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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亦蕊从池塘边与伯堃分开,一脸通红地疾奔回寝室。她轻轻喘了喘气,调节了一下慌乱无章的心跳,轻轻地推开门。
一阵风吹凉了亦蕊的脊背,她眼睛还不能适应屋里的黑暗,小心地摸索着。“碰”她的脚趾先是被一张凳子磕到,疼得呲牙咧嘴。她立起身,额头撞到一样软绵绵的东西。她顺势抬头一看,一双葱绿色的绣鞋在空中摇摆。借着清冷的月光,彩娟颈套白绫,舌头外吐,双眼狰狞,正吊在屋子正中的横梁中。亦蕊大喊一声,不顾一切,向屋外爬去,她抱成廊前圆柱,不敢回头再看一眼,放声大哭。
凝秋等人闻声讯来,均大吃一惊。亦蕊抱住凝秋,连声说:“不是彩娟,对不对?不是彩娟……”彩娟同她从小一块长大,除了大婚的前几个月外,几乎没有一日分离。
凝秋怎会不知亦蕊与彩娟之间情谊之深,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自云雁去负责照顾弘晖、茗曦后,就属她和彩娟常常为伴。弘晖殁了,彩娟又不明不白地上吊死了,这连环的打击让亦蕊如何承受。凝秋安抚着她,不一会,一个侍卫上前禀报说:“启禀福晋,阿济格大人不在府中,小人是副侍卫长那尔布。死者确实是福晋房中的彩娟姑娘,福晋受惊了。”
亦蕊瑟瑟地躲在凝秋怀里,说不出话来。凝秋点点头,说:“该怎么办怎么办吧!派仵作来检查死因,不要破坏现场,等阿济格大人来人了,再做明查。另外,安排福晋住进另一间屋子,快!”
“不,我不去,我就在这里。”亦蕊颤抖地扶着凝秋站了进来,她艰难地说:“抚我进去看看!”
凝秋大吃一惊,劝道:“福晋,屋里阴气重,不适合进去。阿济格和那尔布大人会处理好的。”
“我说,带我进去看看。”亦蕊怒吼道,她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喃喃地解释,边向屋里走去:“彩娟在世时,对我那么好,死后又怎么害我?我已经没有了弘晖、离开了王府,为什么,还要逼我……”
彩娟已从白绫上解下,脸上被一块白布遮盖。亦蕊深吸一口气,说:“揭开它!”
凝秋低呼:“福晋,不可!”
亦蕊不再说话,弯下腰去,挑开白布。彩娟涨得紫青脸浮现出来,大眼睛再也找不到欢笑,黑色的瞳孔简直要翻出眼眶,吐出一截朱红色的舌头,舌上泛着斑斑血痕。那个天真、活泼的彩娟已成为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亦蕊的心再次被电得麻木不仁,她瘫倒在地,张大嘴吼吼喘着气,却说不出一句话。凝秋生怕惊了亦蕊,欲将白布盖上。亦蕊猛地推开凝秋,伸出手,小心翼翼帮彩娟合上眼,当手拂过眼帘后,居然彩娟仍睁大着双眼。屋里的内又惊又怕,凝秋跪在地上,端正地磕了个头,说:“彩娟,你放心,我一定会协助福晋帮你报仇。你安心上路吧!”除了亦蕊,屋内的奴才、侍卫跪满了一地,齐声道:“彩娟姑娘,安心上路吧!”
亦蕊突然笑了,说:“彩娟,我知道,你不是死不瞑目,是放心不下我,对不对?我会好好的,把你那份快乐幸福也活下去。你在下面,好好帮我照顾晖儿。我能感到,你们都陪着我。”说来也怪,彩娟的眼睛竟然慢慢地自己合上了。众人寒毛卓竖,目瞪口呆。亦蕊轻轻拾起白布,遮住彩娟的脸,慢慢立起身子,对凝秋说:“收拾一下,这几天准备回王府。”
这时,伯堃风尘仆仆地出现了,他先看到地上盖着白布的女人身体。不由惊恐地后退了两步,口中喃喃道:“亦蕊……”(作者按:古代女子的闺名,除了家人、是极少让其他男子知道的。所以,那尔布就算听到亦蕊,也不知说的是什么。)
那尔布迎了上去,见阿济格面色苍白,退后几步,略觉奇怪,他认识的阿济格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突然,阿济格的脸上由白转红,双目放出光来,向凝秋扶着的亦蕊跑去:“亦……福晋,你没事,你没事……”
亦蕊看到伯堃,泪一下奔了出来,她吸溜的鼻子,努力地控制自己,说:“彩娟死了。我要回府。”
这八个字,如晴天霹雳,击碎了伯堃所有美好的幻境。他“啊”一声,双腿无法动弹。
彩娟,不止是亦蕊从小到大的玩伴,也是他的。多少次,彩娟为他俩递纸条、传口信。多少次,彩娟因为他俩而受罚。那尔布正喋喋地在他耳边介绍着彩娟死的状况,场景一目了然,表面看来是上吊窒息而死。伯堃机械地听着,他基本做出了判断。今夜是彩娟在屋外守夜,到了半夜时分,彩娟发现亦蕊不见了,便进屋来寻。正巧潇碧来剌杀福晋,见到屋子里有个年龄相仿、服饰相近(作者按:这段时间亦蕊都与凝秋、彩娟穿差不多一样的粗布衣服,晚上休息时,首饰自然是卸掉的,潇碧来查探时,便是如此)的女子站在床边,以为彩娟就是亦蕊,将她吊起,伪装成自杀之惨状。若是亦蕊就这么上吊,任谁都会猜她是忆子成狂,不会有疑。自己明知道谁是凶手,却无法替彩娟报仇,内心的煎熬更胜他人。
亦蕊要回府,这就宣告了她要继续和胤禛在一起,做回嫡福晋。经过晚上述说衷肠后,伯堃更不甘心,更不愿意这么做。突然,他灵光一闪,丢下手边的事,匆匆追向亦蕊和凝秋的身影。
又在那棵榕树下,池塘边,隔了两个时辰,二人的心境居然如此不同。
亦蕊面对着池塘,夜色莹光反射在她身上,如水波荡漾。
伯堃手腕脱臼处虽接上了,但还是生疼,他忍痛不说,反背双手,也对着池塘。
许久,天际已隐隐发白,二人还是没有出声,各自都了神。
突然,二人转过身来,同时出声。
亦蕊说:“带我离开这。”
伯堃说:“我送你回府。”
伯堃楞住了,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结结巴巴地说:“你是说,让我带你回王府,对吗?”
亦蕊神色不变,淡然地说:“不回府,去哪儿都行,你决定……”
伯堃欣喜若狂,手舞足蹈道:“真的?真的吗?我还担心你……太好了,太好了……”他情不自禁,想去搂抱亦蕊。
亦蕊冷静地退后一步,说:“带我走,但你不能碰我。”
“不碰不碰……”伯堃并不难过,他已被突如奇来的喜悦包围了。
“那,我去拿几件东西,后门见!”亦蕊得到承诺,便向寝室走去。
凝秋正指挥众人收拾东西,见亦蕊来了,便问:“福晋,计划几时回王府,奴婢好派人回府传话。”
亦蕊挥挥手示意其他奴才退下去,留下凝秋一人,她说:“拣些简单的衣裳、几块银子、晖儿的手抄药经就够了。”
凝秋疑惑道:“这……”
亦蕊将凝秋收拾到一半的包袱皮清出来,自顾自得捡所需的东西,边说:“我不回王府,你和王爷说,我失踪了,或死了,都行!”
凝秋大吃一惊,说:“福晋,你别胡说,这怎么行?”
亦蕊停下手中的活,侧头对凝秋说:“以后我不是福晋,别这么叫我。对了……”她来到案前,迅速拟了张书笺,大意是奴婢凝秋有功,赏银百两,赐回乡。她将书笺递给凝秋,说:“王爷认得我的字迹,你给他,他会放你走的。若实在不行,印鉴在福熙阁何处,你是知道的,自己盖一个便是。”说罢,她继续麻利地收拾起来。
凝秋跪在地上,紧紧地抱着亦蕊的双腿,哭道:“福晋,你这是怎么了?求你告诉奴婢啊!”
亦蕊温柔地蹲下,说:“凝秋,你也陪了我十几年,返乡的愿望早就该实现了。不是吗?”
凝秋说:“福晋,你走了,晖阿哥、彩娟的仇谁替他们报啊?”
亦蕊嘴角抽搐了一下,她闭上眼,许久才缓缓地张开,她眼里泛着泪光,略带激动地说:“报仇,只会死得人更多。晖儿、彩娟,都走了。凝秋,你知道下一个最危险的就是你啊?”
“奴婢不怕,总之不能让他们含冤而死!”凝秋坚决地说。
“我怕!我不能再接受身边的人,离我而去!”亦蕊心痛地表情扭曲,自火灾后亦蕊便有了心疝为患,平日还好,但弘晖那事引起她旧疾复发,每日都得按时服用紫桂丸,现已误了时辰。昨晚还是彩娟在伺候服药,凝秋碰到药瓶时,似乎还能感觉彩娟的体温和动作,一转眼,已人去楼空。凝秋取来药丸、米酒,服侍亦蕊。凝秋不安地说:“您要去哪?谁伺侯您呢?这身体……”
亦蕊缓缓地说:“大象因为拥有珍贵的象牙,而被无数猎人捕捉。若无象牙,它那皮糙肉厚的,也没人想去伤害它。我就是那大象,位份、恩宠、权势都是那象牙,她们为了得到它,杀害了晖儿、彩娟,甚至……更多人……我厌倦了,你懂吗?”
凝秋说:“您也不顾王爷了吗?”
亦蕊心里揪了一下,说:“自迁至别院,王爷来过几回,他顾及我了吗?恐怕正与李怡琳、瑶夕风月无限呢!”
凝秋叹息一声,亦蕊没有利用福晋的身份处置瑶夕,并不是她不想,而是她想让胤禛出面为弘晖做些事,却没想到,胤禛所做的事,就是让瑶夕侍寝吗?
凝秋说:“如果福晋一定要走,就带奴婢走吧!至少有个人伺候你啊!”
亦蕊不再理她,挎起包袱就走,一路无人敢拦,走到后门边,伯堃已在等待。
凝秋一路哭喊地跟来,看到阿济格时,讶然道:“福晋,你不会是要跟他……走吧?”她忍住没说出私奔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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