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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少源在秦州抓瞎了半个月,找不到土旦,而土蕃王赤东一封封措辞严厉的书信相逼,不停往怀良增兵,边境磨擦不断,眼看就要有战争发生。

此时他还能为了宝如着想,来诚意相求,若季明德也是君子,就该答应的。

可季明德自认黑心黑肺,无耻之极,是以一笑,语气愈发寒渗:“你可以抓宝如,也可以抓我,土匪和你们官府可不一样。

方升平会把土旦肢解成几十块,送还土蕃,两国立刻就会起战争,到那时,我们秦州土匪,或者能有越关山而东进,入驻长安的那一天呢?”

终是更无耻的那个,才能掌握主动权。

李少源盯着季明德看了许久,虽恨不能此刻就捅了他,但终究忌惮两国大局有变,咬牙道:“总有一天,我会找到土旦,并将他送回逻些。到那时,咱们之间的帐,再慢慢算。”

说着,他又递给季明德一只瓷盒。

这种瓷盒,大多是妇人用来装胭脂,季明德以为到如今李少源还要拿盒胭佛哄宝如,正准备像教训李少瑜一样给这厮长个教训。

李少源腔调压的沉沉,低声道:“她幼时吃多了糖,本就牙口不好,如今再整日与糖打交道,虫牙必定要疼,这是她自幼常用的牙药,若她半夜疼起来,往牙缝里塞一粒就得,至少管用一日。”

“无论如何,往后叫她少吃糖。”季明德已经推门进院子了,李少源又补了一句。

他下午就听见她在院子里叫牙疼,呼那两个流氓一样的小子四处给她找花椒粒儿,牙疼无药医时,花椒可以以麻止痛。

李少源在外忍无可忍,差灵光跑了趟宝芝堂,替宝如配了味原来常给她吃的牙疼药回来。

炎光在后面问道:“爷,咱们可以回府了吗?”

混身又臭又痒,炎光正想回去洗个澡呢。

李少源摇头,抬头望了眼无声盛开,清香淡淡的樱桃树,道:“长安处处樱桃树,樱花开满城,可不知为何,一路走来,从未见有一株花树,有这株的温柔。”

斑驳月光洒落在他脸上,两只眸子分外明亮。炎光觉得自家世子爷当是哭了,诚心劝道:“宝如姑娘一再说,她嫁的好着呢,她也很爱季大爷,少爷您再这般,不是白白给自己找烦恼么?”

李少源亦是苦笑:“也罢,只怕王爷在宫里等的心急了,咱们即刻回宫吧。”

一边是千里路上让他站起来的不世之恩,一边是绑着土旦不肯放,肆意妄为的狂放行径。李少源翻身上马,跃过一重重坊禁,究竟不知道该拿季明德怎么办。

回到家,宝如早都睡了,侧缩在壁角,季明德伸手抹了一把,枕巾上泛着股子湿意,应当是他走之后,一直在哭的。

方才在正房见她梦里抽噎,一点私心,还以为她是旧情难忘,在哭李少源,此时才恍然大悟,她大约是梦里牙疼的紧了,才会流眼泪。

而他一味叫私心蒙昧,心里自然不舒服,也不曾往深处想,想到这里,季明德恨不能抽自己一个耳光。

他拈了一粒出来,花椒粒儿一般大的小丸药,恰能塞进宝如后牙上那只被虫蛀空的小牙罐之中。

她于梦中不肯配合,扭着头拿手推着:“不要!”

季明德喃声道:“乖乖,我只替你放颗药而已。”

他含着青盐香的气息扑洒在她脸上,指腹揩过脸庞,宝如的梦往歪处一溜,仿佛他那只手在往下游,颇有些透着骨缝儿的欢愉,终于张开了嘴。

这丸药当是李少源找人特配的,不大不小,刚适合她嘴里那颗叫虫蛀了的虫牙,如此细心,天下少有。

季明德望着宝如酣睡中还愁眉不展的脸,也是苦笑。要挟向来都是一柄双刃剑,他可以拿土旦要挟李代瑁,李代瑁当然也就可以绑宝如,来要挟他。

爱无法掩饰,只要见过他的人,大约都知道他爱她如命,他死而复生,心冷如石,金刚不坏,但她是他满身唯一的弱点,致命的弱点。

这种事情,只看谁比谁更无耻就好。

李少源当街斩王朝凤,是经过李代瑁授令的,可见李代瑁虽忌惮宝如,但并未曾想过要加害于她。

而李少源蒙大难而不乱,此时还在尽力为两国边境和平而奔走,自幼在长安长大,未曾吃过苦的皇室贵公子,还能为国,为百姓着想,为此不吝放下私人恩怨,算得上是真正的君子了。

他一个行事向来阴私不择手段的恶匪,想把这样李少源这样一个正人君子从宝如心里赶出去,难呢。

书罢字,摘下墙上佩刀一柄柄的磨着,待将刀刃全部磨的削发可断,再回头,大约药真的管用,宝如已经睡稳了。

眼看入更,宫门下钥,李少源这才匆匆赶往皇宫复命。

宫门大开,他一路也不下马,直冲冲进了立政殿。

李代瑁半个月里至少十天就宿在立政殿,宫外有狭促些的百姓与那等奸佞之臣们,拿此取笑,说摄政王夜里宿在白太后的香闺之中,同起居,同掌天下。

但事实上白太后住在隔壁的延正宫,夜里下钥,与皇宫是高墙隔绝的两座宫殿。

李代瑁就算宿在立政殿,身边也至少有十几个三四品的文官与翰林学士陪同,说他们夜里私通,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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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代瑁自认身正不怕影子歪,并不在意流言蜚语。十年如一日,从先帝在时,就稳守朝堂,从不曾动摇。

见儿子进来,他挥退僚臣,接过内侍捧过来的浓茶,道:“没找到土旦?”

李少源摇头:“下官踏遍秦州,没有找到。”

李代瑁呷了口浓茶,闭目,再睁开眼睛,目光暗沉:“秦州都督季墨怎么说?”

不说季墨还罢,一说季墨,李少源气的拍案:“季墨的族侄季明德,是匪首方升平的干儿子。本官去剿匪,土匪总是闻风而逃。他非但不帮忙,还说土匪猖狂,请朝廷再增兵二十万,以助他剿匪。”

李代瑁也重重将茶碗砸在桌案上:“个个儿想要兵,拥兵自重,想成就一方诸侯,贪得无厌的狗东西,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德性。”

李少源不知道父亲可知道季明德,那个与他极其相似的男人,认土匪做干爹,又是秦州解元,还是宝如的丈夫。

正想多问一句,门外有人高声道:“太后娘娘驾到!”

白太后发髻梳的很高,一双黛眉,凤眼如狸,妆容精致却盖不住浓浓的青眼圈。进殿便坐到了御坐上,显然是李代瑁请她来的。

“听说娘娘今天私自放王朝凤出宫,在东市上横行招摇,还借懿旨生事,居然去抓赵宝如,可有此事?”李代瑁迎门便问。

白太后笑的极不自然:“不过是皇上听说宝如回长安了,想见见他的宝如姐姐,本宫就派朝凤去请了,难道本宫做错了?”

李代瑁冷笑,自公案后绕出来,双指做剑,指着身后一块鎏金匾额道:“我大魏祖律,后宫妇人不得干政,便你是太后也不行。皇嫂若敢再遣太监出宫,假懿旨而横行长安,少源见一个斩一个,斩前不必报于任何人。”

白太后气的两鬓青筋乱胀,脸上还维持着僵硬的笑:“哀家知道了,以后,哀家会注意的。”

荣亲王李代瑁,龙璋凤姿,愈四十越发凌厉的辅政大臣,满长安城人人都道他和她是对奸夫淫/妇,可唯有她知道,他白生了一幅好皮囊,心冷如石,攥权于手,一颗心,全扑在朝政上。

当初,王定疆在时,狗屁的后宫不得干政。因为有王定疆和尹继业支持,她便垂帘听政,李代瑁也不敢多说一句。

随着王定疆叫人刺杀,朝堂格局重新划分,上百年的老匾也叫李代瑁搬了出来,直接辍了她的听政之权。

身为太后之尊,竟然三更半夜被拎进来当着小辈的面训,李代瑁如今是仗着皇帝年幼又体弱多病,一步步想直接篡位了。

白太后生生吞下羞辱,眼看李代瑁父子坐掌朝堂,怎奈皇帝幼小多病,还无法亲政,只盼着尹继业发个狠心,想办法除掉这冷心冷肺的李代瑁,好让她能砸翻那块刻着祖训的鎏金匾额,从此垂帘听政。

只剩父子俩,李代瑁从容了许多,一目十行扫过季墨所上的述职折子,哑声道:“老子忍尹继业是因为老子没有缚虎的能力,只能任虎为伥。季墨他算老几,也敢拥兵自重?

我看他信中言辞颇有躲闪,只怕季墨这厮不老实,你再去趟秦州,亲自把季墨提入长安,老子要听他述职。”

“王爷,关于那季明德……”李少源还要多问一句。

李代瑁已经起身了,眼看入更,西南送来急报,他匆匆而出:“先盯着季墨,官匪一家,把季墨审明白了,再办那些小土匪!”

李少源至出宫时,也没机会问上一句,李代瑁究竟知不知道季明德生的跟他极肖,是土匪,亦是解元,还是宝如的丈夫。

而长安那个假宝如之手摹信,害他瘫痪的人,究竟是谁,其目的是什么。

江山风雨飘摇,他们父子也只是竭尽全力守祖业的不肖子孙而已。李少源无暇顾这些事事,连着三五日不曾闭眼,出宫便上马,再度,策马直奔秦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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