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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紫微宫归来的童童,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间隙,重新住回谢玟的脑子里。
当她在外使用实体行动时,对能量的感应虽然有,但比较微弱,直到她重新变回本体,才长舒了一口气,抱怨道:“要不是狗皇帝天天来找你,还拿我当借口,我真想在你这里休息一阵子……休眠。”
“怎么想休眠了,”谢玟问,“能量不足吗?”
“我的能量早就……”童童的话忽然停住,然后明显地抽了一口冷气,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她突然道,“怀玉,我可以重启了。”
“什么?”谢玟下意识地追问。
他自然知道系统重启的条件:这个世界的主角,也就是谢玟亲手选的这位九殿下、这个残暴恶劣的天子——怀揣着善念。
跟“善良”类似的字眼,几乎是和这人最不搭边的词汇。谢玟愣了好一会儿,听着童童兴奋地道:“我的天!怀玉,我的能量槽恢复了百分之二十,我可以重启了,还待机个屁!你要不要回去?我现在就可以把你送回去!”
谢玟手上的毛笔悬停一刹,柔软的笔锋在纸面上洇出一道仓促的痕迹。
“小皇帝竟然……我靠,这是为什么啊?这是什么情况啊!”童童的声音不断地回荡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世界主角的行为偏差……这本书,这个小位面的规则都变了,这简直就是超额完成任务。百分之二十的能量,我不仅能送你回去,还能送你回到车祸之前!”
“怀玉宝贝,你要不要外挂,我在现代位面给你开个金手指吧?你要不要那种……所有对局都百战百胜的那种……”她兴致高涨地形容,连称呼都一下子变了,“你是我最后一个宿主,我们可以回现代生活,你那儿有那个什么……人工智能阿尔法狗是吧,我要跟它下棋……”
她叫了半天,然而对方也没什么太过强烈的反应。童童这时候又开始看不懂人类了,她从宿主的脑海中离开,回到五岁女童、红头绳小女孩的面貌,严肃地坐在他面对,两个圆润的大眼睛盯着他。
谢玟搁下毛笔,将被墨迹沾染的袖口挽起来,他神情平静,看不出丝毫兴奋、激动,也见不到一点点外露的情绪——这个人的习惯如此,就是越严酷紧要的决定,越千钧一发之时,他就越冰冷。
童童没有读他的想法,而是使用了效率较低的交流方式。她希望两人的面对面谈话,能让谢玟将她视为伙伴,而不仅仅是系统:“你怎么了?”
谢玟道:“善念的判定是什么?”
童童沉吟了一下,声音清脆:“按照你们的解释,是修善之念、好的念头,但我这边的判定标准是,不伤害,无所求,愿更好。”
谢玟将这几个字品味了一番。
童童继续道:“其实不伤害对于正常人来说,是很容易做到的。而愿更好,这种美好祝福,人类常常感性地连陌生人都愿意给予,何况是萧玄谦对你……可要说他对你没有所求,我实在是有点儿……”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这个人能学会爱无所求么?能明白一心奉献是什么吗?他难道会有不图回报的心思?”
童童没有把话说得那么死,但这三个问句已经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她的态度。她这时候又开始看不懂这些感性生物了,轻微地停顿过后,便抬手用力地捂住了脸,搓了搓自己圆润的脸蛋,抬头道:“无论如何,我们走吧。”
谢玟静默地凝视着她,重复了一遍:“我们走吧?”
“你这还要犹豫什么?”童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又转性?如果是偏九皇子的一面,我倒是不怕你受伤,什么时候那一头的蹿出来发疯,我看你还会不会心软。”
“这种状态可以维持多久?”谢玟问,“足够我跟他告个别吗?”
童童闻言长出一口气,还好怀玉没说出什么“他离不开我,离开我他一定会死”之类的傻逼话。
按照童童的想法,说到底,对于另一个世界的怀玉来说,这群人完全可以归类于纸片人。宿主对待这些攻略对象,就只要当游戏来玩就可以了,没必要产生多余的负罪感。
“我刚刚激活了系统,重启后会慢慢消耗能量,如果小皇帝不立刻改变想法的话,最少三个月是没有问题的。”童童大气地道,“你可以慢慢跟他告别,陪他到夏末初秋应该都行,不过你还真想在这个封建社会里再待三个月?你不想家吗?”
谢玟没有回答,而是重新抽出信纸,在上面用交代后事的语气详细地写了财产分配、以及对牡丹馆的资助之类的内容。这本是他打算慢慢实施的,想要从牡丹馆出发,让她们脱离奴籍、有自由选择职业的权利……但眼下都来不及筹划了。
这封信将会送到一间镖局里,停留在简风致的手上。他希望小简能够借助那些财富和武力,或多或少地庇护、帮助到牡丹馆的姑娘们。
他心中还有一系列的变更、改革的计划,但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形成的,他甚至觉得只有这个朝代出了一位真正的女帝之后,才能达到一定的效果……这也是谢玟对童童这个“镇国公主”头衔没有拒绝的原因之一。
但现在一切都打乱了。
他没办法在这个世界上待到老死,更无法将想象中一代名臣的生活过下去……有那么一瞬,谢玟甚至觉得,要是小皇帝没有达成这个条件,要是他走不了……
不能这么想。
谢玟放下混乱的思绪,先将手头的事处理好。他办事严谨细致,但这一次却总是丢三落四,前后颠倒,过了半烛香的时间,谢童终于看不下去了,将砚台推到一边:“写遗书也没有这么急吧?”
谢玟蘸墨的笔停在了半空。
他慢慢地放下笔杆,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烛火莹润,室内温暖无比。
他只穿着一件素青的长袍,领口微敞,墨黑的长发在肩头滑落。谢玟抬手翻看了一下自己写好的信封,明灭不定地眼眸停住在桌面上,好半晌才道:“无所求?”
童童意识到这是那个达成条件之一。
“无欲无求?”谢玟轻轻地道,“怎么可能……”
那个人期盼得到他的身体,他的回应,他的重视,就在昨天,他还为了长公主的到来生了好一场气,独占欲强烈得简直像看守领地的野兽……说萧玄谦无所求?怎么会……是什么时候?
“你这判定不会坏了吧。”谢玟看了过去,“我觉得……”
“不可能!”童童瞬间炸毛,“这说的不是对你没有欲望,指得是强烈的是奉献感,你懂不懂什么是奉献感……噢,没人比你更懂了,你有太多时候投资不求回报,你这个感性的宿主!”
“奉献。”谢玟更困惑了,“他对我?奉献什么?”
童童也想知道。
两人相对沉默。这明明是一件足以让人欢欣鼓舞的大好事,但谢童在面对怀玉这种状态后,也无法欺骗自己——对于谢玟来说,这个好事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在他痛苦压抑、难以排遣的时候没有机会,在他遍体鳞伤、挖空心房的时候也没有机会……他一切的脆弱时刻,都没有得来上天的眷顾。
可是在他重整旗鼓,想要进入新生活的时候,这个“眷顾”却突然地到来了。童童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他,又恨自己能理解他。
否则童童一定会二话不说地把这人打包带走,不必征询对方意见,就像是当初把他打包带过来一样。
谢玟抬手撑住书案,他闭上眼,平复了一下状态,呼吸和心跳都慢慢趋于让人安心的程度,片刻后,他问:“什么时辰了?”
哪怕只有两人在,他也已被这个世界同化至此。童童停顿了一下,非要跟他作对似的:“晚上八点。”
谢玟道:“宫门下钥了吗?”
“小皇帝没法来的。”童童道,“他不是派人跟你说了么?今日被那群大臣拖住了,让你早点睡。”
谢玟道:“我要进宫。”
“啊?”童童睁大了眼。
随后,她看着对方立即叫谢府管事备好车马,同时又更衣梳发、系好披风之后,完全没顾得上她就往外走。
“怀玉……你真是我亲爹!”童童咬牙切齿地嘟囔了一句,然后冲上去扑到他怀里,被对方自然地抱起来之后,又伸出手将他发间的玉簪推正扶深,贴在谢玟的耳畔道,“你找他干什么?你们有大事要说?还是你跟他坦白,咱们今晚就走?”
“不知道。”谢玟干脆地回答,“想见。”
童童:“……就这?”
“对。”谢玟道,“我想见他。”
————
思政殿的灯烛燃到深夜。
当最后一个议事群臣的身影也逐渐被护送出宫时,内廷近侍们常出了一口气。德春望着几位大人离开,刚想掉头去跟师父交代,迎面便看见一架素青车帘、亮银顶盖的马车驶来,这架车马并不华贵耀眼,但却一下子吸引了德春的目光。
他连忙道:“再等一等!”随后亲身过去,快步上前迎接。
然而德春还没走到马车前时,离开紫微宫的群臣车驾便忽然停住,侍中高琨高大人的车马半拦住了对方,随后,这位位高权重的高大人掀开车帘,走到素青马车的一侧,问候道:“自帝师回京,种种原因牵绊,始终无缘得见。谢大人身体可好?”
谢玟此时并不想理会他,但因不能太失礼数,便伸手挑开了一半车帘,稍稍露面,道:“劳烦记挂,已经大体无恙了。”
昏沉的夜色下,高琨抬眸注视着他,过了半晌,他忽然道:“我去过您的灵堂。”
这话听起来颇为怪异,两人曾经同朝为官,谢玟亲眼看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掾属,步步高升至眼前的侍中。高琨跟沈越霄一样,是坚定不移的帝党,是萧玄谦一手提拔的官员……所以他们曾经在颜面上并不算好看,多数时刻都在针锋相对、剑拨弩张。
谢玟道:“布置得如何?”
高琨没想到这样的对话竟能继续下去:“低调内敛。下官猜想,会很合您的意。”
谢玟点头道:“那就好。”
他回答完便放下了车帘,而高琨却并没有走,像是意识不到他的暗示,开口道:“陛下还是应该有个孩子。”
谢玟心想:这就是铁血帝党的弊端了,他也会对皇帝的家事、后裔的绵延,而死谏不退、操心不已。
“镇国公主再受宠爱,也只是一个公主。”高琨继续道,“陛下终究要有个皇后,也应该有后宫为他开枝散叶。阴阳调和,是天地正理,而不是……谢大人,您其实明白下官在说什么。”
童童坐在他身边,小声嘀咕道:“你以为是谁甩不掉谁呀。”
谢玟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地道:“我明白。高大人太操心了,这些话跟我说就算了,务必不要流传到陛下眼前,否则你就该操心自己的脑袋了。”
高琨后退了数步,两边的车马这才擦肩而过。
童童道:“他是不是把自己当萧家的保姆?管天管地还要管皇帝生不生孩子,呸,这个封建迂腐的脑子。”
谢玟却没有任何表示,他懒得将这人放在心上,而是思索道:“什么事需要商议这么久,又为什么让他觉得萧玄谦急需一个后代、一个储君?”
一刻钟后,德春恭恭敬敬地将这辆马车引入紫微宫,崔盛便亲自来领路护送,然而谢玟下车才走了几步远,刚过廊桥的一半,迎面便被来接他的萧玄谦抱住。
侍从在旁边提灯,前呼后拥几十号人,大庭广众之下,谢玟拍了拍他的手腕,道:“听话。”
萧玄谦果然温顺听话,他默不作声地牵住谢玟的手,两人一路回到思政殿,等进入内室之中,皇帝陛下已经忍耐到了极致,在崔盛关上殿门的同时,便迫不及待地问他:“老师今日为什么来找我?”
他的眉宇俊美而凌厉,长相天生就带着一股冷酷劲儿,但这个时候眼眸很亮,凝驻着一股心潮澎湃的热意。他贴了过来,浑身的疲惫似是一扫而空,环着谢玟的肩膀道:“是想我了吗?”
谢玟凝视着他,打了一路的腹稿忽然间用不上了,出口的是:“怎么议事到这么晚?”
萧玄谦道:“西北军……老毛病了。冬末春初,西北游牧部落搅扰边境、劫掠百姓,他们一击即走,抢完就渡河向上,今年的战备不足,吃了个亏。”
他说得轻描淡写,谢玟却听出与众不同的动荡:“有些边地旧部是可用的,你不要投鼠忌器、弃之不用。”
萧玄谦磨了磨后槽牙,语气顷刻冷下来:“名将世家的兵权我早就要收,不光是他们。上回这群人试探我的态度,我已经足够宽容。”
谢玟瞥了他一眼:“就算你是知兵的皇帝,坐镇中枢就已经足够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师不是听出来了吗?”萧玄谦舒缓了思绪,“我不要吃这个亏,更不要用那群心中只有将军、没有天子的将。既然我知兵、骑射又堪用,为什么不能御驾亲征,扫荡去这个长久的疾患。”
“太危险了。”谢玟叹了口气,“敬之,你不能这么任性,这件事牵扯得太多太广,就算你条件皆备,这也并不是上上之选。”
“上上之选是什么?是年年吃这个亏!只要稍微抵抗一下、缩小损失,便能称为名将?这群无能之辈……”
他说到这里,才忽然发觉什么,立即温和下语气,声音低柔地解释道:“怀玉,我刚刚没有要凶你……”
谢玟原本在组织语言,让他这样来一句简直打断了思路,刹那间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哑然半晌,道:“说正事,别黏我。”
萧玄谦不听,迅速地啄吻了一下他的唇角,话语中的热切温度掩饰都掩饰不住:“太晚了,明天再说,难道你只是为了问我这些事吗?”
谢玟心中一滞,那些筹措好词句的铺垫和解释压在喉间,但无论如何也不知怎么说出来:“……看看你。”
这三个字仿佛被赋予了特别的意义。
小皇帝猛地抱住他,那股被人宠着的任性劲儿又上来了,他心中软成一滩水,在对方耳畔反复不断地低语道:“老师……你怎么这么好,你怎么对我这么好?……我真的好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纯感情文磨练手感,写得就是反复拉扯,没有什么几十万的事业线,所以也不长,会比较短。
不要指导我加快节奏写剧情,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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