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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枫再一次翻开了茉莉案的案卷。
之前虽然也把这份档案看了几遍,但关注的都是里面的内容,倒是没有留意过办理这件案子的人员。
虽然过去因为程序和制度的不完善,存在一些不合理的取证和审问方式,但仅从这份案卷中记录的内容看,审讯过程中确实有诱供嫌疑,可物证和目击者证词的效力却是不可辩驳的。
案卷扉页上就签着负责警官的名字:陈宇亮。
陈宇亮早在五年前就已经退休了,退休之前是云河市青山区警察局的局长。
刚闲下来时,他还有些不适应,总觉得自己的生活好像缺了一大块,心中空落落的。忙碌了一辈子的人瞬间卸下所有担子时,难免会出现这样的心态。不过好在他现在找到了新的目标——过去一心扑在工作上,忽略了家庭,导致“后院起火”,自己却无能为力。
这个“后院”并非他自己的后院,而是他的女儿。
那个原本自己还有些看不上的女婿中年发了迹。虽然在这过程中,少不了自己的提携,可陈宇亮也不得不承认,要是他只是个庸碌的无能之辈,大概也就只能取得些平凡的成就,绝对无法现今的地位相提并论。
可生活总是会俗套地上演那些已经演过无数遍的剧本,只要人性不变,做出的选择往往也不会变,历史就是将别人经历过的故事再经历一遍,难有什么新鲜事。
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愿意以色侍人,多金的中年男人需要青春活力孕育新生,共过苦的糟糠之妻要是更在意别人的感受,或许宁死也不肯让人鸠占鹊巢,要是更在意自己的感受,或许就会选择潇洒离开。陈宇亮的女儿显然就是后者,她甚至没和自己的父亲商量,就毅然决然地和丈夫离了婚。
烂俗!但是经典。经典到经久不衰,经典到遍地开花,经典到你明明已经听过了无数遍,可若是再一次上演,你还是会竖着耳朵,兴致勃勃地再听一遍。
陈宇亮觉得自己被排除在了他们二人之外,心中大为不快。他一向是那个掌控局的人,也习惯了别人事事向他汇报,事事请他定夺的行事风格。可没想到最后却在自己的家庭事务上受到了这般冷落,刚刚得知消息的那几天,几乎被气到住进医院。
或许也正是因此,女儿故意向他隐瞒此事。若是提前被他知道,她的这个婚十有八九是离不成的。
虽然这件事木已成舟,可他们夫妻两个人在公司业务上仍有很多交集,共同持股的公司就有七八家。这令陈宇亮深感自己使命未完,他必须帮助自己的女儿守住这份家业,决不能让半路杀出来摘桃子的小三坐享其成。
另外,他的外孙最近也好像不太对劲。早些年夫妻俩创业维艰,忽略了孩子的成长,可等到事业有成之后,时间却变得更加金贵了。一个不留神,孩子就已经长到17岁了。他何时有过开怀的大笑,何时有过放声的痛哭,都不曾被人看到。他在黑暗里悄悄成长,仿佛直到现在才从中走了出来,让他们看清了他的模样。就像古代的新郎要在新婚之夜的当晚,揭开盖头,才能知道新娘的长相。
不过,好在他才17岁,美丽的年纪,无限的可能。他陈宇亮见多识广,阅历丰富,人脉广阔,调教一个孩子算什么难事?
想到这里,代表活力的红光重新出现在他脸上——人可不能服老呀,服了老就真的老了。
刚才他久违地接到了市刑侦支队的电话。说是他以前曾经参与侦办的一起案子中有一个当事人可能涉及几桩命案,希望他能前去帮忙辨认嫌疑人。一听到这里,陈宇亮瞬间来了精神,仿佛脱手的风筝线又重新回到了自己手中,这令他感觉大好。
“年轻人到底不顶事,还是需要老将出马。”他心里这样想着,立刻去换了身衣服,坐上了市局派来接他的车,轻车熟路地来到警察局。
一踏进警局,他便感慨道:“我这简直就像是小媳妇儿回娘家,怎么就觉得这么亲切呢!”
一位民警把他领到会议室,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个人。见他来了,有四个人立刻站了起来迎接,看那仪态神情,应该就是这里的警察。然而,还有两个人坐着没动,其中一个人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他轻轻皱了皱眉。
陈宇亮今年65岁,年纪比黄杨还要长四岁,可看起来却比这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更有活力,他一进来,原本宽敞的房间似乎都被他填满了。
陈宇亮毕竟是老警察,多年的职业习惯并不会因为离开岗位就消失。在他进入会议室的同一时刻,敏锐的视线已经快速而精准地将房内的布置陈设和所有人物都扫视了一遍。只有在略过黄杨的时候,他稍稍愣了片刻,这个人给他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除了那些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他从未在一个普通人身上感受到这样冷漠疏离的气场。
他们刚才说让自己来辨认犯罪嫌疑人,难道就是这人?可既然如此,为什么没将他关押起来,而是在普通的会议室里接受问询?
一个长相周正,身材挺拔的青年男子走上前来和他握手:“你好,陈局长,我是刑侦一队的凌枫。我们请您来是想问一起二十年前的旧案,这是当年的案卷,您不妨先看一下。”
陈宇亮的手竟然不自觉地有些颤抖,他接过那本脆弱的案卷,刚翻开第一页,一个无比熟悉的签名立即映入眼帘。尘封多年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一遍遍拍打着他的脑袋。
只是看了两页,他便已经知道凌枫说的那起二十年前的旧案具体是哪一起,可他还是慢慢把整本案卷从头到尾再次读了一遍。
等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发现一屋子的人都在注视着自己。原本,这种注视是很令他受用的,可不知为何,今天他只觉得身上有蚂蚁在爬。
“陈局长。”凌枫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勉强把他从深沉的思绪中拉了出来。
陈宇亮没有理他,而是再次看向了那个坐在桌子最远端的那个穿中山装的老人。
“你……你是白玉扬?”陈宇亮终于想了起来,眼前的这个老人和他记忆中一个带着金属边框眼镜的瘦削男子重合在一起。只是他现在没戴眼镜,身材也臃肿了些,头发花白,只有那双眼睛似乎一直未曾变过,那双像湖水一样平静而深邃的眼睛,阳光晴好时闪耀着迷人的粼粼波纹,晦暗不明时又似乎能默默吞噬一切失足掉落进去的东西。
“对!”最先回应他的是秦楠竹,她激动地说道:“我就说嘛!他明明就和我以前的小学老师白玉扬是同一个人,你们偏偏都不信!这回总该相信了吧!”。
“不,”黄杨依旧没有什么大动作,只是微微抬了抬眼,可这时他的眼睛里却带上了无尽的轻蔑与悲悯:“我真的不是白玉扬,白玉扬早就死了。”
“只不过,他并不是04年出车祸死的,而是早在1982年就上吊自杀了,那年他26岁,而我只有2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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