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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辚辚,行过闹市。

褚沅瑾撩开车窗锦帘,纤纤素手懒懒搭着,在夕阳余晖中泛着层莹润的暖色。

窗外两个孩童你追我赶,嘴中不忘嬉笑着哼唱小调——

王氏书香门,

闻脂抛墨恩。

远道短无痕,

色令次儿昏。

跑着跑着倏然被一状汉逮到,那人长得凶神恶煞,瞪着小童不管不顾地呵斥道:“黄口小儿!谁教你们唱的!”

两个孩童被吓得哇哇大哭,哼哼噎噎半句话说不出来。

褚沅瑾唇角勾了勾,别看雪砚平日里不急不火的,正经事上动作倒是挺快。

她抬眼朝于渊示意,于渊不明所以,还当她是要管闲事。便掀帘而出,扶她下了马车。

褚沅瑾果真朝那边走过去,轻蔑道:“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欺负孩童,我看你这身膘是白长了。”

那壮汉闻声抬头,刚要破口大骂便对上一张姿容卓越的芙蓉面,饶是他跟在王文远身边见过美人无数,也从未见过这样的绝色。

且这女子穿着气度皆是上上乘,指不定是哪个大人物府上的贵人。

他不敢得罪。

“这事同娘子无关,奴只是询问些事情。”

“询问些事情?”褚沅瑾揉了揉那女孩毛茸茸的脑袋以示安抚,淡淡道,“你问他们没用,这藏头诗早已传遍大街小巷,小孩子能懂什么?不过是有样学样,人唱他也唱罢了。”

“况且,”不等壮汉开口,她又轻笑一声开口,“你家主子什么样儿,你们做奴的还不清楚?”

那壮汉终于面色一变,一阵劲风闪过,褚沅瑾差点便被锁住了喉咙。与此同时,两个小孩脱了掌控,哭着拔腿便跑。

于渊将人死死按在地上点了尿穴,清澈的眸子抬起,笑得一脸得意,像是在同她要邀功要赏。

“你可知我家主子是五皇子的人?!我回去定禀告主子,叫五皇子将你们碎尸万段!!!”壮汉尿了一身,边激烈挣扎高声怒吼道。

“褚景同?”她同于渊对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

而后猛然扬手扇了壮汉一巴掌,轻轻抚了抚泛了红的手心,扬唇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叫他选一具自个儿喜欢的棺木,别等到做了鬼还住在丑房子里头,我可不会善后。”

——

次日。

平康坊南曲,陈春柳家。

一厢房内熏香袅袅,馥郁逼人。暗红纱幔半遮半掩,轻轻晃动间,暖色日光打在女子衣衫半褪的光滑后背上,映出一片破碎的残影。

圆润肩头下方展翅欲飞的蝴蝶骨上,慢悠悠被镀上层暧昧至极的光。

清俊秀逸的小倌跪在床边,白玉般的手指灵巧剥着多汁的葡萄,不紧不慢一颗颗喂到那淡色的红唇边。

一刻钟过去,褚沅瑾精致的唇妆都花了些。因着色浅,朦朦胧胧的有些模糊,倒不显著狼狈,只平白添了几分令人心照不宣的媚态。

“外头什么动静?吵得我耳朵疼,”她抬了抬那双微微上扬的柳叶眼,神色中颇有些不耐烦,“带我去瞧瞧。”

小倌听了忙放下果盘,洗净沾了葡萄汁水的双手,讨好地替褚沅瑾穿上柔软的珠花绣鞋。

可这人像是没有骨头一般,就坐在那懒懒地斜着,勾人的眼睛万般风情地盯着人瞧,手都不愿多抬一下。

小倌玉白的一张脸霎时通红,半遮的眼睫轻颤,终于有些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试探着直起跪坐的身子,伸手去拢她滑落到肩下的衣裳,动作始终慢吞吞,带了那么点儿迟疑。

生怕自个儿会错了意,惹公主动怒。

他是隔壁象姑馆的新人,第一回侍奉褚沅瑾,故而事事万般小心。若是多侍奉她些时日,便能知道这外人口中骄纵的公主待身边人却是极好。

见褚沅瑾唇角微勾,面上并无不愉,小倌终于松了口气,大胆地倾身过去将她的衣物一件件拢紧,柔腻的肌肤覆上层层叠叠的布料,终是遮了个七七八八,衣带系紧的瞬间,小倌连带着脖颈都红了个彻底。

这个女人,便是一眼都多瞧不得。

出了厢房,吵嚷之声顿时更大,能直直钻到人耳孔里。

褚沅瑾这处地势较高,视野极为开阔,能看得见正中间繁美花木垒砌的唱台,对各个厢房独座的状况亦是一览无余。

这一瞧,才知是王文远那厮正在闹事。

那首藏头诗早已传得大街小巷人尽皆知,可这位却丝毫不避避风头,光想着来平康坊找些甜言蜜语的姑娘来一解心头之闷。

作为五皇子的门下之臣,王文远是左膀右臂般的存在。平日里又爱捞些油水,虽说官做的不大,却很是阔绰。尤其是在这烟花之地,最爱一掷千金。哪回来这平康坊不是被姑娘们笑脸相迎,翻着花样儿哄。

可这回却是一进坊便察觉到不对,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对。甚至还有姑娘拿帕子强掩唇角笑意,露出的眼睛带着狡黠的光,□□裸将他从头到脚打量,最终停到某个位置,继而便笑得肩膀都抖起来。

王文远一看她,她便连忙转过头去,仿若方才看着他那处偷笑的不是自己一般。

王文远头皮发麻,可问哪个都是打着马虎眼躲躲闪闪,不愿同他多说一句的样子。

他现下可还清醒着,着实无法摔砸闹事,只得顶着奇怪的目光若无其事地吃酒。

直到门口传来几道娇俏的打趣声——

“那王半刻许是有些日子都不敢出门了罢,这下好了,全长安可都知道他不行了。”

“他本就不行,还当自个儿有多厉害,姐妹们不过骗着他玩玩罢了!”

“王半刻若是知道自个儿有这么个外号,还不得气得脸都绿了?”

“那可不,这也没法子,整个平康坊里的姐妹现下都这么叫他,又不只有咱们。”

一进门便对上她们口中“王半刻”那双阴恻恻的眼睛,俩姑娘吓得顿时噤了声。

她们一早便出了门,这会儿才回,根本不晓得王文远在。

或是说,根本想不到这厮竟有如此厚的脸皮,“王文远色”的藏头诗正是传得火热,他竟都放不下风月地的快活。

一个杯子猛地飞来,前头的姑娘躲闪不及,额角一痛,瞬间被砸出了血。

他终于明白过来,那些奇奇怪怪带着隐秘笑意的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

王文远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再无维持形象的心思,将桌子整个掀翻,掐着离他最近姑娘纤细的脖子,坚硬的酒杯一个个接连不断地往人脸上砸。

尖叫声和王文远污秽的骂声交杂在一起,让人心烦意乱。

褚沅瑾秀眉轻蹙,直至老鸨叫来仆役将王文远制住神色才稍稍缓和。

“王侍郎家的二公子,竟是连姑娘都打得,真是好生威风!”

面前这女子檀口微张,满眼讥诮,却是美得让人心颤。王文远没见过褚沅瑾,只当是新进的姑娘。

这样绝色的一张脸,恐是能将那东阳第一美人都压上一筹,毕竟安阳公主他没见过,面前这美人儿可是实打实的。

王文远舔了舔干燥的唇舌,企图从仆役的掣肘中脱身,可惜无果。

“贱人!我可是五皇子的人,得罪了五皇子,你们担得起吗!”

老鸨陈春柳眼神躲闪,生了点惧意,可这五皇子和安阳公主她哪边都得罪不起,思忖间不由看向褚沅瑾,涂着艳丽胭脂的满月脸上都沁出汗来,显然是真被唬住。

褚沅瑾满不在意,轻轻笑了一声,王文远被这笑晃了眼,也不管自己还被架着,放缓了声音色咪咪道:“小美人儿,你且跟了爷,爷替你赎身,待日后爷飞黄腾达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听了这话褚沅瑾也不生气,只定定睥睨着他,眼神若有似无游移到他下身,带了分不屑的轻慢。

王文远心里一梗,顿时怒火中烧。

若真是谣言,他或许还能稳住心绪,可偏偏她们说的都是事实,是他这么多年来从不敢面对,无数次或强迫或两厢情愿着交欢后又拼命自欺欺人的事实。

恰锢着王文远的仆役也被他方才的威胁唬住了,这回竟让他稍一用力就挣了开。

这人眼露凶光,直接就朝褚沅瑾扑了过来,众人反应不及,眼看他就要掐上褚沅瑾纤细脆弱的脖子。

褚沅瑾眸子睁大了些,却丝毫不带惊慌,反倒是讶异多些。

下一秒王文远便被人从斜后方踹了出去,连面前女子的衣角都没碰到半分。

来人满脸戾色,紧绷的下颌和略有几分碎裂的眸子都显示出他此刻并不平静。

方才那一脚用力之大几乎能将人的五脏六腑都震碎,可他依旧没有放过地上那人的意思。

以沈长空的手段,这人死相只会极为血腥难看,留个全尸都算他仁慈。

对上那双带了几分讶异的柳叶眼,他立马移开了视线。

“成风,带回去。”

被唤作成风的男子是沈长空的贴身侍卫,闻言默不作声地将地上还在吐着血的王文远绑了。

“你怎的来了?”褚沅瑾看着面色冷硬的男子,颇有几分兴味。

明明从前最厌她来这风月地,这会儿自己倒也来了,还叫她给碰上了。

边关的日子竟真有那般难熬,叫这样的木头都开了窍。

她饱满的双唇一开一合,浅淡的唇妆被晕开了些许,恰如从前每次同他亲吻过后……

沈长空双拳愈攥愈紧,半晌眼里的阴霾才勉强控制住。

他来做什么,他就是个笑话。

“来这平康坊,能是为什么?总不能是随便逛逛。”

沈长空嗓音低沉,语调极为理所应当,褚沅瑾不由勾唇笑了笑,“你如是想我便放心了。”

这话一说完,周遭温度都猛然压低了下来,众人皆是放缓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地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当事人却仿若浑然不觉,她甚至扬了扬眉梢,眼睛弯成小月牙,亮晶晶的满是狡黠,“平康坊我最熟不过,念在你今日救我一场,带你熟悉熟悉?”

沈长空不说话,只定定盯着她,眸中冷意几乎要凝结成霜。

旋即淡淡开口:“只是举手之劳,今日不要说是公主,就是阿猫阿狗,臣也会救。”

听罢这话,成风嘴角抽了抽。他怎么就不知道他家将军是个阿猫阿狗都会救的善人?

脑海中适时地浮现出方才行在街上,仅仅是听见一姑娘慌慌张张同还在糕点铺排着长队的于渊道:“出事了,王文远闹事,公主还在里头……”

话都没听全,便掉头来了这平康坊,在南曲一家一家找,终于在最后一刻赶了过来。

这会儿竟成了举手之劳……

褚沅瑾听了这话倒也不恼,仿佛被同阿猫阿狗作比的人不是自个儿。她看着沈长空鬼斧神工般雕刻的脸,心中不由暗暗感慨,这人到底是怎么生的?这么一张脸,恐怕搁在身旁一辈子都不会看腻。

只可惜是这么个讨人嫌的性子。

她一副惋惜的神情,不遮不掩,“你这脾气,往后谁能受得了?”

你这脾气,往后谁能受得了?

像被人一寸一寸抽去呼吸,往喉腔里塞进雪白的棉花,沈长空半垂着幽深的眸子,眼睫覆下一片浅浅的阴影,整个人陷入晦暗阴沉的情绪中,饶是罪魁祸首看了都有些于心不忍。

褚沅瑾轻轻叹了口气,虽她从不觉自己有错,可当年到底是她弃了他。

向前走了一步宽慰道:“我说笑的,你若愿意,日后相中哪家的姑娘便告诉我。”

说到这儿褚沅瑾顿了下,毕竟这么一张处处都戳她心窝的脸,若真成了旁人的,怎么都觉着亏。

可从前沈长空那副恨不得为她将自己燃尽的性子,褚沅瑾想想就有些喘不过气来。

释怀道:“京城的贵女我都熟识,毕竟咱们俩也是从小一起……”

“公主还是管好自己罢,”沈长空面色沉了沉,打断她,半晌才抬眸,却不直视她,“臣与谁亲近是臣的事,不劳公主费心。”

褚沅瑾蹙了蹙眉头,有些意外。企图从他神色中看出些什么,可他到底不再是从前那个唯她是从的沈长空,她看不懂他。

方才还在回忆中喘不过气的褚沅瑾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东西,瞬间便被勾起了兴致,看他的眼神都带了星星点点的亮色。

他可比从前有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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