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妘缨并不知道她为何暗讽齐国公,私信认定那是酒液之中的药物波及。
趁着齐国公还没反应过来,妘缨便带着妫翼与齐国公告别,拽着她回到了寝殿。
妫翼的酒疯撒够了,回到寝殿后,昏昏沉沉倒在榻上。
妘缨见状,屏退侍奉左右的婢女,亲自上前来,为妫翼褪去被雪打湿的衣衫鞋袜。
妘缨听到她似是小声嘟囔着什么,起初并未当回事儿。
直至为她添被时,她翻了个身,抱着被角,闭眼轻声道“杀掉,都杀掉。”
“将欺负骨碌的坏人,都杀掉。”
随后便是平稳的呼吸声,她再也没开口说话。
翌日破晓,妫翼却醒的及早,虽是醒酒了,可身上的酒气未消,她缓缓起身,找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并未打扰守夜婢子困倦的酣眠,悄无声息地往休沐之所走去。
安阳驿馆的每一处小院,皆有单独的休沐之所。
妘缨知晓她第二天一早,必会洗净那一身的酒气,因而在昨夜已经提前吩咐驿馆的休沐所,预备足够热水来。
妫翼抵临时,妘缨已经在山石堆砌的热水池中等着她了。
她至屏风后,褪去衣裳,听妘缨道“空着肚子休沐会头晕,桌案上有我带来的糕点,且吃两个来垫一垫。”
妫翼乖乖照做,咬了几口后,穿着单薄的罩袍步入水中。
池水的热气将她的脸熏得透红,靠着石台,她再度昏昏欲睡。
“可还记着昨夜发生了什么吗?”妘缨道。
妫翼缓缓睁开眼,手托腮地回想,道“最后的记忆是在雪中武剑,恍然中,我好像看到了昭明太子与楚公,于是,我挥剑向他们而去,可剑到之处,他们却成了泡影。”
“那你可还记着归还剑时,说了什么?”隔着氤氲的水汽,妘缨的话音再度传了过来。
妫翼仔细地回想,摇了摇头,道“我只记得是将剑归还了,哪里会记得说些什么?”
“那我帮你回忆回忆。”妘缨缓缓靠近,迷茫的雾气,打湿了她的长发,令她愈发妩媚。
“你说齐国公不识人间风花雪月,还说他见识短浅。”
妫翼一听,出口辩驳道“我只是在说他的剑,又没内涵他。”
话音才落,登时又发觉自己暴露了谎言,便将半张脸埋在水中,忐忑不安地望着妘缨。
她一直都记着自己当时说了些什么话,不过是仗着酒醉,在妘缨面前耍混不认罢了。
况且昨夜并非有意冲撞齐国公,要怪便怪昭明太子那酒中药物所致,她见齐国公与妘缨的亲密,她心中便想到了楚公的蝇营狗苟,所以话到嘴边,没经脑子就说出去了。
妘缨见她湿漉漉的双眸,似鹿儿一般,哪里又忍心去怪她。
她将身子放低,倚在岩石上,道“齐公,鲁公不同于楚公,我知你怕我吃亏,你大可安心,切莫过度忧思,我与你发誓,被商温控制的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
妫翼渐渐从水中冒出头,她缓缓地坐在妘缨身旁,双手不自然地抚弄着水花。
“那往后,你也将你的往事与我多说一说,我知道的多了,便也不会东想西想,庸人自扰了。”
于是,一整个早晨,妘缨都在说着有关她与齐国与鲁国的渊源,一直到二人入宫面见周女王前,还没有说完。
妫翼听得津津有味,倒也觉着齐公与鲁公乃皆是性情中人,大抵是不会如楚公一般,阴险又凶残。
车辇停在第三道宫门前,二人先后行下,同去胧北宫。
朝立议事才结束,周女王便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胧北宫,她面色阴沉,跪坐于殿内紧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
待丞相宋锦书入内时,她才渐渐舒展峨眉。
“臣听闻,太子昨夜染疾,整个太医阁都被召入东宫,连卸职归家的秦医女也被接入宫中,现在还未归去,可是太子情况不妙?”宋锦书附身拜礼后,开口问道。
周女王叹了一口气,道“孤也是刚刚知晓,太子的身体里藏着蝴蝶谷君家的蛊虫,虽然不至死,可他现在也并不好受。”
宋锦书眉头微蹙,不解地望着周女王“若是蛊虫,必有所反应,可平日见太子并无什么不妥。”
周女王揉了揉额头“昨夜太子于千面茶楼设宴,款待楚公与宋公,宴会中,陈侯不请而来,逼迫太子共饮,共饮之后,太子昏厥,送回东宫后,浑身滚烫,并伴随呕血。”
周女王的话音才落,外面的宫奴小跑入殿内传话,禀陈侯与宋公已然在宫殿前候着,随时等周女王传召。
周女王伏在桌案的双手紧握成拳,命宫奴将二人带入殿内。
不刻,二人共入,跪拜过后,妘缨将入宫前来面见目的如实告知。
因昭明太子呕血一事,周女王心中带着愤然,又闻二人并不是前来请罪,而是求请将黑崖的陈国老卿放归,心里的阴暗再度加重。
“防御工事乃是太子所掌,孤恐怕不能贸然插手。”周女王神色傲慢。
妫翼闻之,欲起身驳斥,却被妘缨扯住了手臂。
“既是如此,可否就等于王上认同,只要太子应允此事,安阳的放归书便可传召黑崖,被困在黑崖做苦役的陈国老卿,即刻就可重获自由?”妘缨欠身而问。
周女王面容紧绷,像是欲裂的雪山,再一片雪花落下,既是雪崩山裂。
“既然王上默认,那我等也不过多叨扰,这便前去求请太子。”见周女王并无话说,妘缨毫不犹豫地将周女王默认当做回答,故而拉着妫翼附身拜别,便要离去。
二人转身行至殿门前,刹那间,妫翼甩开妘缨的手,疾步反身,再度跪拜于殿前,大声道“安阳王权旁落,天子可是要再度为私情而弃之天下于不顾?”
妘缨与宋锦书一同倒吸一口凉气,二人互相对视一望后,宋锦书大喝一声“陈侯,焉知礼数?”
“既然安阳已经本末倒置,诸君还在乎什么礼数?”妫翼平静地回怼宋锦书。
她仰起头,一双澄澈的双眸紧盯周女王。
一改往日的温顺,今时的妫翼,再也不是从前周女王所识的那个困在安阳宫中,娇艳欲滴的太子元妃。
周女王紧攥着的双手缓缓放了开,道“孤,不管你们往日的情仇爱恨,也不管这其中索取与亏欠,在你明知他因你身负金蚕噬心蛊的母蛊,不能受任何一种毒物侵入,更不能受内力调和而缓解时,却能狠下心来故意伤害他,而今你怎还敢有脸面来孤跟前,振振有词地有所求?”
妫翼神色不屑,冷笑一声道“承蒙天子教诲,翼向来公私分明,昨日饮宴为私,今日所求为公,想来王上应该不会忘记,黑崖那些受难的陈国老卿,是被谁送去平潭渡的。”
“昨夜饮宴,若不是太子步步紧逼,翼必不会先行伤害太子,翼今日的所求,也不过是笃定王上绝不会如太子那般感情用事,况且放归陈国老卿,本就是天子承认翼乃陈国君侯之后的分内事,翼也不过是前来催问罢了。”
妫翼的态度逐渐柔软了下来,宋锦书低下头抚眉浅笑,这一招先礼后兵,将该说的都说了,也将周女王的怒火冷却下来。
他瞥了一眼妘缨,见她神色也似是在浅笑,一双明媚的双眸,温柔地望着妫翼。
周女王缓了一口气,道“大司农离去时,也曾与孤说起过黑崖那些陈国老卿的去留,大司农身为客卿,总是要回到他该去的地方,可身于周地时,兢兢业业,孳孳不息,孤想着,放归黑崖老卿,便当做周地最后的谢礼。”
妫翼闻此,也松了一口气,听闻周女王的话,许是事情有转机。
“可你们二人行事太过张扬,尤甚陈侯,晋国公卿们的诉状在几天前就到了安阳,弑君之罪,你如何与晋国二卿交代?”晋国的二卿指的是姬怀与童氏,结合周女王所言,姬绪风为求自保,将妫翼在晋国的所作所为,与他的叔父与舅父和盘托出。
他倒也不愚笨,此行径不但断绝了姬怀接回宋国两名幼子的念头,晋国的阵营自动归顺大周,姬绪风也直接撇清了弑父嫌疑。
“一切皆是晋国公的自作自受,翼,并无什么可交代的,况且,放归陈国老卿,与此事并无关联,王上再三推搪,不过仍旧在计较翼与昭明太子的牵连罢了。”妫翼不善拐弯抹角,她从善如流,却也正中周女王下怀。
“孤顺意陈侯为君,并非为私,而因陈国苍生,若陈侯一而再,再而三地野蛮野蛮暴戾,引得近邻怨声载道,孤也绝不心慈手软。”周女王憋在怀中的怒气,终在此时而发。
“怨声载道?”妫翼冷笑“他们有什么脸面说怨声载道?”
“你们对晋国九霄宫中的凶残暴虐,贫瘠土地中的白骨累累置若罔闻,却抓着我斩杀恶首的事情不放,你们看不见姜国,息国,蔡国的国人所受的苦难,却对大肆征战的楚国从轻发落,楚公不过是投怀送抱的俯首称臣,献东海三郡四城,你们就将口中那些芸芸苍生的国破家亡,山河不在一并带过。”
“你说为陈国苍生,我瞧不过是为你大周的权谋算计。”
方才还怒气满怀的周女王,在听到妫翼平静且字字珠玑的控诉后,心底虚晃了一下。她知道晋国公荒唐,却不知是如妫翼所说的这般恶劣。
可为了维护九州共主的威仪和天家颜面,她在虚晃的片刻后,再度绷着脸面,大声道“陈侯叛忤逆不忠,诡谲狡辩,即日返回陈国都城思过,无诏令不得出。”
“王上,”妘缨上前一步,道“陈侯并非狡辩,晋国公所建的九霄宫确如她所说的一样,残暴无道。”
“宋公为她说话,难不成也要同她一样受过于殿前吗?”周女王不再与妘缨留情面,即使是看在貅离的颜面上。
妘缨浅笑,冷道“从大周这里受的过,也不止眼前天子的施压,孤不在乎,也不怕。”
“所以你联合鬼羌九部,杀入梁国都城,灭商氏一族,不顾安阳的商温长子所在,立傀儡之君,加以操控,可是如此?”原来周女王那些给予貅离表面的顺从与友好,都是故意做给妘缨看得假象,到底是他们母子连心,哪里还分辨得了正邪善恶?
“呵,”妫翼讥讽地笑道。
“原是这天下,早没了公道,人心不古,皆是蝇粪点玉。”
“你如此诡辩,要什么公道?”妫翼的话说的虽然难听,但字字重击在周女王的后脊梁,她知道若再顺着妫翼说下去,必会引出妫翼的后手来。
可她,终是没有忍住,愤然溜出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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