜地站定身,香腮沾着少许殷红的血迹。而倒下的野猪颈部到腹部已然被剖开,从中流出腥臭囊中物。
冬生隐约看到,这些流出的污物中,似是有人形骨。
其实,方才众人所闻到的那股诡异的肉香,乃是被玄杀掉的那些兵吏们的尸身,所燃烧的气味。
适才,福祥公主趁着玄去寻冬生一行人时,将死去兵吏的甲胄及中衣一一退去,引火将其尸身焚尽。
她跪坐于林间,一边擦拭着未受损的兵刃和甲胄,一边等着玄和冬生一行人归来。焚烧的香味将山中贪食的野猪引了过来,福祥公主听到动静后,这才又心生一计,将火扑灭,埋伏于树上,等野猪来觅食时,将其捕获。
她将手上其中一把长刀递给玄,道“这刀尚且还算锋利,你先用着,等回到终首山,我再为你寻得一把好刀,送与你。”
玄惊魂未定吞着口水,伸手接下长刀。
与冬生是同乡的樊哥原先是个屠户,但见面前这野猪时,双眼放光,也不顾这野猪是吃了什么,才生的这么肥硕,这便拔出了长刀,继续将颈部的口子裂大,放血出来。
“务必将内脏清理干净,只留精肉做食,其余一概丢掉,不能食用。”福祥公主叮咛道。
樊哥应了一声,又继续清理起野猪来。
“五身甲胄坏了一身,只剩下四身可以穿,明日一早,我,玄,樊哥,守心四人身穿甲胄,伪装成这些人地模样混入汪堃府上,救出府狱中的其余稚子。”福祥公主道。
这是她方才计上心头所想,可最终目的,却未有同他们言明。
“那剩下我等,便在此空等吗?”冬生开口问。
福祥公主点点头,“你们留在密林中保护阿芜,和其他的娃娃们?”
冬生诧异“阿芜是谁,娃娃们又是谁,方才发生了什么?”
福祥公主望着玄“你没有同他们说吗?”
玄正在细思福祥公主这偷天换日的计谋,闻声抬起眼眸,望着福祥公主摇了摇头。
福祥公主见他模样消沉,便也没和他计较,将林中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地与他们说了。
冬生沉默半响,道“我与守心对换,他虽武功比我好,可家中尚有其阿妹的遗儿遗女要养,我双手空空,并无负担。”
福祥公主之所以叫守心跟着,也是瞧上了他的身手。
“不必,若此去万险不归,冬生兄弟便代我将甥女养大,公主已归,大势见好,临晚还等着你娶她。”守心的阿妹亦是被掳走,送去晋国做药人换得粮绢,如今生死未明。
冬生嫌弃地摆摆手道“你那对儿甥女调皮的紧,莫要留给我,且好生生地回去终首山见他们,自己带大。”
二人的推脱,不过是希望彼此能安然无恙。
毕竟,混入汪堃府上,并非轻易之举,若被发现,唯有死路一条。
二人僵持不下时,玄建议抓阄。这建议引起队伍之中一直未发表意见的另外二人,小满与徂暑的强烈不满。
既是抓阄,那便大家一起,众人皆已视死如归,都想冲锋陷阵,没有任何一人愿意留守后方。
于是,玄求助地望着福祥公主。
“你自己惹出的事情,自己解决。”福祥公主接过樊哥卸下的野猪腿,并用藤蔓将之捆好。
玄无奈地安排众人抓阄,唯有樊哥不与参加,他一边手起刀落,飞快地将精肉切割,一边对其等嗤之以鼻道“你们且抓去,鄙人遵守公主的安排。”
樊哥的顺水推舟,更加助长了玄的小心思,他们五人围在一处窃窃私语,自作聪明地当福祥公主听不到他们的计谋。
福祥公主故作沉默,不与置喙。
众人皆携野猪精肉回到阿芜所在的那处深林,樊哥生火炙肉,叫饥饿多日的娃娃们皆饱餐一顿。
福祥公主则趁众人用饭时,带着阿芜在山石中寻了处清泉来净身。
往回走的路上,她采了些草药,待二人净身后,碾碎了,敷在阿芜身上淤紫处。
阿芜受宠若惊至热泪盈眶,自是觉着于离宫后所受的苦,都值得了。
在福祥公主看来,阿芜泪眼朦胧地模样,倒像是在哭伤口痛,她故而下手轻柔起来。
“往后,我能跟在公主身旁吗?”阿芜小心翼翼地试探。
福祥公主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眸中炽热,并无躲闪。
“跟着我做什么,嫌前半生吃得苦还不够多?”福祥公主洗净手指,披衣上岸,跪坐于石上道。
“可我不觉得苦,我也可以和芊芊一样,侍奉公主左右。”她转过身,面向福祥公主,一身玉骨冰肌,到不像是常年与柴米炊火接触地模样。
福祥公主系好衣带,淡淡地道了一句“你若要心甘情愿,我也无妨。”
听闻似是有话外之意,阿芜不禁一怔。
“明日你且先在此处和娃娃们一起,外头刀光剑影的,我顾不得你。”福祥公主又道。
“我不怕,我想陪在公主身旁。”阿芜急道。
“我若是个贪生之徒,何必要管这些娃娃们,自是一走了之便可,公主这般将我向外推,可是不信我?”阿芜这直截了当的辩白,倒是令福祥公主颇感意外。
福祥公主轻咳一声,徐徐地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无论公主意欲为何,阿芜都不会再离开公主。”
也许是在黑暗中待得太久,导致他们遇见福祥公主初始,便将她当做暗淡中的明光,最后的救命稻草,治疗绝症的良药。
可是千疮百孔的她,又能将何人当做是自己的医病良方呢?
入夜来,福祥公主寻了一处独睡,那阿芜紧跟着就溜了过来,倚在一旁守着她。许是怕福祥公主扔下她,她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
所以,在夜深,玄一行人偷偷离开时弄出的细微声响,令她逐渐转醒。
她迷迷糊糊地以为是福祥公主离开了,方要唤声而出,却被福祥公主温暖的手掌堵住了嘴。
她彻底醒了过来,目光呆滞地望着暗夜中,鬼鬼祟祟的一行人。
待众人逐渐远去后,福祥公主才放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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