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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妫翼来接他,既是说明今夜是他留在安阳的最后一夜,不会再返回这伶人馆,假若暴露,也不会牵扯出妘缨隐藏于安阳的暗门。

双臂虽然废了,可是他还能走,这些时日他苦练腿法,为的就是能救出鸑鷟。

两人相互依存的情感,到底使妫翼动了恻隐之心。

妫翼本不想多事救那位没有心肝的蛊女,可今天接连有两人来乞求她,帮助这小蛊女逃生。许这就是命定,在她离开安阳时,必须要带着鸑鷟一起。

持紾尚阁师尊玉牌前来驿馆拜会妫翼的人,正是韩子的孙女,韩尤妙。

她是妫翼意料之外的人,却也在这个时刻帮助妫翼顺利逃脱驿馆的人。

当然,她冒险前来拜会妫翼,并非单纯助她,而是来讨要那日在千面阁承诺。

所以,她是今日第一个来求妫翼救鸑鷟离开安阳的人,邴七是第二个。

晋国分路后,邴七将鸑鷟带回安阳后,便直奔王宫妄图讨得周女王庇佑。

对于邴七的失控,城府至深的昭明太子岂会没有后招?

在二人踏入安阳后,便被罗绮安排的暗卫盯上。二人被强押着回到千面阁,鸑鷟为保邴七,甘愿留在千面阁受罚。

邴七武功被废,被逐除千面阁后,仍旧被罗绮派来的暗卫追杀,奄奄一息时,被妘缨安排的八卦门之人所救,藏匿于伶人馆。

而留在千面阁的鸑鷟,却不如邴七这般幸运了。

她遭昭明太子所疑,成为弃子,当初昭明太子允她,在她无用时,不必承受繁衍蛊这沉重的宿命。他算是有始有终,信守了承诺,令罗绮不得对她以繁衍蛊为罚,其他则按千面阁法令施行,昭明太子不加以干涉。

他是给了鸑鷟一个摆脱宿命的结局,却也将肥美的羊羔,送入了狼口。

罗绮见鸑鷟娇小稚嫩,犹如精致的傀儡娃娃。

于是,便起了荒淫之念,想着玩弄一番,再做重罚。

鸑鷟性子刚烈,更厌恶罗绮鸠占鹊巢,将历卓笙的千面阁蚕食殆尽。于是,在罗绮对她动手时,以蛊虫将自己的身体封锁,使得罗绮在实施侵犯时,受了重创,伤了身体,自此再难以享受鱼水之欢。

鸑鷟举措彻底激怒了罗绮,因而她也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

罗绮令人抽出鸑鷟身体里所有的筋骨,将她断了舌,挖了眼,扔在三坪街上,任人欺辱。

远在灵川的霍繁香听闻此事,立即启程前来安阳,欲带鸑鷟回灵川照顾。

哪知霍繁香前脚才离开灵川,后脚昭明太子的人便现身拦路,将霍繁香请回了灵川,圈禁于郡主府内。

几日过后,安阳诏令送往灵川,命令灵川郡主霍繁香代昭明太子祈福于灵川暖山,直至翌年暖山的春神祭毕。

韩尤妙见霍繁香没了指望,便铆足勇气,前去寻鸑鷟。

她找到满身伤痕的鸑鷟,费千辛万苦且将她安置于城郊的一处神殿中,她不敢张扬,因而求得紾尚阁内与她熟悉的医官来疗愈鸑鷟身上的创伤。

罗绮得知鸑鷟被韩尤妙所救,前去紾尚阁与韩子奉告韩尤妙私藏重犯。

不明所以的韩子命人四寻韩尤妙,并将她押回紾尚阁禁足。

韩尤妙不得已只能将贴身婢女留在了神殿照顾鸑鷟,返回紾尚阁同韩子说清来龙去脉,得韩子谅解后,再度返回神庙时,鸑鷟已然被罗绮带走。

满目狼藉的神殿之中,只有韩尤妙的贴身婢女那冰冷的尸身。

罗绮不但带走了鸑鷟,还杀了韩尤妙的婢女。

韩尤妙气得发疯,再顾不得自己的身份,冲入千面阁,将自己所知的所有恶毒的咒骂,指名道姓地吼了出来。

千面阁中人,皆知道韩尤妙的身份,因此无人敢迁怒于她。

她肆无忌惮地闯入千面阁内院儿,背着形如废人的鸑鷟,堂而皇之地走了出来。

往后时日里,韩尤妙日日守着鸑鷟,连紾尚阁也不再回去。

韩尤妙大胆的举措本就惹得韩子不悦,尤甚在韩子得知她蛮横无礼地在千面阁前,言语粗鄙,犹如泼妇骂街般地诅咒大周士卿罗绮后,切断了对她钱财的支撑。

韩子大约是想,韩尤妙受了生活的苦,总会想着回家来。

可韩子不知,越是娇弱的女子,性子越是刚烈。

从前的韩小妹如此,现在的韩尤妙也如此。

所以,韩尤妙才会撰写话本赚钱,无论是卖给千面阁,还是伶人馆,她靠自己柔弱的力量,一边抵御着罗绮对她们时不时的骚扰,一边照顾着一息尚存的鸑鷟。

眼见冬日愈加寒冷,韩尤妙找不到可容鸑鷟取暖的栖身之处,在她近乎面临崩溃的情绪下,灵川的桑十月冒险抵达安阳,恰逢时机地出现在韩尤妙的面前。

韩尤妙委屈地抱着桑十月大哭了一阵,随后在桑十月的建议下,韩尤妙决定将鸑鷟送出大周。

她原本想将鸑鷟送去鲁国,鲁国距离灵川不远,方便往后霍繁香和她,还有桑十月去看望鸑鷟。

可在千面阁撞见妫翼时,令韩尤妙转变了将鸑鷟送去鲁国的想法。

既然想要一劳永逸,便要寻个没有后顾之忧的地方,她记得秦上元姨母总是与她说,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况且,莘娇阳尚且也安然无恙地躲在陈国,将鸑鷟送去那里,总不会有错。

妫翼回想着恬静的韩尤妙与她谈条件时的稚嫩,她虽然柔弱纤细,软糯地似是个面团子,可总能以最热烈的真诚,去撼动妫翼本就不坚硬的心肠。

韩尤妙留在驿馆中,装作依旧在与陈侯对话的模样,自问自答,使昭明太子派来的守卫放松了警惕,为妫翼逃离安阳争取更多的时间。

妫翼与邴七二人按照韩尤妙所说,来到城北一处荒废的院落里,她跟着地上铺着的碎石,找一处矮树下的枯井。

须臾,有破风声自远及近而来,妫翼迅速推开邴七,拔出白虹剑,挡下飞来的金镖。

那金镖如龙,被打飞后,却向一处断壁的暗影处飞去。

“出来吧,她不是已经同你说,孤会来的吗?”妫翼收回白虹,面向暗影处轻声道。

桑十月探出头,随后抱着一根长棍自断壁下走了出来。

“我竟没想到,她能将你说通。”几年未见,桑十月比第一次见时,长高了不少。

不过豆蔻年华,却已然及得上妫翼的身长。

妫翼瞥了一眼桑十月怀中的棍子,见那棍子上盘着一条龙形的金色飞箭。

这样的武器在九州上并不多见,况且妫翼回想第一次见桑十月时,她所持的武器,是一支短枪。

“怎么,在你心底,孤就这般冷血?”妫翼道。

桑十月摇了摇头,道“阿香说你爱憎分明,毕竟鸑鷟曾经做过伤害你的事情,且她现在已是废人,对你来说无用,是我不相信你会做无利可图的事情。”

“说白了,还是觉得孤冷血。”妫翼冷哼道。

二人对话颇为无趣,最先忍不住的是邴七,他上前一步横在二人之间,焦急地询问着桑十月“鸑鷟何处,我们需快些带她离开。”

桑十月仰起头,昂起下巴示意不远处的一座枯井。

邴七立刻前冲,他扶着枯井往下看,却什么也看不到。

桑十月上前拽着邴七的衣领,纵身一跃,落于井下。

枯井上方看着很小,井底却十分宽大,左侧井壁中空,隐约见火光。

妫翼随后落下,跟着二人钻入井壁的空当之中。

火光的源于内中一鼎暖炉,炉中炭火旺盛,使中空处十分温暖,不远的石板上堆放着干草,干草堆上躺着的正是鸑鷟。

邴七疾步行至,他扫了一眼形如废人的鸑鷟,低泣悲绝。

他双手被废,甚至无法触碰她,拥抱她。

她浑身筋脉尽断,眼不能见,口不能言,苍白的脸颊上划过的,是如同血一般的殷红眼泪。

二人呜咽的哭声回档在井内,凄惨又悲凉。

桑十月不愿打断二人互诉悲情,但时间有限,她不能辜负霍繁香的重托,也不能枉费韩尤妙的苦心。

桑十月用绳索,将鸑鷟捆缚在邴七背后,随后一行人趁着暗夜乘车而逃。

逐除夜的安阳城,原是不闭城门的,可因上次妫翼在逐除之夜放火烧宫,连夜逃离安阳城后,昭明太子责令更改了这逐除夜不闭城门的规矩。

可即使城门关闭,也困不住桑十月。

她临行灵川前,霍繁香将身上的玉牒令给了她。

这玉牒令是周女王赐给霍繁香的令牌,见令如见周女王亲临,即便这令牌对昭明太子无效,出个城门倒也不算什么难事。

邴七与鸑鷟躲在车马中的软座下,桑十月座于软座上,且将斗篷四散覆于双腿,挡住座下二人。

妫翼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眼见车马顺利地过城门而出后,转身向城墙西北角而去。

她踩着城墙上砖石的缺口,如鹤冲天直上,落在城墙甬道上。

欲附身,下落城外时,忽听闻有人声传来。

她转身躲入城垛中间,隐去气息。

“前去宛南关给将军报信的斥候已经出发了,你且快些拿着令牌去宫里报信,谨记万不可被旁人代传,一定要当面告知太子。”说话的人气喘吁吁,声音沉重,所以妫翼听得格外清晰。

“你说既然已经知道陈侯要跑,为何太子不令拦下将她们关押,却要放走叫咱们时刻禀报?”另一人颇为不解,话语之中听得出有埋怨。

“哪来这么多问题,要你动,你便不能偷懒耍滑。”发号施令的人动手打了另一人。

被打之人随之‘诶呦’的一声,莫名使得妫翼感到熟悉。

所以,在她起身挥剑斩杀时,故意先送走那位首领,而后缓慢地将剑逼近另一人时,那人已经跪在地上,抱着妫翼的小腿低声求饶了起来。

“别装了,快起来。”妫翼扯着他的后领,将他提了起来。

那人粘了半脸毛茸茸的胡须,黑灯瞎火也确实不好叫人看清楚他的真颜。

“我都已经这样了,你还能认得出我?”那人整理了一番被妫翼拽皱了的衣裳。

“但凡骗过孤的人,化成灰都认得。”妫翼收回长剑。

“啧,还真是个记仇的。”妘暖搓了搓脸上的胡茬,蹲下身在那首领的身上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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