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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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八月的午后，暑气未散，林稚子开车行驶在乡间公路上，车内冷气不足，令人烦躁。汽车刚驶出县城不久，车身“咯噔咯噔”地颠簸了几下，忽然停了下来。

她下了车，束手无策，打开引擎盖看了看，也没看出所以然。公司这辆车常跑郊外的研发基地，风里来雨里去，小毛病不断，只是没想到，今日却把她这只菜鸟撂在了路上。

林稚子试着打开软件搜索了一下，最近的汽车维修处距离这里不过三四公里，她打了拖车电话，对方张口就要两千，抢钱哪！挂了电话，她站在大太阳底下发了一会儿呆。下午六点多，太阳依旧灼热，被炙烤过的地面热气蒸腾，像要把小腿灼伤似的，她懊恼地望着长长的公路，一筹莫展。

远远地，驶来一辆银灰色的汽车，林稚子犹豫了一下，挥了挥手。汽车在她身边停下来，车窗缓缓落下，她忙探身过去，请求帮助——帮忙拖车，或是帮她查看一下毛病修修车更好。

“对不起，我赶时间。”车内的男子冷冷地说。

车内冷气很足，凉气扑面出来，林稚子看到一张苍白而清俊的脸，那目光微微瞥向她，像笼了雾的湖水，配合他冷淡的口吻，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气质。

为何她心里会忽然微微一动？那张苍白清俊的容颜、说话时不急不缓的语调，怎么会和灏如此相似？她知道他并不是灏，但就是说不清哪里，一个不经意的表情、睫毛轻轻覆下的瞬间，让她想起了灏。

“帮帮忙。”林稚子恳求道。

“对不起，我赶时间。”车窗缓缓关上，汽车绝尘而去。

林稚子忽然反应过来，踉踉跄跄地追了出去，迟疑地喊着：“灏，灏，是你吗？灏，等等啊，是我啊！我是稚子，我是囡囡。”

路面扬起薄薄的烟尘，汽车已驶出好远，忽然又停下来，慢慢地退回到她身边。林稚子狐疑地走近，车窗摇下，这一次，那男子微微倾身朝着她的方向，问：“你认识我？你怎么知道我叫灏？”

林稚子吃惊地望着他，仔细地辨认着，语无伦次地道：“你叫灏吗？我不知道啊！你叫灏？是，还是不是？”

男子望着眼前这个有些疯癫失态的女孩儿，皱了皱眉，说了句“抱歉”，像避开瘟疫一般，再次驾车离开了。

这不是她的灏，她可以肯定。不管他叫张灏、王灏，还是李灏，都只是一种巧合，她的灏，绝不会把她扔在大太阳底下不管的。她的灏，是雨天的伞，是夏天的扇，是打雷闪电的夜里默默地陪伴，是不再见面的思念啊！

在阳光下发怔了一会儿，林稚子拨打了同事吕晓乐的电话，好巧不巧，吕晓乐正好开车经过附近。二十分钟后，他来了，帮她把车拖到了附近的汽修厂。

汽修厂有个大气的名字叫“龙行天下”，但不叫汽车维修，“龙行天下”后缀“汽车改装”。门前可罗雀，店门洞开，一辆黑色轿车的引擎盖打开着，一个穿红色工字型背心的女孩儿正俯身查看着，店里的音响开着，回荡着一曲《赛马》二胡曲。

林稚子犹豫地走上前，小心翼翼地询问：“老板，您这儿修车不？”

那女孩儿头也没回，口气不甚友好：“看清楚了，是汽车改装，不是修车的。”

林稚子大失所望，不料那女孩儿转过身，笑道：“当然了，车我也是会修的。”

二人四目相视，惊喜、辨认、激动，林稚子还没反应过来，肩头已被对方的拳头砸了一下；旋即，又被对方熊抱在怀中，那瘦瘦的身体，早已不是微胖界的翘楚，但传递的那份体温依然真实，是阔别数年的龙美。

“德行，回来也不说一声，姐儿们可以去接你啊！”龙美松开她，又轻轻地捶了她的肩一下，稚子笑着躲闪，仿佛又回到从前，她被龙美组团欺负的日子。

这几年，两人并没有断了联系，社交软件将天南海北的同学维系在网络上，热闹喧哗，龙美偶尔会给林稚子点个赞。过年的时候，林稚子也会在龙美群发的拜年消息下手打几行字回复，淡淡如水的交情。

对一个女人最大的赞美，无外乎是这时林稚子淡淡地说了一句：“你瘦了。”

龙美得意地转了转手中的工具：“看我的。”

那年虽有林稚子和灏给她补课，无奈龙美底子薄弱，最终去上了技校，毕业后和当时的男友开了一家汽修厂。后来男友成了前男友，去了南方发展，汽修厂由龙美接管，做得风生水起。在所有同学中，她是小人物逆袭的成功典范，在城中给妈妈买了大房子，自己名下有好几辆车，风光无比。

龙美修车的时候，林稚子的同事吕晓乐一直在旁边一脸痴相地看着，龙美余光瞥见，不屑地问：“谁呀这是？你男朋友？”

“不是，我同事，晓乐。”

吕晓乐马上谄媚地对“龙姐”笑。

说起男友，龙美想起灏，一时也有些感伤，悄悄地问道：“你把我灏哥哥到底弄哪儿去了？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他？”

龙美的问题让林稚子的心中又骤起悲伤，她想要马上抱抱龙美，告诉她，灏哥哥被我弄丢了。他就像她俩共同守护的一个秘密，一个青春的秘密，再提及，既伤感又甜蜜。只是，有新同事在旁，她犹豫了一下，微微地笑了笑。

吕晓乐马上八卦心起，好奇地问道：“灏是谁啊？”

“关你屁事。”

“关你屁事。”

两人异口同声。

龙美挑眉笑笑，起身从屋外牵了一条大黄狗进来，将绳子递给吕晓乐，客气地笑道：“帮帮忙，帮我遛遛狗。”

吕晓乐身材瘦弱，大黄狗若直立起来有一米多高，就这样，他被一条大黄狗牵走了。

店里就剩下她们俩，龙美放下工具，拍拍手，说：“修好了。”

那首激越的《赛马》曲也停了，接着是一首钢琴曲，颇是轻柔，林稚子不知道那是什么曲子，只觉得音乐丝丝缕缕，像长了触手似的，揪住了她的心。

店里有一个吧台，吧台里是一个造型奇特的酒柜，龙美倒了两杯酒，一杯给稚子，另一杯溢了出来，她小声尖叫着，把嘴凑过去喝掉杯边要溢出的酒。

“他，我把他弄丢了，我找不到他了。”林稚子说。

“什么什么？他丢了？被拐卖了？什么意思？”龙美一惊一乍地喊起来。

“他是我的伞，我把他弄丢了。”

时过境迁，再说起灏，多少欲说还休，都成了千古空余恨。林稚子终于有勇气对龙美和盘托出——灏是她那把紫色雨伞里的精灵，而她在高考中，丢失了他。

龙美哈哈大笑，根本不相信她，笑过之后，有点儿伤感地说：“我知道我配不上他，他喜欢你，我也抢不来，可你也不用编这样的瞎话骗我。雨伞精灵？哈哈哈！”

“我说的都是真的。”她认真地说。

龙美静下来，与稚子对视，像是在那茶褐色的瞳孔中寻找答案，许久，龙美哀伤地叹口气：“你真是很喜欢灏啊！”

稚子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龙美说：“下一次，要勇敢一点儿，爱来的时候，要踮起脚尖去迎接，因为一不小心，它就飞走了。”

门外的马路上，蝉鸣骤然停下来，大黄狗牵着吕晓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