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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施均田免赋,第一要紧的便是搭建工作班子。杨烜对此极为重视,亲自挂帅。黑旗军总参谋长冯可钦、暨南军政府总参议杨国琛也深度参与此事。
冯可钦主要负责培训干部,抽调黑旗军骨干,执行分田政策。杨国琛主要负责发动佃农、官吏、开明乡绅,调查人口、耕地,确定分田方案。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王丰延,是黑旗军执行均田免赋政策的重要骨干。王丰延祖籍浙江绍兴,原是广东三水县的钱谷师爷,后加入黑旗军。
明清两代,绍兴师爷人才辈出,隐然成为一股政治势力。师爷虽不是官,却是官员的智囊、幕僚,能够影响官员决策。
清朝嘉庆帝曾讲过“本朝与胥吏共天下”。师爷属于胥吏中的上层人物,师爷混得好,照样可以呼风唤雨。
譬如,左宗棠在湖南两任巡抚张亮基、骆秉章幕下担任师爷。张亮基、骆秉章号称名臣,却对左宗棠言听计从。时人称左宗棠为“二巡抚”,湖南官场只知有左宗棠,不知有巡抚。
这位王丰延四十出头,老于吏事,是个很难得的人才。他如今在军政府财政部田赋司担任司长,是执行“均田免赋”政策的重要帮手。
王丰延熟悉清朝赋税制度,受到杨烜等人的重视。
这天,杨烜召集开会,研究均田免赋事宜,王丰延提出了独到的见解。他说:
“愚以为,实行均田免赋,首先要清查人口、耕地。现在离春耕只有六个多月时间,时间很紧,任务很重。如果挨家挨户核查人口,实地丈量土地,时间上肯定来不及。
“要想抢在春耕前分配土地,就得想办法取得户书、粮长的支持。”
户书是州县户房里的书办。
书办虽是不入流的胥吏,却是各级政务的实际操办者,地位极其紧要。
满清以科举取士,挑选出来的官员饱读读书,甚是清贵,却不懂实际政务。各级衙门的基层公务,只有书办才熟悉。其中的实情、关键、决窍,为不传之秘,只在父子之间流传。
所以,书办多为世袭。特别是紧要岗位,往往由一家一姓代代相传。
乾隆五十六年,大将军福康安西征凯旋,回京向户部奏销军费。当时的户部书办,竟敢向福康安索贿两百万两白银。福康安急于报销军费,也只能忍气吞声答应。
同样的,曾国藩率领湘军平定太平军后,也要向户部报销三千多万两军费。按当时的陋规,曾国藩要给户部书办一厘三毫的“部费”,合计四十多万两白银。曾国藩派李鸿章与户部书办接洽,把部费压到了八万两,又与户部打官司,事情闹到军机处。
军机处大佬知道湘军军费是笔糊涂账,便发话免除户部书办审核,只在户部备个案即可。户部书办们听闻湘军奏销军费,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得此消息,书办们宛如晴天霹雳,恨得咬牙切齿。
但曾国藩何许人也,即便得了军机处的指示,也不敢得罪户部书办。他日后要剿捻,要办洋务,要担任地方总督,事事都要与户部打交道。到时侯,书办们从中作梗,事情就不好办了。
曾国藩从湘军军费中凑出八万两银子,乖乖交给了户部书办。
与福康安相比,曾国藩受户部书办盘剥小,也在某种程度上反应了湘军地方实力派的崛起、满清中央权威的式微。
到了地方上,各级州县衙门往往设有“三班六房”。户房对应中央的户部,掌管土地、户口、漕运、救荒、田赋、派捐等财政收支事项。
户书就是户房胥吏的头头。户书是“鱼鳞册”的实际持有者,对州县的耕地、人口极为熟悉。一地有多少人口,多少田地,地主情况,户书一清二楚。
州县官员多是读书人,不懂得实际政务,又是外地人,多靠师爷佐理政务。师爷中,最重要的是刑名师爷、钱谷师爷。
师爷多是绍兴人,对本地情况也不熟悉。钱谷师爷要想完成征税业务,必须与户书搞好关系。厉害的钱谷师爷,可以治住户书,从而完成年度赋税额度,又不会引起民变。
若官员、师爷都颟顸无能,户书无所顾忌,就能在田赋上大做文章。张冠李戴、欺上瞒下、中饱私囊,都是户书的本事。
官员、师爷也不愿招惹户书这样的地头蛇,只要户书帮忙完成征税额度,就对户书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古时州县,户书在胥吏中最为阔气,家境最为富裕。
幸好,王丰延是一位顶有本事的钱谷师爷,对南宁府户书的把戏一清二楚,把这位户书治得服服帖帖。
这户书心甘情愿把南宁府“鱼鳞册”献给王丰延。王丰延见他颇识大体,便也投桃报李,推荐他到南宁军政府财政处任职。
“鱼鳞册”是旧时为征派赋役、登记土地所有权而编制的土地登记簿册。
王丰延老于吏事,一眼就瞧出户书贡献的“鱼鳞册”详实可靠,年份较近。黑旗军攻克南宁城时,曾在知府衙门签押房里搜到一份“鱼鳞册”。
这份“鱼鳞册”算是正册,归南宁知府所有。但它制作于嘉庆年间,年份久远,内容粗陋,远不如户书私藏的“鱼鳞册”精细。
有了户书的“鱼鳞册”,军政府就大致准确掌握了所属的土地、人口。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召集里长、粮长,要他们交出各自的黄册,与户书的“鱼鳞册”互相印证。
王丰延说:“满清沿用明朝制度,在乡下设立里长、粮长,多由大户担任。里长又称地保,多由当地耄老担任,负责掌管户口、治安等事。粮长则专门负责划片征税,完税后纳于州县户房。
“因此,里长、粮长才是最底层的征收田赋者,对当地人口、赋税最为熟悉。其中,又以粮长最为紧要。本朝之初,地主对粮长之职趋之若鹜。因为粮长可与官吏攀上关系,又能借机发财。
“自道光以来,朝廷赋税加重。各地层层加税,最后都落在粮长身上。近些年,中国气候转冷,粮产收成减少,赋税却不断增加。各地老百姓聚众抗粮杀差,粮长完不成征税任务,甚至还出现自掏腰包倒贴的现象。
“大地主有钱有势,纷纷辞去粮长之职。如今南宁、太平各地担任粮长的,多由中小地主轮流担任。这些中小地主逃亡得不多,咱们可以尽量争取他们,甚至可以选取其中的开明者担任税吏。”
杨烜点点头,对王丰延的主张表示赞同。他说:“人之初,性本善。好的制度能让坏人变成好人,坏的制度却能让好人变成坏人。满清贪官污吏横行,与制度的崩坏不无关系。
“户书、粮长、里长也不全是坏人。我们这次均田免赋,要想尽快实行,应当尽量争取他们的支持,至少不能让他们从中作梗。
“不过,有一点我们要格外注意。军政府代表的是百姓的利益,维护的是百姓的利益。军政府实施均田免赋,最大的后盾是黑旗军,最大的倚靠是百姓,而非这些户书、粮长、里长。
“我们争取户书、里长、粮长,主要看重的是他们手里的鱼鳞册、黄册。离开了户书、里长、粮长,咱们照样可以均田免赋,千万不可迁就他们。
“而且,户书、粮长的鱼鳞册、黄册也不可全信。凡事都要得到老百姓的印证,方可相信。我们不能为了推动均田免赋,让渡一分一毫老百姓的利益”
杨烜一贯主张民谋利,在这方面具有宗教般的虔诚。王丰延连忙应允,自不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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