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她梦见雪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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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青芸挨打的第一反应是暴怒，恨不得抄起什麽工具把对方的脑壳敲开。然而她看到了打她的人。那是个瘦高个的孩子，头发散乱，已经油腻腻的了，身上穿一件脏了的毛綫裙，是邓二强会买的那种鲜YAn廉价的衣服。手里抄着的小凳滚到了一边，她就是用那个小木凳打的邓青芸。

但是那双眼睛啊，邓青芸第一次见到那麽亮的眼睛，燃烧着恨意。像一只小豹子。

“你们又要卖了我对不对？！这次，谁也别想卖我了！”她瘦弱的x膛起伏，沙哑着喉咙吼着，声音尖厉像指甲刮过黑板，肢T却下意识地护住自己。

邓青芸想起三爷爷的话，她好像知道怎麽回事了：她是被卖给邓二强的。一瞬间邓青芸觉得世界更虚幻了：nVe待她们母nV的父亲Si了，她开了一夜的车回来，发现她爸买卖人口，而现在受害者就在她的面前，拎着凳子要打Si她。

愤怒消散了，地上Sh气重，青芸不由自主地发抖。那nV孩一个箭步捡起小凳，又朝邓青芸扑过来，青芸一闪，那nV孩子撞在了门框上，趴在地上，身T鼓了几下，不动了。

邓青芸晃她，没有反应。她把那副瘦弱的身T翻过来，感受到她惊人的嶙峋。她的额角处有鲜血流下来，脸sE苍白，一动不动。

怎麽办？邓青芸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面对这样一个诡异的局面。报警？找她的家人？不对，现在最要紧的是救人。她想打120，然而这破旧的社区道路狭窄，等救护车开进来只怕人都耽误了。邓青芸的目光穿过肮脏的玻璃，穿过路灯下翻腾的雪花，投向自己停在院外的车，又看了看脸sE青白的nV孩，有了决断。

她一手从nV孩背下穿过，一手拖定膝窝，x1了口气，吃力地把nV孩打横抱起来。青芸常年健身，但力量并不算大。可nV孩太瘦了，她推想可能只有七十斤。她抱着她稳稳地走下楼梯，只见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

青芸收紧手臂，林红瘦弱的身T滚烫地贴着她的躯T，青芸感受到她的颤抖，她似乎在发烧。就这样，在漫天大雪里，她抱着火炭般烫的少nV，大踏步穿过雪地。一定要救她，这是青芸唯一的念头。

小城的淩晨，风雪路上多了一辆疾驰的白sE汽车，它劈风赶雪，仿佛在追赶什麽了不起的使命。

nV孩进了急诊室，天幸问题不大，那处伤虽然看着很重，但并不致命，她昏迷的原因是营养不良，医生说她可能绝食了几天。另外手脚和耳朵上都有冻疮，而且从下身的情况看来，可能遭受过X侵犯。

邓青芸的心好像被钝刀子划开了一道口子。她报了警，把邓二强收买妇nV的事说了。她笃定这nV孩是被拐的，哪家父母会这样卖nV儿？

nV孩还在昏迷，青芸回了趟家，找这nV孩的身份证。按照她对邓二强的了解，她踩着椅子从梁上0下来一个小包。果然，里面装着重要的证件，最上面是一张崭新的身份证，照片上的nV孩明YAn天真，完全不是现在的样子。她的名字很简单，叫林红，放在这一代人里算是俗气的，住址是附近的某个村子。青芸又算了算她的年龄，才18岁。

一GU热血冲上脑海，青芸额上的青筋跳动了两下，连她都会觉得18岁是个孩子，邓二强却要让她给自己生孩子？极度的愤怒反而让她的头脑冷冽：她改主意了，她不会放弃继承。从法律上来说，邓二强走得急，没留遗嘱，按照法定继承，只有自己一个第一顺序继承人。她原本想放弃，是觉得自己和母亲已经与他恩断义绝，不愿再留念想。但林红不一样，邓二强欠她的，Si了也得还。邓二强和周围的一切，共同谋杀了她的未来，应该有人把这一切还给她，这是属於她的公道。

青芸把全数证件，包括房产证、存摺都拿走了。走的时候，她看到了邓二强的遗像。照片里，他的眼神是畏缩的。这很符合他的X格——邓二强不是一个简单粗暴的酒鬼，恰恰相反，他是一个心思细腻、喜欢附庸风雅的人。正因如此，他对自己那副尊容很介意，在上了年纪发胖後，更是耿耿於怀，青芸还见过他跟着电视做减肥C。所以他打母亲的时候，也并不是因为常见的家庭琐事，或者单纯地出气。他常常因为母亲“不Ai他”而发怒，不Ai他的表现包括但不仅限於：打工的地方来了一个男工没有告诉他，未经他允许招待了老家亲戚，吃到了有用的感冒药没有和他分享，甚至是没有像对待幼年的青芸那样温柔对待他……

想起这些，青芸还是一阵恶心：一个巨婴，一个生活在名为“父亲”的躯壳里的、JiNg神残疾的婴儿。青芸抓起相框，嘴角冷笑一下，狠狠摔碎了邓二强的遗像。

回来时，林红已经出了抢救室，青芸踱到床边看她。为了治伤，她头发已经剃短了，头上的绷带让人心疼，脸上脏脏的，睡梦中仍是一副凝重的样子。

护士接过了毛巾，温柔地为林红擦了脸。W渍退去，露出一张俐落、清秀的脸庞。青芸想接过毛巾，却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剧烈地颤抖：右肩被打的地方已经肿起来了。青芸不打算治疗：尽管已经和邓二强断绝关系多年了，青芸还是因为他做的事而感到耻辱、愧疚，她感到自己应当赎罪。她一点也不怪林红想要打她——想想她经历了什麽吧。青芸甚至觉得，自己也有很大的责任：如果自己没有闪躲那一下，林红也不至於受这处伤。

林红转进了普通病房，还是没有醒。青芸倦极，在旁边的空床上也睡下了。她的梦十分杂乱，人生的前二十九年似乎重新走了一遍。

她的小学和初中都是就近入学，在那个破旧的城乡结合部，学校都是破破烂烂的样子，校风混乱，初中同学中流行的是x1烟、打架、堕胎。那是她第一次生出一种“离开这个地方”的冲动。终於，她考上了全市唯一的省重点高中，世界突然变了，到处都整洁乾净，同学彬彬有礼，那是她第一次确信，“书本上的世界”真的存在。再到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她一夜没睡着：终於“出人头地”了。尽管之後的现实告诉她，她远远没有成为什麽“人上人”，但至少她拥有了安排自己生活的底气。

窗外雪光刺眼，青芸被晃醒了，也许同样是因为雪光吧，很久没流过的眼泪簌簌地落下来。她的视线投向林红：这个nV孩子的未来会怎样呢？她能改变她自己的生活吗？

醒来之前的最後一个梦里，青芸梦见一只雪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