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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律法,即使死罪,也要三家过审,天家,诸家,众家,那晋国二卿既然敢诉状,便不怕这三家过审,既然如此,便都叫来天家面前,各自评说。”
“我也好叫受尽九霄宫折磨,九死一生而逃出生天的晋国放牧女,来给王上亲自讲一讲,晋国苍生疾苦。”
放牧女所指嗣央。
妫翼料到晋国会向周女王状告弑君之罪,故与嗣央分路,在离开圣安后一日,令禁卫护着嗣央前来安阳,盘算着时辰,想必已然抵达驿馆。
周女王闻此,即刻派人传话,将晋国二卿与刚刚登位国公的姬绪风召入胧北宫,妫翼也令随行来的女婢返回驿馆,将刚刚抵达的嗣央带入宫中。
当嗣央平静地诉说着晋国的荒淫无道时,晋国二卿立即在周女王面前狡辩,夸大其词,怒指妫翼歹毒,寻个随便的放牧女来诬陷已逝的晋旸公。
姬绪风紧锁着眉头一言不发,直至嗣央褪去衣裳,露出满身的伤疤。
那些伤疤,是九霄宫方士所留,因着那些方士惧怕嗣央死后的灵前来寻仇,故而那些伤,有许多是方术中,禁术灭灵的符咒。
原是血迹斑斑,而今结了痂,便更能瞧得清,那些伤痕的丑陋。
晋国二卿这才闭上了嘴,连周女王也面露怒容,怒斥道晋旸公的荒淫无道。
嗣央穿好衣裳,又道在逃亡路上的所见所闻,那被毒药所伤的少女们的尸身,不再腐烂,层层叠叠地躺在土坑之中,等着这天下的公道。
那些本应归家的陈国女眷,是如何被胁迫着灌下药物,被送回家园,又是如何抱着玉碎的忠贞之心,沉湖而死。
眼见周女王的神情愈加愤然,姬绪风见风使舵地上前去,匍匐在地,承认弑君之事,是他所为,而妫翼不过是受他所托,毁掉那吃人的九霄宫。
他将仁义趁机揽在身上,自以为替妫翼解了围,又令周女王看清楚他的大义,更令自己从此名声大震。
他觉得这是三全其美,殊不知,在众虎狼环视的情况下,过早暴露了自己的睿智,往后之路,皆是血腥险恶,再得不到片刻安宁。
除了震悚与愤恨,周女王更想接近事情的真相,她再三逼问晋国二卿,为何晋旸公不守天子许诺,仍旧尊崇方术,戕害国人,甚至借助陈国归国女眷的由子,向陈国侵入陈国内政。
姬怀与童氏二人面面相觑,为了遮掩身后的腌臜,故而一言不发,任凭周女王数落。
妘缨见此,缓缓上前,道“若想知道事情的真相,缨尚有一人,能为王上解惑。”
妘缨话音才落,殿外便有宫奴唱道“太子临。”
许是他伤病初愈,走得极其缓慢,宫奴唱毕许久过后,才见他缓缓入殿。
他倦容苍白,原是如星耀般的双眸如今无神地耷拉着。
“陈国老卿的放归书,我可以给你,但前提你要允我一件事情。”昭明太子在妫翼身旁稍作停留,待说完这句话后,再度缓缓向前,至软塌而落座。
妫翼双眸追随着他,深知他的妥协,并非天良忽现,而是为了堵住她与妘缨的嘴巴。
妘缨欲将引出的那一人,并不是别人,正是千面阁的邴七。
邴七违抗命令,潜入晋国救出弃子鸑鷟,且将她带回安阳,当时妫翼已然料到二人回归千面阁的结局,因而求了妘缨,动用安阳的八卦门,暗中关注着二人的动静。
果不其然,鸑鷟为保邴七,身陷千面阁中,再无踪影,现下怕是已然凶多吉少。
那邴七被千面阁新任阁主废了一身功夫,在出逃安阳时,又被千面阁的爪牙追杀,险些没了命。
妘缨安排八卦门的人,暗中救下邴七,并将他藏匿于安阳城中一处伶人馆里。
昭明太子心知妘缨手中的人是邴七,所以才会退一步示弱。
邴七的出现势必会将昭明太子的前尘往事牵扯出来,无论是暗影阁,还是历卓笙,皆会让当年安阳那场宫变的真相大白于众。
而此时的周女王,显然也才明白过来,晋国同陈国的冤仇,是起于昭明太子推波助澜,才走至今天这样的局面。
可她心中仍旧不悔方才对妫翼或是妘缨那些无礼质问,只是尚且心中腾起一点点对嗣央的怜悯罢了。
“孩子留下,陈国老卿,我送还于你。”昭明太子轻咳过后,幽声道。
他总是能拿捏得住妫翼的弱点,即使是在进行着权利的博弈,却叫旁人看来,是他的深情依旧。
“昭明太子是在与我等谈条件吗?”妘缨道。
“非也,”他素白的手指抹去嘴角的些许血迹,笑道“在我这里,你们并没有另外的选择。”
“你手里的那人所珍视的一切,皆握在我手中,若他当真出卖旧主求荣,那他所珍视的一切,皆会化为灰烬。”
“你们的威胁对我来说,根本不值得一提。”
“所以这选择,并无迂回可谈。”
邴七所珍视的一切,是历卓笙的旧部,或许还有鸑鷟
妫翼虽然看中的是邴七的利用价值,可前有因她而死的历卓笙,她也不能昧着良心去逼迫邴七,为了自己活命而放弃他所珍视的一切。
妫翼缓了一口气,道“我答应。”
“不过,我也有一条件。”
“阿九未至周岁,惯以身边的人侍候,若要将她长留安阳,必须准许现在侍奉她的乳娘与护卫一同留在她身旁照顾,直至阿九及笄。”
周女王是从二人的对话中得知,月恒的存在。她细细地算了一下时间,乃是与妫翼出走安阳的时间相吻合。
此刻的周女王对妫翼倒也生出几分欢喜来,若当真能凭此事将月恒留在安阳,便也不再担心大周后继无人,如此昭明太子继承国位会更加顺畅。
时过境迁的她,已然忘记了母子分离的痛苦,站在权力的顶端,周遭顺从与恭维,使她短暂地忘记了从前所受苦难的来源,渐渐变得自私。
陈国老卿的放归书在妫翼与妘缨离开王宫后,便送去了驿馆。
而妫翼也信守承诺地将月恒送入了宫中,只不过月恒身边跟着的,除了乳娘,还有百里垣壹与貅离。
拿到了陈国老卿的放归书后,夜雨即刻离开安阳,前往平潭渡。
翌日逐除祭典,一切照旧,只不过陈宋二国的驿馆之中,却近乎没了人迹。
嗣央被周女王封为夏玄圣女,掌天子辅佐令,作为大周干预晋国理正纲常的眼目,祭典过后,便随晋国公返回牧朝。
这是嗣央自行所求,亦是她的祈愿。
妫翼虽然心疼她的遭遇,但路终究是她自己选择的,除了给予她些良策,并无权干涉。
逐除饮宴,妫翼因身染恶疾告假周女王,昭明太子闻讯,派医官侍者数十人,涌入驿馆侍奉。
酉时三刻,朝阳阁饮宴开始,而众目监视之下的陈宋驿馆外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位不速之客,手持紾尚阁师尊玉牌,自称是受掌师韩子令,前来拜会陈侯。
驿馆无人敢阻拦,只能将其放入殿中,与陈侯会面。
戌时三刻,夜色渐浓,伸手不见五指。
陈侯的房中,仍能听得见两人的交谈声。
妫翼身着玄衣,近乎与黑夜融为一体,她按照妘缨所说的,前往三坪街最西的一处隐蔽的伶人馆,径直入门摘下壁上挂着写有“隐生”二字的木牌,交给身着粗布麻衣的盲侍。
盲侍问道“先生何故选择隐生?”
“故人隐生,今人遁世,想瞧一瞧二者有什么不同。”妫翼按照妘缨告诉她的话语回道盲侍。
盲侍点了点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看来故人的蓼花依旧香浓。”
妫翼低下头,将腰间的香囊扯下,塞到盲侍手中。
盲侍小心翼翼地接下,于鼻下细细嗅,少倾,将香囊丢入火盆中,转身拿起竹竿,转身引着妫翼往小楼之中走去。
邴七被救下的时候,已然被废掉了功力,断掉了双臂的筋脉。
隐藏在安阳的八卦门,不似别国那般张扬,尽可能地在不暴露地情形下,来疗愈邴七。
邴七的双腿尚能自由行走,可是双臂却彻底废了。
妫翼再度见到他时,他正于房中操练着腿法。她本以为会看到一个颓废消沉,形如废人的邴七,哪知他依旧神采奕奕,令人如沐春光,更使妫翼对他刮目相看起来。
许是手脚不便,他的青丝半散,并未束发,身上的衣着虽不似以前精细,粗布麻衣,却透着清爽的香气。
他听闻妫翼是来带他离开安阳的,半刻都未犹豫,只将窗台上的一盆植物挂在身上,便没了其他行囊。
妫翼见那盆花被他照料的极好,即使是在严寒冬日,却依旧苍翠繁茂,含苞欲放。
妫翼心中动容,便按他坐于软塌,将自己的发冠摘下,为他束发理容。
邴七并未拒绝,他静静地由妫翼摆布,束发毕,转身望着铜镜里的自己,轻声地叹道“从前,师父也为我绾过发髻,他曾说,发髻齐整方能心无二用,心无旁骛才是制胜关键。”
妫翼颔首笑了笑,倒也不知那络腮胡子,还是个注重仪容仪表的人。
“我想去救她,你能帮帮我么?”邴七见她笑了,便试探地问道。
妫翼将发簪插入冠,拢了拢他鬓边的碎发。
“你怎知她没死?”妫翼问道。
“当初她为了保你,可是替你留在了千面阁受刑,如今怕已然骨头都不剩了。”
邴七坚定地摇了摇头,他站起身,艰难地将胳膊垂放在几案上,随后慢慢跪坐下来,面向他的左手掌。
少倾,他向手心吹了一口气,随即手掌之中,便出现了一枝正在凋零的白色花朵。
“永生花?”妫翼叹道。
“早前她与我的赌约输了,送给我的,我那时本想连着师父的生死,可不知为何,心中却想着她一个姑娘家,总是孤身一人,独来独往,都说伴君如伴虎,她无亲无故,那东宫的太子只知利用她,根本不在乎她的生与死,师父生前与她走得近,也使得我与她逐渐亲近,师父离开千面阁后,我更是将她当做了亲人一般,我叫她用血脉养着,过四十九日后,再放入我的血脉之中。”眼前正在掉落的花瓣似是在告诉着邴七,鸑鷟受尽的磨难,正令永生花逐渐死去。
花死即人亡,邴七心中急切,可受妘缨搭救,他总不能什么都不顾了,莽撞地杀入千面阁,将鸑鷟救出来。
他感激妘缨,所以不愿为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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