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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唐细辛回来的时候,是个大中午,只身一人,没有通知谁,像林稚子独自回来那天一样,拖着一个大箱子,是在法国的全部所得,内里有些东西可能还是从中国带去的。
唐细辛环顾四周,又把几个房间推开看了看,劈头问了句:“你爸呢?”
林稚子刚刚起床,昨晚熬夜完成了一份研发计划书,这天是周六,她打算去研发中心加个班。她还没洗脸,睡眼惺忪,有点儿蒙:“我爸,在奶奶家啊!”
“你没接他回来?”唐细辛的口气微含抱怨。
“没有啊!”林稚子很无辜地答道。
“你回来干吗来了?”
“就是想回来了啊!”
林稚子的这份坦荡,倒让唐细辛那份婉转的心思显得龌龊起来,她也不好指责什么,叹了口气说:“那毕竟是你爸。”
林稚子撇撇嘴。她不是没想过接爸爸回来,只是想再挫挫他的性子,然后等自己工作稳定一些再去接他。唐细辛没再追问,走进自己的卧室,打开了紧闭的窗帘,然后开始整理行李。这个家,像一个容器,再次被注入水、空气、阳光。
接爸爸回家这个话题,没有人再提起。接下来的日子,母女俩相安无事,各自忙碌。唐细辛继续回原单位工作,被委以重任,任命为分院院长,她接受着人们的暗羡和逢迎,像是一个失婚女人的胜利回归。
一个周末,唐细辛很晚才回家,大约是单位聚会,她喝多了,带着一身酒馊气味,被一个年轻男孩儿扶着。林稚子扶过她,她喝醉了,脸很红,但清醒着对年轻男孩儿吩咐道:“车钥匙给我,我明天有用。”那男孩儿是医院的司机,那辆车是唐细辛的专车。
稚子扶她洗漱,安置她躺下。唐细辛累极了,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嘟囔了一句:“明天,一起去接你爸爸回来吧!”
第二天一早起来,唐细辛神清气爽。看得出,她用心打扮了一番,涂了接近唇色的口红,短发梳理过,又用手揉乱了一些,显得精神抖擞,又不那么刻意。在法国数年,她不仅进修专业,精湛了医术,也学会了化妆和穿衣,学会了法国女人的优雅。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唐细辛和五年前的她判若两人。
林稚子套了一件简单的白T恤就打算出门,反遭到妈妈训导:“女孩子,要注意仪表。该谈恋爱了。”
林稚子不客气地反戗了一句:“我又不去约会,以后再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唐细辛心虚地又用手抓了抓头发,走出家门,上了车,坐上副驾驶位,把钥匙交给稚子:“你来开吧!我头疼。”
林稚子没有多问,启动汽车,朝几十公里之外的那栋六层小楼驶去。
到达奶奶家小区楼下时,奶奶正好买菜回来,几根绿绿的小葱、一小袋黄豆芽、一把小油菜。一见到母女俩从车上下来,奶奶喜出望外,满脸堆笑地往楼上迎她们。上楼的时候,奶奶旁敲侧击地询问:“厚朴要吃炸酱面,我一会儿再炒俩菜,咱们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唐细辛过去与婆婆相处并不愉快,在生产和月子里,婆婆给了她许多屈辱的记忆。她和婆婆无话可说,只是一步一步稳稳地踩着台阶,目光笃定地望着前方,淡淡地说:“不吃饭了,我是来接他的。”
老太太跟在她们身后上楼,有些吃力,听到唐细辛的话后停了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早该复查了,这老二整天忙,也没人送他去,我也没办法。”
推开门时,林厚朴坐在轮椅上背对着她们,在看一部无聊的肥皂剧打发时间,他以为只是母亲回来了,小声地说:“妈,叫老二过来,带我下楼转转吧!”
幽闭会让人变得神经质,离开人群太久容易胡思乱想。林厚朴声音细细的,像在自言自语。他转头一看到唐细辛,就如同被蝎蜇了一般吓了一跳,脸上的肌肉惊跳着:“你怎么来了?你来干什么?”
唐细辛心生恻隐,心底如峰峦崩摧,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我带你去复查。”
“不用麻烦了,没什么大碍。”林厚朴强端着最后一点儿面子,对前妻的善意报以一个尴尬的笑,说,“谢谢你了。”
经过几年的时光揉搓,唐细辛已改变太多,她没有与他凄凄复凄凄地厘清恩怨、争执是非,她不是来与他商量的,只是果决地说:“走吧!”
唐细辛推着轮椅往外走,回头对林稚子吩咐:“带上你爸的东西。”
林厚朴坐在轮椅上扭手扭脚,如坐针毡:“这事你就别管了,真的,你不要管我了。”
轮椅行至楼梯边,唐细辛看看长长的楼梯,犹豫了一下,忽然俯身,一把拉住他的一条胳膊,将他拉到自己的背上,厉声喊了一句:“别动!”然后起身,背着他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林厚朴不动了。他的前胸紧紧地贴着这个瘦弱的女人的后背,像年轻时他与她在校园的湖边约会,他突然从后面轻轻地抱住她一样。身体的接触能够让人迅速亲密起来,也瓦解了他最后一点儿可笑的自尊。
楼下有几个目睹全程的老邻居啧啧赞叹,叹唐细辛宽容大度,有妇德。
唐细辛将那个负心的男人塞进车里,自己坐回了驾驶座。林厚朴坐在后面,心有余悸、战战兢兢,问:“细辛,你现在,不会是想要……想要报复我吧?”
唐细辛冷笑一声,道:“你现在这样,还有被报复的价值吗?”
林稚子拖着折叠的轮椅“吭哧吭哧”地下了楼来。
回去的路上,三个人都默默无语。汽车驶回城中,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唐细辛的医院。她吩咐下面的人推了一辆新型轮椅出来,并特别叮嘱把账记在她的名下。这一次,她没有再背他、抱他,医院多的是护工和男人,随便拉一个来,就把林厚朴从车上抱了下来。
医院是唐细辛的天下,她纵横自由,对什么事都应对自如。科室的同事们知道林厚朴是院长的前夫,都报以和善的态度、周到的服务,以及暗地里隐晦的讽笑。林稚子随侍前后,觉得自己在这里其实是个无用的人。最后,唐细辛亲自开了一些缓解肌肉萎缩的中药,叫林稚子跑个腿去中药房拿。
中药房在一楼,正值晚饭饭点,只开了一个窗口,排了一小队人,里面只坐了一个医生,正在不紧不慢地核对药名,再配药、称重,然后把不同的药材分摊在牛皮纸上,包裹、捆扎,如同捆绑襁褓里的婴儿一般,一丝不苟。
林稚子有点儿着急,她想起院长大人的“特权”,于是猥琐地插队到窗口第一个排队的人旁边,压低声音对那个医生说:“大夫,唐院长让我来拿药。”
年轻的医生抬起头来,用鄙夷的目光看了看她。林稚子看清了,这名医生有一张略显苍白的冰山脸,睫毛很长——她认出了他,是那日汽车抛锚后,她在路上求助,却冷酷拒绝她的绝情司机。一种“特权”的荣耀感让她挺直了腰脊,又骄傲地说了一遍:“唐院长让我来拿药。”她手里的单子上有唐细辛的签名,是最好的证明。
没想到,对方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似乎并不记得她,冷漠地说:“去后面排队。”
林稚子以为他没听清,还跃跃欲试地往窗口挤,被前排的人狠狠瞪了回去。她气急败坏地站在了队尾。轮到她时,那医生没有再用正眼看她,只是接过单子,认真地看了看药名,然后开始取药。林稚子瞥了一眼,他的胸牌上写着“宫灏医师”,她心里微微一动,他竟然真的叫“灏”?世间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宫灏医师配齐了所有的药,一反刚才的冷漠无情,指着不同的牛皮纸袋,耐心地给她解释煎药的方法、时间、火候,林稚子心里得意扬扬,哼!装什么清高?
“你记住了吗?”他问。
“啊?”林稚子只顾暗搓搓地看他,也没细听他到底说了什么。
宫灏无奈,拿出笔,在一张纸条上写下刚才说的话。她注意到他的手,修长柔细,像女孩子的手,但写字的时候,指关节和手背的脉络清晰可见,刚劲有力。她对刚才的冷遇很不忿,挑衅地问:“医生,你对每个人都是这样体贴周到吗?”
宫灏写完了字,抬眼,毫不留情地说:“不,我只是对愚蠢的人才这样体贴周到。”
被羞辱了吗?林稚子接过药,怔了几秒钟,不知道该怎么回嘴反击,那人已在窗口摆出了“暂停服务”的牌子,和另一个医生交班去了。
林厚朴被正式接回了家,三个房间,三人各据一室。林厚朴被安排在书房,前妻亲自给他铺床,一言不发;他滑动轮椅,关了门,默默地来到她身后,忽然用力撑住轮椅,挣扎着起身,匍匐跪倒在她的膝下。唐细辛一惊,跌坐在床上。林厚朴抱住她的双膝,将头埋在她膝上。她错愕之间,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发抖——他在抽泣。
“细辛,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唐细辛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等他说完那些悔恨的话,终于平静下来,她才淡淡地说:“没有谁对不起谁,你好好养病吧!”
林厚朴忽然捧住了她的双手,放到唇边吻起来,像是多年前在冬日校园里的湖边初次约会,她的手被冻得冰凉,他就是这样,把她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地哈着热气,然后如侍珍宝地吻着。
唐细辛如蝎蜇了一般,厌恶而惊悚地抽回了手,盯着他,认真地说:“你不要误会了,我和你,早没有了夫妻情分,更不是你说的什么亲情,我们甚至连老朋友也算不上,我对你只是单纯的同情罢了。”
林厚朴听着她说着这种无情的话,还为彼此辩解:“不,细辛,我还爱你,你也爱我。”他要为他的吻和她的收留找一个妥帖的借口,好让大家都名正言顺起来。
唐细辛凄然一笑:“爱!有几个人配说爱呢?”她眼底温热,心里却涌上一股绝望,甩手走出了房间。
林稚子在自己的房间内听着书房里传来的隐隐动静,犹豫着自己要不要过去看看。她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有感情,但她知道,林厚朴是唐细辛的一块精神失地,唐细辛想要收复失地,将一面屈辱的、代表胜利的旗子再插上去。人性复杂至此,林稚子打算要开门出去的手又缩了回去。
隔壁房间传来难以分辨的声响,那是林厚朴艰难地从地上爬起,再借助外物回到床上。从此,他被前妻扶助和豢养的生活开始了。
一家三口,白天母女俩各自上班去,唐细辛为林厚朴请了一个男护工,白天来照顾他吃喝拉撒,晚上走,不住家。唐细辛做了院长,虽然偶尔有些应酬,但不如以前那样晨昏颠倒地忙了。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但总是板着脸,也没有多余的话。林稚子下班后会搭把手,屋里气氛沉闷的时候,她和爸爸会扯几句自己工作上的事。
林稚子入职的公司在研发香水系列,她加入了研发小组,天天往郊外的研发中心和养殖基地跑,人都晒黑了一圈。唐细辛看着心疼,给她买了一辆二手车,除了上班代步,周末不忙的时候,她会载着爸爸妈妈到郊外的一个景区的河边钓鱼。林厚朴笑得眉眼开阔起来,连声赞叹:“还是我女儿好。”一根钓鱼线抛出去,他转头又对唐细辛谄媚地说:“等会儿看我的,这河里有花鲢,我钓它一条,晚上你给我们做清蒸花鲢。”
唐细辛躺在树荫下,不置可否,用遮阳帽盖住了脸。
林稚子想起医院里的那个实习医生,问妈妈:“妈,你们医院有个实习医生叫宫灏,你认识吗?”
唐细辛依然遮着脸,懒洋洋地说:“医院那么多员工,我哪儿能个个都认识?这个人怎么了?”
林稚子故意撇撇嘴,自嘲地说:“也没什么,就是上次我去拿药,想插个队,被他?了。不通人情,我可是院长的女儿哪!”
“本来就是你不对啊!”唐细辛哑然失笑,嘟囔了一句,侧个身打盹儿去了。
河水平静无波,一家人仿佛也可以一直这样波澜不惊地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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