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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找你还真不容易,大明星了,不一样了。”方浒还算周正的五官早在岁月的磋磨下变了形,眼皮耷拉着,嘴角和垮下去的脸颊一起,向着脖颈子垂落。

许尧臣脸上霎时没了表情,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地跳动,像错乱的钟摆,齿轮总也卡不上位置。

“你先回去,烤串下回约。”他盯着方浒,话却是对顾玉琢讲的。

“这谁——你谁啊?大半夜不睡觉挡这儿?”顾玉琢耳朵跑风,只当没听见,借着光打量方浒,“叔,看你这制服,是澜庭保安处的?那这样,甭管你接了哪家活,我这都照原价给你三倍,你……”

“呸!”方浒压根没理这套,眼珠子直勾勾盯在许尧臣脸上,“小程,你可跟你妈越长越像了,怪不得这男人也能跟她一样,一茬接一茬地换。”

许尧臣一把薅住了方浒前襟,制服上的金属扣一下扎在他掌心里,可痛觉在这时候却仿佛滞后了。他居高临下,像看垃圾一样,“嘴放干净点。”

“想动手?”方浒咧开嘴,露一口被烟渍染得黑黄的牙,“有监控,你不敢。”

“艹!”顾玉琢一把甩掉搭胳膊上的西装,扯住了许尧臣,“咱报警还不行么,你撒手,这可不是动粗的地方。”

“报警?你问他敢报吗?”老无赖的声音高起来,“一个披着人皮活在阳光下的鬼,他敢吗?”

许尧臣死死盯着方浒,脸白得没了血色,一双眼却红,像看见了累世的仇敌,要将对方剥皮拆骨一般。

半晌,他松了手,顺着顾玉琢的力道往后撤了半步,“要多少?”

“不多,”方浒低头碾着衣襟上的褶,“这个数。”他张开一只手掌,嗤嗤地笑,如同毒蛇吐信,“对你来说,不比打发个要饭的贵,怎么样?”

五百万,许尧臣一下子还真拿不出来。

“你什么人啊,敲诈勒索?犯法的知道么,你这岁数进去,这辈子估计就交代了。”顾玉琢视线在两人间转了圈,“认识是吧?行,给你个熟人价,五万,拿钱走人,甭废话。”

说着,他就要拿手机。

“小子,还真把叔当臭要饭的了。”方浒挑起粗黑的眉,目光刺在顾玉琢身上,“知道他谁吗?”

“爱谁是谁,我就认他这人,你他妈少挑拨。”顾玉琢手机解了锁,“报账号,再废一句话,我保证你不但拿不着一毛钱,而且得上局子蹲着去。”

“不用。”一只手盖住了顾玉琢亮起的屏幕,他以前羡慕嫉妒恨,说许尧臣哪天不拍戏了,出去当个手模也能赚个盆满钵满。现在,这手上沾了点血,血蹭在了他手机壳上。

许尧臣和方浒对视,这老无赖刀枪不入,烂命一条的样,在他脑海里刻了许多年,年少时,他甚至是噩梦的具象。

“五天后,钱到账——不到你帐上,你找崔强拿,他见不着你,你就拿不着钱。”许尧臣手垂下去,用袖口抹掉了污迹,“鱼死网破而已,我不干,不为别的,就因为跟你犯不着罢了。这么说吧,方程不敢的,我许尧臣都敢。你只要豁得出去,我都奉陪。”

方浒翻起眼睛审视着他,眼里是露骨的盘算,盘算着他这话的虚实真假。

许尧臣也不催他,就等着。到这时候,他也坦然了——可不,他一个披着人皮的鬼,连生死都不必怕。

“我同意。”五分钟后,方浒油滑的声音钻进许尧臣的耳朵,“但你得让崔强来,他来这儿,我放心。实话讲,老子的贱命确实不值钱,”他蛇一样阴冷的目光黏着顾玉琢,“可你们都矜贵,贵人,怕的就多。”

“说完了?”许尧臣向着地库出口一抬手,“那滚吧。”

方浒不大在意他言语上尊不尊重,反正他这老无赖也早不知道尊严是个什么东西了,他往旁边踱两步,又驻足,仰脸看着许尧臣,一双浑浊的眼里透着说不上的得意,“要我说啊小程,你这孩子就是运气不好,你说当年,要是我大哥没死,不就是他领养你了么。可惜啊……你这命里,就该着了。”

许尧臣只当他放屁,拽上强撑镇定的顾玉琢,开了门禁,把所有的不堪都扔在了一道玻璃门外。

保安已经把外卖放在了门口,许尧臣拎上沉甸甸一大包串,扭头看一眼还在门外愣神的顾玉琢,“不进来?”

二百五这才回神,“他妈的,吓死我了。”

“刚才不还逞英雄,这会儿知道怕了。”许尧臣从鞋柜里给他掏拖鞋,“让你走怎么不走?”

顾玉琢趿拉上拖鞋,“那我哪能走,这种时候扔下兄弟,我还是人么。”他接了外卖袋子,往厨房去,“有啤酒没,我得喝两口压压惊。”

“冰箱有,自己拿吧。”

许尧臣转身去了客卫。水龙头打开,微凉的水逐渐温热,他用消毒洗手液洗手,揉搓了一遍又一遍……

“干什么呢?”顾玉琢的声音像一把钩子,让许尧臣回了神,“蜕皮呢你,手都快烂了。”他一把关了水,从边上把擦手巾扯下来,往许尧臣爪子上一裹,“我把串都码好了,等你半天不出来,装什么大姑娘,跟这儿演洁癖。”

客厅里灯火通明,电视开着,正播一个闯关综艺,很热闹。许尧臣走到跟前一看,好家伙,里面居然有李跃,“你不是一看他就恶心?”

“这是重播。这期我看过,一会儿他就被喷成屎了,傻逼一样,非常有趣。”顾玉琢邀请许尧臣在茶几和沙发的缝隙里跟他一起席地而坐,“来,铁子,让我们一起嘲笑他。”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于是两个人一起边撸串边笑话李跃。

李跃四肢不协调,玩个游戏能摔出个燕子展翅,轮着喷油环节,他又首当其冲被喷得眼都找不着。

顾玉琢叼着块肉,笑得眼都快没了。

许尧臣帮他把烤茄子皮扒了,用公筷拌了拌料,顾玉琢狂笑中被朋友突如其来的关心吓了一跳,“你嘎哈?爱上我了?为啥给我扒茄子,好可怕哦。”

“我真多余管你,”许尧臣把茄子拽回去,“待会儿吃一嘴糊你他妈别到处呸。”

电视正巧插播广告,顾玉琢胳膊肘碰碰他,“你老实说,是不是刚才那男疯子的行为,让你对我产生了浓烈的愧疚情绪?”

“那倒没有,”许尧臣拿起一串烤鸡胗,就着香辣滋味道,“主要是为了封你口。”

二百五一拍胸脯,拍下来两片葱末,声音却很洪亮,“这你放心,我他妈什么都没听明白,就是给我整上老虎凳,我也说不出啥来。”

许尧臣皮笑肉不笑,“你就不好奇?”

顾玉琢吞了口唾沫,一双眼盯着他,抬手把电视静音了,“奇啊,那你讲吗?”

“好奇害死猫,”许尧臣反问,“还听吗?”

顾玉琢扪心自问了两秒,深情开唱:“我的好兄弟,心里的苦你对我说,前方大路一起走,哪怕是河也一起过,苦点累点又能算什么——懂?”

——在这么一个争名逐利的圈子里,顾玉琢像从不知道独善其身这道理。

“知道程艾吗?”许尧臣问。

“那能不知道么,九几年的影后,人生巅峰期息影退圈,”顾玉琢喝了口冰镇啤酒,颇感慨,“啧,拿得起放得下,这才叫女神。”

许尧臣点头,“程艾是我妈。”

“你——艹,卧槽!”顾玉琢蹭就从地上蹦起来了,瞪大一双眼紧盯着许尧臣,“我艹!”

“程艾的前夫方远,小道消息里自杀的土豪,是我爸。”许尧臣抓起啤酒罐,咕嘟嘟灌下去半罐,“我以前姓方,叫方程。”

顾玉琢两手插着腰,像一把圆眼睛喷壶,要把情绪从眼睛里喷出一般,“我艹啊!”

他能想到的,无非是畸形原生家庭的戏码,就是撬开天灵盖他也猜不到,许尧臣有这么一个身世。

顾玉琢干脆失语了——他爹的,贫瘠的语言水平让他憋不出一个字来,真是卧了个大槽。

许尧臣简单给顾玉琢讲了一个故事,从父母相遇、相恋,母亲结束演艺生涯,相夫教子,到后来父亲破产、举债、自杀。

那些十几年前的记忆片段,老旧得像上辈子的事——原来一个人遭遇的苦难多了,就会在无形中将生命拉长,让你误以为,曾经的伤痛早已隔世。

顾玉琢擤了擤鼻涕,抹掉眼泪,闷声问:“刚才那老无赖是什么东西?”

“表叔。”许尧臣给他递纸,“我爸要把我送过去的收养人叫方泊,是方浒的大哥。我爸走了没多久,还没等手续办好,方泊就因为意外事故也不在了。当时我爸的律师急于结束这件事,就把收养手续办到了方浒那边。”

顾玉琢急起来,“你母亲呢?她就不管你了?”

“我爸公司破产以后,她精神状态就不行了,后来有人上门要债,砸了两面玻璃,她吓坏了,吵着要跟我爸离婚。没多久,我爸就跟她办了离婚,让司机把她送到疗养院,一是避祸,二也是让她休养。”

顾玉琢哑然。一个并不新鲜的故事,除了验证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之外,他脑海里忽然又蹦出了“戏子无情”这四个字。

目光落下去,他发现许尧臣掌心的小伤口方才结痂,又让他一点点抓破了。顾玉琢看着,眼里心里都像被刀子倏地剜了下——真的是戏子无情吗?

他伸长胳膊搭住许尧臣的肩,打断了他后面的话,“哎呦,我的小可怜,让老子抱一哈子。”

许尧臣止住了话头,问:“不听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妈的,想不起来了,就是说过去的事就玩蛋去,五光十色都是当下和未来的。”顾玉琢举起啤酒罐,“来,兄弟,干一个。”

干了这杯,就都忘了吧。

烤串配啤酒,一笔揭过旧时悲恸。俩人你一罐,我一罐,喝到天蒙蒙亮,顾玉琢喝得舌头都大了。

临睡前,还拍了张和许尧臣头凑头的照片发给陆南川,表示和兄弟要同床共枕了,高兴。

发完,攥着手机就闭了眼。

厉扬和吴曈这边刚落地,还没等走下飞机,吴曈的手机就聒噪起来,接起来没说两句,他就一脸懵逼地捂着听筒把手机举过来,小声说:“陆南川,不知道什么事儿。”

厉扬莫名其妙接过来,正要寒暄两句,就听陆南川道:“废话就不用了。你公寓在哪?顾玉琢和你那位喝得不省人事,滚到一张床上去了。”

大早起的,厉扬就听自己血压带着呼哨声,蹭一下飚上了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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