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阿礼国出任驻穗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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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驻沪领事馆最早在上海县城内。

上海开埠之初，清廷执行“华夷分居”政策，要求洋人住在城外，与华人分开。时任上海道台便要求英国领事在城外居住，不得在城内建设公馆。

首任英国领事巴富尔坚持要在城内办公，上海道台只得妥协。

但上海在开埠前只是一座小城池，方圆仅有二里。英国人在上海城内深感不便，上海道台亦生怕英国人寻衅滋事。双方一拍即合，决定在城外设立租界，供洋人居住，华人不得入内。

这便是租界的由来。可以说，租界的形成不唯是洋人作崇，背后亦有昏聩无能的地方官员在推波助澜。

辩证地看，租界亦是中外文化交流的重要媒介，为中国近代化启蒙提供了必要的土壤。但凡有新事物，往往率先在租界诞生。日后革命党开展革命活动，亦往往需要租界的庇护。

英国驻沪领事馆位于英租界东翼，靠近黄浦江，即今之上海外滩。建筑整体为英国文艺复兴时期风格，屋外有花园绿地。

此时的上海租界，已经兴起了炒地皮的风气。外滩地靠黄浦江，寸土寸金。英国领事馆占据外滩黄金地带，又拥有大片花园绿地，无疑对外传递出财大气粗、实力雄厚的信号。

阿礼国请文翰进入领事馆会客室，印度仆人奉上红茶。精致的陶瓷茶杯，银制调羹，散发着香甜味的红茶，令文翰不由得想起了伦敦。

他尝了一口红茶，觉得香甜可口，颇有英国红茶的风味：浓厚、丝滑、甜腻、芬芳。

能在异国他乡品尝到英国茶的味道，文翰非常满足，心中的愁绪也减轻不少。他说道：

“领事先生，能在外国喝到地道的英国红茶，真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我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中国上流社会流行口味苦涩的绿茶？难道，他们用不起白糖吗？”

文翰虽是英国东方殖民事务专家，却并不熟悉中国文化，也不认同中国士大夫在绿茶上的独特偏好。

可阿礼国旅居中国多年，刻苦钻研中国文化，对中国文人的审美有着更为深刻的理解。

与文翰这种贵族出身的人不同，阿礼国出身于平民，因为能力和才干得到英国外交部的认同，进而出任驻沪领事。

但英国驻华公使是个重要职位，一般兼任香港总督、英国驻华商务总监，还负有节制指挥远东舰队的权力，通常由贵族担任。

阿礼国的出身决定了他的外交官阶。要想打破外交部的贵族传统，要想出任英国公使，阿礼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知识是最好的武器。阿礼国并不想为文翰解释绿茶与红茶之分，便随口附和起文翰，说道：

“大概只有苦涩的绿茶，才配得上他们那苦涩的命运吧。”

文翰品味着阿礼国的话，若有所思。

这次访问天京，阿礼国并未陪同。从文翰的神态中、海军官兵们的传言中，阿礼国已经得知此次出访极不顺利。此刻，他便坦然问起文翰：

“公使先生，你出访天京，可曾见到洪杨本人，对太平天国印象如何？”

文翰苦笑一下，叹道：“一言难尽，果真不出你的意料。我并未见到洪杨，却见识到了太平军底层官兵。这些太平军真是一群宗教异教，十足的邪恶分子。我们大英帝国与太平天国，毫无合作的基础。”

说罢，他从随手的公文包里掏出几份文件，递给了阿礼国。

这些文件都是文翰访问天京期间，太平天国官方发给的照会，已被翻译成英文。才翻了几页，阿礼国便哑然失笑。

太平天国照会里充斥着傲慢、无知、愚昧、狂妄，已经超出了阿礼国的想象。

文翰前往天京时，为了宣扬英国国威，带有哈尔米士号（hrs）、撒拉曼特号（syandr）、拉特雷号（rattlr）三艘军舰。

他们首先路过镇江。镇江为太平天国东大门，守将炮击英舰。文翰不愿与太平天国交恶，忍气吞声，派人举白旗向镇江守将说明来意，始得前往天京。

到达天京后，双方仍在礼节上争执不下。太平天国比满清还看重等级秩序，要求文翰行以跪礼，并发出了第一封照会：

“天王为万国真主，凡来朝见，都须遵守礼制。着文翰先行奏明，己为何人，所操何业，来自何处，始准朝见……”

双方在礼节上争执不下。最后，文翰派手下密迪乐进城，规避礼节上的分歧。洪杨亦派北王韦昌辉、检点赖汉英接见密迪乐。

密迪乐把《南京条约》、《五口通商章程》等中英缔结的条约录本递交太平天国，并按照文翰吩咐照会天国，要求洪杨遵守条约，承认英国在华特殊权益。

洪杨断然拒绝了文翰的要求，回复文翰：“尔远人愿为藩属，天王欢乐，天父、天兄亦欢乐，既忠心归顺，是以降旨尔头人及众弟兄，可随意来天京，或效力，或通商……”

从照会里不难看出，洪杨的外交理念，仍是中国传统的藩属朝贡外交。

文翰送条约草本给太平天国。杨秀清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送了几本洪秀全的神学作品给文翰。

当然，在英国人看来，洪秀全的神学作品都是无稽之谈。

最令文翰、阿礼国震惊的是，杨秀清还发了一道《答复英人三十一条并质问英人五十条诰谕》，发出了愚蠢无知的五十问。

阿礼国看过这五十条，又可恨，又可笑。譬如，有一问曰：“尔各国拜上帝咁久，有人识得上帝原配是我们天母，即生天兄耶稣这个老妈否？”

又有一问曰：“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现今上帝同耶稣降凡作主，诛灭妖魔几年，因何不见尔等各国具些圣物进贡上帝，进贡耶稣，进贡万国真主，还敢大胆强瞒无礼，诡向天国讨取煤炭……”

阿礼国看得不耐烦，把这些太平天国文件丢在一旁，说道：“我早就说了，太平军纯粹就是异端，洪秀全纯粹就是疯子。我们大英帝国与太平天国，决不可能成为朋友。”

文翰无奈地耸耸肩，说道：“洪秀全、杨秀清都是狂妄之辈。尤其是洪秀全，简直不可理喻。他听说我国是女主监国，竟痴心梦想要娶女主为妾。”

阿礼国愤然变色，说道：“就冲这一点，我们就应该帮助满清，诛戮这些宗教异端。”

文翰并不像阿礼国这般有魄力，说道：“你有先知之明，我自愧不如。只是，太平军如日中天，听说已经北渡黄河，直逼京师，或有颠覆满清之实力。

“我们做外交官，总要留有余地，凡事三思后行。因此，我已经决定向外交大臣写信，建议我国在中国内战中严守中立，静观事态变化。”

阿礼国深感失望，却也无力改变文翰的决定。他是一个政治嗅觉极为灵敏的外交官，但外交事业事关国际关系，不能轻易冒险。

尤其是，英法奥等西欧强国正在克里米亚地区与俄国较劲。英国外交部并不希望远东地区出现意料之外的变化。

文翰见阿礼国沉默不语，便问道：“阿礼国先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愿意接受更有挑战性的任务吗？”

阿礼国的心脏“砰砰砰”地跳了起来。他天性喜欢冒险，如果冒险成功，将有助于提高阿礼国的地位，甚至可能使他成为贵族。

面对文翰的提议，阿礼国不假思索地说道：“公使先生，我愿意。”

文翰很满意，说道：“不久前，黑旗军夺占广州，即将统一两广。鸦片战争后，英中《南京条约》虽规定广州开埠。但广州人拒绝洋人入城，广州至今无能开埠。

“因此，我们大英帝国在广州的事业，事实上是一片空白。而黑旗军远比太平军开明、强盛，具备统一中国之潜力。统帅杨烜亲近西方，会说英语，极具领袖魅力，或将成为中国未来的领导者。

“我想请你担任驻广州领事，进一步开拓英国在华南的事业，发展英中亲善。不知你是否愿意？”

文翰说了半天，原来是要阿礼国担任英国驻穗领事。

这一年来，黑旗军崛起于华南。其东征广州势如破竹，比当年太平军东征金陵还要凌厉。

更令西方人感兴趣的是，杨烜并不像满清、太平军那样敌视西方。他甚至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熟悉外国文化，主张学习西方文明。

阿礼国同样对广州很感兴趣，却怀有一丝疑虑。两年前，文翰带舰队兵临广州，都未能入城。自己担任广州领事，能受杨烜欢迎吗？于是，他说道：

“公使先生，我愿意。只是，这里面有个小小的技术问题。杨烜的暨南军政府臣服太平天国，而我国与太平天国并未外交关系，连一份约束性的条约都没有。

“我去广州担任领事，会受到黑旗军的欢迎吗？我这个领事，是驻清国领事，还是驻太平天国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