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安西都护（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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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止是共患难而已，他们简直就是过命的交情。那些年，两人联手闯荡，跨过大江、翻过山岭，多少奇珍古玩，左手来右手去的，那是只有在特定年代里才能实现的冒险梦。

他们去过太多地方，有时甚至深入墓葬，一探千古遗迹。那些文物的历史意义，他们并不是很在乎，毕竟东西只有变卖成现金，才算有了意义；至於金钱如何拆分？其实也一点都不重要，因为他们拚的，从来都是两个人的命。他说这就是一辈子的兄弟，黑仔说：我们不是兄弟，我们是缺谁都不行的彼此，两个人合起来才是一个「一」。

承诺言犹在耳，但最先打破誓言的却也还是黑仔。娶妻生子後，黑仔就变了。从以前他们一起闯荡的旅途，逐渐变成了程东山独自启程，而黑仔除了恭喜他之外，有时也提醒，要他趁早收手，毕竟这种买卖不但游走法律边缘，且最重要的，是缺Y德。

他很反对这种理论，於是两人渐行渐远，但他也知道，兄弟之间只是理念有了差异，却不影响交情。若不是那笔买卖太困难，他极需一个既有本领，又有默契的搭档来合作的话，他本来也不愿勉强黑仔重涉江湖。

要说到那笔买卖，就不能不提到远哥这个人。远哥跟他是在旧金山的非法拍卖会上认识的，那天为了一枚石雕古印，程东山与另一个卖家争论不休，都认为自己的监别结果才是正确的。然而斯文的远哥走过来，笑YY地，问说可不可以也借他看看。没用任何仪器，远哥单以r0U眼观察片刻，便细细指出了古印上的雕纹，其蜷曲回折是出自哪位篆刻大家的惯用手笔，而石质光泽与印T造型，又符合哪个朝代的特sE，甚至还能指出，该系列的古印起码应有多少枚，且出土者共有多少，又分别置於哪些国家馆藏。

他目瞪口呆，没想到自己费了不少心思还监别不出的古物，对方居然只看了几眼，就能将个中玄妙都轻易道尽。

那是他认识远哥的开始，而後他们很常碰面，交流了不少古物研究的看法。後来，一次酒酣耳热之际，远哥问他，知不知道唐代在西域有个安西都护府。

见他点头，远哥又问：「那你知道安西都护府的最後一任统帅都护是谁吗？」

这问题让他答不出来了。做古玩生意的人，历史知识固然必须丰富，但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把几千年的资料都背得滚瓜烂熟。

「安西都护府本是唐朝威震西域的重镇，地辖千里，兵强马壮，却为了协助朝廷平定安史之乱，几乎JiNg锐尽出，调往中原，而吐蕃乘机Za0F，双方激战多年，最後安西都护府竟成了塞外孤城，在毫无补给的状态下苦苦支撑；反观中原却在乱事平定後，从此对他们不闻不问，形同弃子。安西都护府的郭昕将军，在历史上名不见经传，然而他却是扞卫唐朝西方数十年的屏障，而且是彻底的悲剧英雄。

唐朝在安史之乱後，皇帝与朝臣都gUi缩长安，继续歌舞昇平，对天下藩镇割据，全都假装视而不见，当然就更没想过，在遥远的西域，还有一座孤城、还有一支孤军，在拚Si奋战，一心等待着来自朝廷的救援。他们吃完了城中最後一粒米，战至最後一人，直到都护府被攻陷的那天，起码坚守了近二十年之久。」

「那位郭将军後来怎麽了？」他问。

「Si了，只能满怀愤恨地战Si了。」远哥说：「以稗官野史所载，城破之日，郭将军手挽强弓，几乎箭不虚发。他所使用的箭矢与寻常不同，箭簇乃是黑铁所铸，千锤百链，异常锋锐；箭杆用的是gUi兹特产的黑竹，再配上黑sE翎羽，因此相当特别。当郭将军战Si时，他的雕弓被毁，但城墙边却满是身中黑羽箭而Si的敌军。」

这故事让程东山听得如痴如醉，远哥说：「郭将军阵亡後，他的箭壶中尚余数箭，连同用以调兵遣将的虎符，都被叛军收缴。」

「孤守塞外坚城二十年，这位郭将军何等悲壮。」他赞叹不已。

「是啊，那几支黑羽箭最终没能完成杀敌的使命，竟成为用来炫耀的战利品，而一枚无兵可调的兵符，更满是郭将军一生孤愤的缩影。」远哥喝了一口酒，说：「有没有兴趣，找找这些东西呢？」

「如果不是纪长春的挑拨，你父亲至今都还会是与我并肩闯荡的至交。」程东山遥想过往，说：「那年，我好不容易说动了他，告诉他，这就是最後一次，我需要老朋友帮忙。我程东山一生很少求人，正因为如此，他才点头答应，和我一起远赴新疆。」

程东山望着故人之子的魂魄，说起一个久远的故事。

那趟旅程非常遥远，他们搭了几天火车，再换颠簸的货车，还得规避多次拦检，最後才抵达一个偏远的村落。在那儿换乘骆驼，藉由向导带领，绕过千篇一律的沙丘，也遭遇几场沙暴，光是去程就足足用了半个月。

途中，黑仔不只一次劝他放弃，他说自己并不是因为娶妻生子後，开始变得畏缩，而是认识了一位能了达天命的好友，明白了何谓因果，所以才想要金盆洗手。说着，他跟程东山介绍了纪长春，还邀请他日後回国，不妨一起去结识那位纪先生。

「我答应你，这次交易一完成，我就收山。」他笑说：「反正明天得到那几样东西後，就能拥有我想得到的法力，从此天下再有什麽古董宝贝，我也不会再有兴趣了。」

「法力？」黑仔错愕。

「你以为这几年，我也都在白混日子吗？」程东山知道，此时远离家万里，他们唯有前进一途，而老友多年，他也不愿欺瞒到最後一刻，既然东西即将到手，此时是应该坦诚相告的时候。

他告诉黑仔，自己数年前认识了远哥，对方除了从事古文物监别，还身怀异术，有能通鬼神的本领。这趟新疆之行，就是因为远哥的提议，要来寻找当年郭昕留下的黑羽箭与虎符，这两样东西，蕴千余年的怨灵神气不散，获之必有大用。

「你既然可以相信那位纪先生，那为什麽我就不能也信一下远哥呢？」见黑仔怀疑，程东山微笑说：「况且，这几年我也跟他学习了一些法门，他的本领绝对是真的。」他说：「传说中，黑羽箭在沙场纵横，乃是极为凶煞之物，锋镝沾惹无数血怨，已经积灵成神；至於虎符就更玄妙了，那种东西都是皇帝亲自授与，用来调兵遣将。一旦经手，代表的就是千军万马、无数生灵的Si活，这样的东西，你说邪不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