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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三两点星子缀在上面,在灯光的映衬下,竟显得黯淡了。

许尧臣撤回目光,矮身要往车里钻。说不上什么缘由,他内心无端将自己和狗皇帝身旁的男人作了比较,就好似是山鸡遇上凤凰,一个蹲在地里,一个站在枝头,一下子,认为相形见绌,比不上人家。

这场面,两厢装作不认识才合宜。于是,他一脑袋扎进了副驾里,眼不见为净。

“江……”许尧臣拉车门时扭头招呼江山岳,可一回首,才发现厉扬居然过来了,只好闭嘴。

——时运不济,慢一步,跑不了了。

厉扬和陆南川打了照面,相互问候一句,然后目光就往他们这边投过来。

陆南川自然要为在场人士引荐一番,挨到江山岳,他与厉扬两人虚头巴脑地递换了名片,寒暄几句,厉扬手就搭上了车门。

他脸上装出一派温和,对车里的许尧臣道:“既然都碰上了,那就跟哥走吧,就别赖在别人车上了。听话,闹别扭也要有个限度,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他地冲江山岳一颔首,“让你见笑了,江医生。”

亲疏远近,一下子拉得分明。

江山岳也不是傻子,什么哥啊弟的,无非是一套漂亮说辞。见着二人这别扭的气氛,他大约猜得着七八分。

都是陆南川的朋友,且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下,自然不能不把场面圆了,其他的,徐徐图之即可。

“哪里,”江山岳表现得十分大度,“我家里的胞弟也一向爱闹脾气,兄弟之间,没有隔夜气。”他微微塌肩,看向许尧臣,“东大的游泳馆也是很好的,四季恒温,有机会叫上他们几个一起去。”

厉扬摁着车门的指节都泛出青白来,面上却无波无澜。他稍一侧身,给许尧臣让开位置,也是给他个选择,走是不走。

许尧臣余光掠过“凤凰”,又扫一眼厉扬,手往车门上一撑,“走吧,哥。”

他咬字咬得狠,仿佛是从牙尖里磨出了一声“哥”。是无奈又是妥协。无奈于厉扬将他架起来的强横,妥协于夹缠不清的情感。

——人总会在不舍的事物上让让步,没有谁能免俗。

石阶下,白春楼几人立在原地,旁观了这微妙的一来一往。白春楼向吴曈打趣道:“以为你老板有什么大事,原来兜了一圈,是抢人去了。”

吴曈哪敢搭腔,只得眼观鼻,鼻观口。

倒是一旁的乔朗——许尧臣眼里的“凤凰”发了问:“那是什么人?”

白春楼眉眼噙着笑,却不肯答,“你猜。”他非要卖关子。

乔朗推了下鼻梁上的镜框,目光追着那二人直到许尧臣的身影瞧不见了,“新欢?”

“是新欢,”假洋鬼子言简意赅,“也是旧爱。”

乔朗没明白,“故弄玄虚。”

陆南川一行人散了,他抓着顾玉琢上车,二百五却一个劲儿往许尧臣那儿瞅。

“干你屁事?”陆南川一把拢住他的狗头,“走了。”

“你没看见嘛,我臣脸都掉地上了,不高兴呢。”顾玉琢一走三回头,“江山岳多靠谱一个男的,跟臣崽天造地设,撮合下怎么了?你非不,还把镖哥招来了。你俩,狼狈为奸。”

陆南川牵着他手,“傻狗。”

顾玉琢又回头望,隔着那挡风玻璃,已经瞧不见许尧臣了。

——感情这码事,他尚且不熟悉,闹不明白许、厉二位在打什么哑谜。在他看来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一个不好再换一个,岂不开心?

车里,许尧臣看着人都散了,才松下肩背,道:“戏演完了,我该走了。”

厉扬拦住他,“没人跟你演戏。”

许尧臣往乔朗那边努嘴,“老板,你的‘故友’还等着你呢,这样可不礼貌。”

“既然是故友,等一等又何妨,我总得安顿好‘家事’,再去应酬。”厉扬把车钥匙塞给他,“我喝酒了,待会儿你开车。”看一眼表,“三分钟,我回来就走。”

没给他跑的机会,厉扬下车了。

车门啪一下合上,许尧臣隔着黑夜和灯火望过去,杂乱无章的情绪跟着平复下来。

方程十一年的时光,是劈头盖脸砸在厉扬脑袋上的,他是个正常人,一时生出怜悯和愧疚也不奇怪,可假使谁要利用这种情绪,真由着他把这当成爱,两人搅合在一块儿虚假恩爱,那就忒卑劣了。

人活着,起码的底线要有。

秒针跑完三圈,厉扬过来了。

他步伐迈得很稳,风掀起衣摆,有几分讲不清的潇洒。许尧臣透过贴了膜的玻璃向外看,荒唐地想,两年时光,也没白搭。

车驶出“岚”的小院,开着暖风,把人浑身的筋都吹松弛了。

厉扬半阖着眼,路灯在他身上交错出明暗光影来,“江医生温文尔雅,看上去知情识趣,是个有意思的人。”

“一面之缘哪说得准,得再熟悉熟悉才晓得。”许尧臣趁红灯的功夫,把羽绒服脱了,一扬手,扔上后座。

厉扬说:“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许尧臣脑中描摹着方才落在眼中的缱绻情意,便道:“你与旁边那位先生倒是合适,故交旧友,知根知底。”

他话音里卷着些刻薄,却诡异地让厉扬舒心,嘴上倒没饶他,“也是,一个宿舍住了四年,多少也比一面之缘强些。”

许尧臣一口气给堵回去,闷着,干脆不吱声了。

到了澜庭,他要走,厉扬不让,说十二点多了,回郊区不安全。

连裹带挟,把人弄上楼,厉扬倚着凉飕飕的墙面,看着像醉了,捉住许尧臣手腕子往门锁上放,“开门,我看不清。”

许尧臣疑心他是喝了假酒,竟然一个小时了才上头。

厉扬一把搭上他肩,压实了,说:“小混蛋,就知道往我心窝子戳。”

进门,许尧臣把他掀翻在沙发上,回一句:“不遑多让。”

厨房还是老样子,自嗨锅都码在原位连动也没动。开了冰箱,又是阿姨的老习惯,绿叶菜、土豆胡萝卜,一层挨一层,全在保鲜袋里装着。

许尧臣在老位置翻出来阿姨腌的柠檬蜂蜜,再往里找,咸柠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给扔了。

他切柠檬泡水,泡了一大壶,端着去摆茶几上了。

想了想,又倒出来一杯,踢踢狗皇帝垂下去的腿,“放你手边了昂,渴了喝。”

正要走,冷不防被一把揪住了裤子,厉扬睁着眼,愣愣地看他,“主卧让给你……明儿再走。”

“让什么让,不稀罕。”许尧臣弯下腰,掰开他手把裤管抢回来,顺手扯开沙发毯往他身上一搭,盖住了半张脸。

看了会儿,又来气,把毯子拽下来,跟他眼对眼,“配得上你的人回来了,我就不霸着位置了,那不像话。往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是天之骄子,我是无情戏子,谁也不挨谁。”

他怕自己多流连一眼就真走不了了,于是到门合上也没回头,倒真像个无情的坏东西。这自然,也不知道身后人微微失了神,旋即红了眼眶。

许尧臣回到他出租房,洗个澡之后毫无意外地失眠了。他辗转反侧,烙了会儿大饼,又坐起来,目光落在衣帽架上搭的领带上面。

——领带是厉扬的,他跑路当天不慎团进了行李箱,给捎走了。

狗皇帝这个人很没趣,衣柜里总是那几个品牌,款式颜色大差不差,连同领带也没跳出灰蓝黑这三大色系。

许尧臣顺回来这条,是根墨蓝的,尾端刺绣了一串月白色字母,平时藏在西装里,谁也瞧不见,有几分闷骚。

盯完领带,他又开始刷短视频,刷着刷着,刷到了戴个鸭子头套变声爆料的“圈内人”。说圈里又有奇闻,两位都不算火的三线男艺人分别和资方兄弟俩有染,为争资源私下里掐得鼻青脸肿,表面上却称兄道弟。有意思的是,这二位前阵子刚合作一部古装仙侠剧,片场精彩纷呈,扯开了讲能剪出十期视频,期期高能。

末了,鸭子头又提一句,其中一位艺人前阵子刚在桁州跑过路演,男男绯闻不断,大家猜到是哪位了吗?

点开评论,高赞是一条:你直接把我臣名字打公屏不完了,怂比,有本事把你脸露出来。

紧接着下面一条:这年头造谣成本真是低得吓人。

许尧臣没再接着翻,他几近凝固的脑浆子动了动——

造谣?未必是。他提到的人物关系是接近真实的,起码关键点对得上,又故意牵出后面片场琐事,转移了前一部分注意力,实则重点在“仙侠剧”上。

这位鸭子看似爆料了,实则什么都没曝出来,只把他许尧臣一个人顶到了观众的眼皮底下。

——这不,粉丝立马就向他开炮了。

这么来回一琢磨,许尧臣彻底精神了,直作妖到五点半,才闭眼睡着。

一觉睡过去,等他再睁眼,已经下午三点了。

手机上几个未接,还有陈妙妙的一沓微信。

-儿,你和孙安良那仙侠剧,改名成《尘嚣》了,晚八点放首支预告。

-老规矩,转发,文案给你整好了。

-据说要搁在年前上,正撵兔子一样赶后期。

-真他妈不明白,为啥着这急。

许尧臣把手机往边上一扔,打个滚起床,心说:可不得着急么,舆论都开始预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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