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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来不净世时,一睁开眼,我都有些恍若隔世。

这清河聂氏之名我是听过的,乃仙门五大世家之一。其宗主赤锋尊聂明玦,刚正不阿、嫉恶如仇,若非霍嫣逃跑时恰好撞上他求救,只怕真要让她替我收屍。

虽救助及时,我醒来後仍是虚弱地躺了好几日。这些日子霍嫣天天得空就来看我,我忍不住笑道:「小姐,聂宗主都收您做义nV了,实在不必劳烦你来看顾我。」

从嬷嬷手里救下我与霍嫣後,聂明玦便扬言我俩与冯燕楼一刀两断,那嬷嬷不过欺善罢了,收了一大袋银钱就连连嗑头,还喊着「多谢大侠不杀之恩」。

聂明玦得知我俩身世後,也想连我一起收做义nV,要让我们不畏世人目光,却是我先怕了;我担不起,也不想担,便婉拒了他的建议,他则同意让我继续服侍霍嫣。

「不要,我故事还没说完呢!」

她每天都有聂怀桑的事情可讲,b如他又被大哥骂了,b如明明花瓶是她不小心摔的,被怪罪的却永远都是怀桑等等的。

我以为这聂宗主的弟弟也是同他有英雄气概的豪气男子,一次他来探望,才发现他表面上是文人雅士,实际却是个Ai玩花弄鸟的聪敏少年──除去课业的话。

「霍安,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後得多笑笑才是!」

一次怀桑见着我笑,便侧头打量我。

在霍府时我一向唯唯诺诺惯了,如今身在不净世倒是多了不少开心事,笑容自然多了起来。

我於是微微一笑:「公子过奖了,霍安能服侍公子、小姐和聂宗主,确实高兴。」

闻言,聂怀桑又将头侧到另一边。

「公子怎麽了?」

「你这个笑,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聂怀桑突然睁大双眼,拍手叫道,「对了,大哥手下有一名修士,叫什麽……什麽来着?唉呀总之你笑起来跟他真像!」

「修士?是nV修吗?」

「不是nV修,我们家哪有什麽nV修……」聂怀桑有些颓桑的样子:「虽然是修士吧,可他做事特别勤快,什麽端茶送水的小事,其他人都让他去打下手,可他总是笑着,逆来顺受,看上去特别亲切,回来也常常给我带些糕饼什麽的。」

「你啊,是吃了人家的东西才这麽夸他的吧!」

霍嫣立刻酸他一句,捻起桌上的桂花糕就往他嘴里堵去。我看着他们俩拌嘴,又忍不住笑出声,也没特别把他口中的这名修士放在心上。

一日聂明玦怒气冲冲地回府──虽然他一向是这样威严不容轻视的模样,可察言观sE久了,我明白他这回是真动了气──身後跟着名灰衣少年,垂首不语,颇有仪态,亦步亦趋地跟着聂明玦。

「霍安,把怀桑叫来。」

随着我的答应,聂明玦率先进了屋。当我与那少年四目相接时,他便客气地朝我一笑:「有劳姑娘了。」

我的心里突然落了一拍。

可我很快回过神来,不敢怠慢聂明玦的要求。

将聂怀桑请过来後,离去时,我听见身後传来聂明玦向聂怀桑介绍道:「怀桑,孟瑶以後就是我的副使,往後你要跟着他,多多学习!」

原来孟瑶竟就是聂怀桑之前提起的那名修士。

不得不说,我总算能理解为何孟瑶的笑容令人印象深刻:他面上白净,五官清秀,隐隐显得聪慧却又不过份锋芒毕露,说话时温温和和的,再笑起来,那酒窝子简直要把人的心神都笑了进去,就算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也不会觉得陌生,反倒想与他亲近。

我自认b不上他那样的笑容。

论身分,我是无权过问孟瑶何以由修士升为副使的,也没有窥探别人ygsi的兴趣,因我自己也不希望被人知道过去的事情。

但好似怕什麽,就来什麽,疮疤总有会被揭开的一天。

今日聂氏的一拨禁卫军从清河边境巡视回府,霍嫣并未见过这麽大的阵仗,便拉着我跟着聂怀桑一同去看,一行军队浩浩荡荡地入了关口,领头的总领费戊在马上显得好不威风。

乍一看,我觉得他有些面熟,却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适逢聂明玦举办家宴,顺道给费戊接风洗尘。我坐在霍嫣身後,那费戊却在另一头SiSi盯着我,我没来由地想吐,便藉口外头天冷回房给霍嫣取外袍时暂时离席。

「前面那个!唱小曲儿的!」

我猛地一个踉跄,握紧双手,指甲几乎掐入r0U中。

我仅仅在冯燕楼唱过小曲。

「……果然是你,冯燕楼的歌妓。」

我警戒地转过身去,果然是费戊。

难怪我觉得面熟,难怪我没来由地想吐,我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里被迫回忆起自己的过去。我僵y着嘴角,尽量装作无事一般,垂首行礼:「费总领,霍安不知您在说什……」

「还装?娼妓去哪里都是娼妓,装什麽清高!」费戊嗤之以鼻,冷笑道:「真不知道清河聂氏造了什麽孽,招的都是这些下等人。」

什麽下等人?他在说谁?我心头发汗,假装没听见;他又兀自b近,嘴里喷出不少酒气:「对了……那个叫孟瑶的,他老娘也是个千人骑万人压的娼妓,兴许,你们还是一家人呢!」

孟瑶?

听见这个名字,我终於忍不住抬起头,一瞬间,我惊恐地瞠大双眼。

费戊身後,俨然站着同样惊诧的孟瑶。

然而,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孟瑶很快挂上平日里亲切的微笑,出声轻唤:「总领大哥。」随後在费戊转身时毕恭毕敬地微微致意,「聂宗主请你入席。」

费戊轻蔑地cH0U了cH0U嘴角,砸嘴一声,便故意大力撞了孟瑶肩头走去,还冷哼了句:「娼妓之子!」

我忍无可忍,想追上去理论,孟瑶却迅速按住我,示意我不要妄动。

费戊似是听到SaO动,回头见我激愤难平,倒是暧昧地打量起我跟孟瑶,笑笑:「唷,还气呢,瞧你们现在这人模狗样的,老子见了就恶心!」

要是我现在开口,嘴里铁定没好话,只能气结。

却见身旁的孟瑶迈开一步,语气仍是平静:「总领大哥,你辱我尚且罢了,只是安姑娘的遭遇,宗主并非不知情,甚至还想将她也一起认作义nV。虽然她如今只是嫣姑娘的侍nV,但这话要是传到嫣姑娘、甚至是聂宗主那里去,你又不是不知道,宗主疼嫣姑娘可是连怀桑都远远不及……再者,堂堂聂氏总领若是去了那种地方,传出去,亦是不妥吧。」

这话威吓之意虽足,我却不免心惊。

霍嫣不知我长期卖身,只当撞见那次是偶然罢了,我推断她也应该是如此传给聂明玦听,便主动将我卖身换霍嫣周全一事告知,聂明玦有些震撼,但仍接受了我的婉拒,亦表示绝不会像他人一般轻贱於我。

按理,知晓我曾卖身的人,除了费戊,便只有聂明玦,明面上我不曾向任何人提过;孟瑶不过方才匆匆赶至,却能如此从容地抓住这点震慑费戊……

孟瑶微微一笑,再度重申:「总领大哥,聂宗主有请。」

费戊脸上神sE有些难看,却也不再试着与我们辩驳,悻悻然离去了。

确定费戊离开後,孟瑶面露担忧地朝我走来,却不言语;或许是不知道究竟该从何讲起。

我愣愣盯着孟瑶。

我很感激他出面替我解围的举动,可我突然觉得有点不真实──我不知道该相信他的笑、还是他现在的愁容──或许我都该相信,又或许,它们都是假的。

「安姑娘,他就是这样,一喝了酒就口没遮拦,你且别放在心上。」

「那你呢?」我下意识开口,「你能不放在心上吗?」

孟瑶的笑容僵y了,略微敛下。

我方知自己失言了,以我的身分,此话几乎可算是犯上,便忙要下跪,他眼角余光瞥见我行动,又急急将我扶了起来:「别、安姑娘,你别这样。」

我连忙起身站好,只听他幽幽一叹:「无心之言,方能对我下跪,刻意为之者,却从未有半分作为……」

看来孟瑶已经不只一次被那费戊,甚至是更多的人因他的出身而羞辱。

想阿娘虽也为妓,我自小却从未像孟瑶这般被当众拿出来议论,顶多冷言冷脸罢了。方才被费戊所气,我尚且不能缓过来,眼前的少年却还能笑得如此自然。

我实在不愿意,也不忍心想像,那会是受了多少屈辱所换来的。

「……安姑娘,我没有别的意思,我……」

我一时不知孟瑶在说什麽,经他提醒,我才惊觉自己竟不知不觉流了泪。

「我不是为自己的事情难过……」

我是为你难过──可我终究还是不敢贸然说出口。最後匆匆行了个礼:「孟副使,我还要去拿小姐的东西,霍安先行告辞。」

「安姑娘!」

我於是又停下脚步,回身看他:「孟副使还有什麽事吗?」

孟瑶有些讪讪,疑道:「安姑娘不想知道,我为什麽会对他说出那番话吗?」

许是我离开太久了,回到席间时,霍嫣一接过外袍便急急关切:「怎麽回事?」她朝同样刚入座的一人望去,回头又压低声音,「你们一起来的?」

我观察着屋内的气氛,一切如常,孟瑶亦无事一般坐在费戊对面,甚至还给他敬了酒。

我对霍嫣笑笑,「没什麽,回来时在门口撞上罢了。」心里却想着我与孟瑶的对话。

他方才那一问,显然是看出我存疑。这下我更确定他是真知道我的过去,也知道我只告诉过聂明玦,才如此慌张。

他明明替我解了围,却还是这般小心谨慎,何况还是我这样身份的人……我实在过意不去,便坦然回道:「想必是聂宗主告知孟副使的。」

孟瑶一听,反而更加焦虑了,咬着唇道:「此事确实是我由宗主那里得知……却倒不是他亲口告诉我的。」见我不解,他又忙道,「是这样的,宗主并未直接言明姑娘过去之事,只是一次他对我提起姑娘身世可怜,让我将心b心,多多关照,我便在此事上留了心。我见总领大哥在席间盯着你看的眼神有些古怪,便也跟了出来,想不到……事出突然,我只好大胆假设,临时编出那套说辞吓唬吓唬他……」

我再度佩服起孟瑶。

其实单凭费戊的片面之词,只要我咬Si不认,他口中的那些话完全能够当作醉酒的胡言乱语。

然而孟瑶仅凭着聂明玦的一句话就确定了事情的始末。

他并非从容,更多的是临时起意。

孟瑶……这样的人,不该只有这样的发展——我不由蹙起眉头感慨。

见我如此反应,孟瑶有些失落,便拱手道:「是孟瑶唐突,还望姑娘见谅。」说着就要一礼,我连忙制止他。

「我并不在意孟副使是如何得知我的过去,况且你也并未以此羞辱我,反而冒着得罪他的风险救下我,我又怎麽会怪罪你呢?」我对他微微一笑,「方才我求孟副使原谅,现在你求我原谅,我们俩,就算扯平,谁也不欠谁,也都别放在心上了,好吗?」

孟瑶似乎很意外我的这个想法,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他眼里的那丝恐惧——害怕行差踏错、步步如履薄冰——消失了,更多的是感激的希望。

思及此,我忍不住扬起嘴角,却不敢叫人看见。

那日过後,孟瑶便时常趁指导聂怀桑课业的空档过来关切我;虽只不过是打个照面,寒暄几句,却是我回味无穷的慰藉。

孟瑶逐渐成为我心里,除了霍嫣以外的另一道光。

可与他走近以後,我也渐渐知道,那些辱他的流言蜚语是由何处传来的。

以费戊为首,动不动就当着底下的士兵面前指责孟瑶出身;至於那些修士更是轻狂,聂明玦在时他们尚且不敢议论,背後却说孟瑶不过是在聂明玦面前卖乖。

「无论他爬得多高,终究只是娼妓之子罢了」!

「他老子是金光善又如何?人家有了一个金子轩,还要什麽其他儿子!」

「可不是?无怪乎他拿着信物去认亲会被踹下金麟台了!哈哈哈……」

兰陵金氏当家家主,金光善?

我内心顿时有些苦涩,原以为孟瑶只是与我身世相仿,却不想他的生身父亲竟是这般显赫的人物!而我,只不过是个连自己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的野种……

他与我终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他与霍嫣一样,都该有明亮、不受他人欺凌侮辱的未来。

於是,我走到一扇门前——恍惚间,我想起了冯燕楼的那个夜晚——敲响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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