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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判府衙外,邬意提着一盏灯笼,一路往东南城门方向跑。

在靠近大道时,他见仍有士兵、衙役把手,不许人靠近,便在外面踮起脚尖,用力向圈内张望,试图从一片黑暗中分辨出人影。

怎么还没来?

他提着灯笼,又跑回通判府衙。

一去一回,他跑的热气腾腾,慢慢走向中门,他呵出一口白气,提起灯笼,往广梁门前一照,看四个门簪上挂的「邬宅」牌匾。

牌匾簇新。

他望着这块牌匾,想着这几日的经历,心中不禁涌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九月二十四日,他收到石家急送而来的断亲文书。

石家船只沿途未曾停靠,仅靠船只上食水度日,可见邬瑾所写的这封文书十万火急,至关重要。

他拿在手中,却犹如晴天霹雳,不敢置信。

邬家这个邬,因为邬瑾而与众不同,他邬意也因此而得道升天。

他的糖铺生意兴隆,婚事定在明年初八,原本高攀不起的人、物,在邬瑾高中状元后,都能轻而易举触碰。

他穿的富贵喜气,吃的油光满面,走出去看到的都是笑脸,没有人对他阴阳怪气,没有人压他一头,这些都是因为邬瑾。

一但去衙门断亲,眼前一切也许顷刻就会烟消云散。

不能断亲。

可邬瑾不会无缘无故送来断亲文书,若是因他没有去办,误了大事怎么办?

又或是那什么郡王要整治邬瑾,会连累到家人?

断亲的利弊,在他心里反复权衡,他长这么大,从没有如此翻来覆去的琢磨过一件事,从早到晚,茶饭无心。

最后他决定把断亲文书烂在肚子里。

别人整治邬瑾,最多不过贬官,不至于连累九族,他们也还是官宦之家,他沾着大哥的光,也能好过一点。

若是断亲,他立刻就会被打回原形。

他像是个赌徒,坐在赌桌上,纵然已经下注,心里却仍然摇摆不定,备受煎熬。

到七月初二,邬瑾死谏、触怒皇帝以、廷杖以及入狱的消息,才传到宽州。

原来断亲文书的用处在此!

皇帝的震怒,确实会碾碎整个邬家!

文人的称颂压不住邬意心中恐惧,灭顶之灾近在眼前,他那颗心直接滚到了地狱中。

赌错了!

他揣着巨大的恐惧和秘密,一边照料病倒的父母,一边呆滞的应对未来岳家的种种试探,迟钝的逃避一切,等待着谁来救他。

像他欠下巨债那样,总会有结束的时候。

噩梦结束在十月初六。

初六上午,邬瑾加宽州通判,随魏王走马上任的消息送到,紧接着午时,就有魏王一行到达济州,初七就会到宽州的消息。

知府衙门立刻加急送来这块牌匾,挂在此处。

这块牌匾,和这座蒙尘的通判府,拯救邬意于万劫不复之中,因这一封断亲文书,他也随着京都一起惊心动魄了一场。

看着牌匾,邬意不由一笑,大跨步走上门庑,将灯笼再提高一点,去看枋板下的雀替。

看完雀替,他脚跟贴着脚跟,量中柱外的空地,心道这比他从前在十石街住的屋子都要宽敞。

原来程家住在知府后衙时,他也看到过这样的门庑,能站四个护院,左右一分,威风!

他咧嘴一笑,刚想坐到露柱上歇息,门忽然「嘎吱」开了。

油灯的光从门内倾泻而出,邬母擎一盏油灯探出身来:「你哥还没到?」

邬意吓了一跳:「娘,您都问八百遍了,还

没到。」

「怎么还没到,不是说今天到?」邬母迈出门,「我去看看。」

「我刚去了回来,」邬意一把拽住她,「您快去给李大夫烧茶。」

得知邬瑾今日回来,邬母早早打算去请李一贴,为邬瑾看一看杖伤,不曾想李一贴自己来了。

邬母道:「茶好了,这么晚了,你哥一定没吃晚饭,我去给他热热汤。」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马蹄声响起,直奔通判府衙而来,邬意提着灯笼往石阶下一跳,往前跑了好几步:「来了!」

邬母也猛地抬脚,手一晃动,灯盏中滚热的桐油泼的满地都是。

她收脚不及,一脚踩在灯油上,登时仰面朝天,直挺挺摔在地上,半晌没能出声。

「阿娘!」邬意匆匆折回来,避开地面桐油,扶起邬母,邬母这才「哎哟」出声,眼前发黑,想站却站不起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很快便近在咫尺,「吁」的一声,马上人影勒马翻身,放下怀里抱着的老狗,插了马鞭,一个箭步走上石阶,踩着桐油一滑,大叫一声,踉踉跄跄往前摇摆一番,才稳住身形。

来人是程廷。

程廷在得知邬瑾死谏入狱后,便在济州和石远谋划去京都营救邬瑾,石远听了半晌,发现邬瑾本是死罪难免,经过程廷这么一谋划,一下子奔到株连九族这条罪孽深重的道上去了。

石远想到京都中有莫聆风在,便果断背叛朋友,告知了程泰山。

程泰山作为程廷九族中的一员,吓出一身冷汗,当场就把程廷揍了回来,并且写家书一封,寄给程夫人,让程夫人和许惠然将其严加看管,避免出事。

直到昨日,他才「出狱」帮邬家搬家。

程廷小心翼翼走过桐油,上前和邬意一同搀扶起邬母,又捡起滚落在地的灯盏:「伯母,摔着哪里没?烫着没?」

邬母接过灯盏,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她惊魂未定往里走:「我去拿抹布来擦干净,老大要是踩着了……」

她一瘸一拐进门,程廷一拍邬意肩膀,把邬意拍的矮下去半截:「你哥怎么还没来?我都看到二狗聆风带着娘子军回堡寨了。」

邬意承受了蒲扇般的大巴掌,龇牙咧嘴道:「就是。」

他忽然一拍脑袋:「会不会是我哥有伤,会晚两天到?」

「聆风到了,你哥不可能不到,」程廷把老黄狗从石阶下抱起来,塞进门内,「再等等。」

老黄狗晃晃悠悠往温暖光明处去了。

邬母拿抹布出来,邬意连忙从程廷手掌下逃生,夺过抹布:「我来。」

他把灯笼放到地上,蹲身擦地,边擦边道:「阿娘,明天咱们请几个下人,要是别人看到您干活,还得说哥不孝。」

「我哪会使唤人,」邬母转身进去,「我去看看火。」

邬意吭哧吭哧擦了一阵,耳边传来马车响声,立刻蹦起来,随手将抹布搭在露柱上,灯笼都不提就往下跑。

「这回一定是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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