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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间,灰羽白腹的鸟儿在枝丫间跳来跳去,若一个软绵绵的圆球,虽叽叽喳喳的,但半点不觉恼人。

山林下,几个小和尚正在打水,但水太重,他们又抬不动,胆子小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开始哭了起来。

“怎么还哭了。”

略带沧桑的男声传来,几个小和尚一瞧,顿时高兴起来,忙小跑到他跟前眼巴巴瞅着他道:“林爷爷,您帮我们抬水吧,师父布置的任务也太重了些,我们抬不动了。”

“好。”林麓之一口应下。

他现在住在山林下,让人置办了两块地,时不时也出来走走,没人知道他是将军,除了那山上的主持老朋友以外。

寻常他也来这林子走走,打点野味回去,若是碰上这几个小和尚,便由着他们围着自己闹,仿佛又想起了婳儿和澄儿的小时候。

他眼底微湿,瞧见有一个落后了走不动,干脆停下脚步等他过来了,才牵着他的手一起走。

暗处,有人看着他就这样笑着离开,手里搭起的弓,终究是放了下去。

“主子,您不动手吗?”旁人问道。

“不必了。”辛夷取下那只箭,抬手便刺入一旁的树中,最后看了眼林麓之的背影:“这一箭的仇报了,从此往后,再与他无瓜葛。”说罢,直接转身而去。

底下的人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这样做,但都没废话,很快的跟着她离开了。

现下的一天一天仿佛过得格外的慢了起来,一分一秒的时间辛夷都不曾错过。

背水一战,死又何妨?

她嘴角冷淡勾起,很快,就不必在这世界苦熬了。

京城中,最近几日显得格外忙碌,尤其是徐家门口。

徐家要迎娶公主进门,虽然一应东西早就备下了,可蒙古王妃却在这时候要入京来,那当然只得快点先把婚事给办了。

“你瞧瞧,哪里不满意的,娘给你换了。”徐夫人拉着宝珠的手笑道。

“都满意。”宝珠笑眯眯道,原来还听人说,中原人心眼小好算计,公婆更是个难缠的,可是现在哪有这情况,虽然徐程青有几个通房,但都是老实本分的,徐程青更不是贪恋美色之人,徐家的公婆更是明里,小姑子还是个贪玩良善的,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宝珠说完,瞧见廊上正在跟林锦澄说话的徐程青,微微珉唇一笑:“只要他好,我自然好了。”

徐夫人听到这话,是越发满意起来:“家和万事兴,只要你们小夫妻能好,娘也就不担心什么了。”

听到小夫妻三个字,宝珠的脸羞得一红,所幸徐程青没看到,不然又得取笑她了。

徐程青这会儿正跟林锦澄商量呢:“以往他们都喜欢挑婚事这等热闹的事情出手,这次还要你多盯着些。”

“放心,京城里外的布放都做好了,每个入京的人都会细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的。”林锦澄道。

“那就好。”徐程青也点点头:“对了锦澄,汝嫣那里如何了?”

想起当初他亲自送王汝嫣出城去,她竟是不肯回来了,又想到自己即将大婚,未免心疼起林锦澄来。

林锦澄想起王汝嫣,浅浅一笑:“她心思重,不过离开京城后,身子好了不少,跟王夫人也慢慢有了来往。”

提起这件事,林锦澄心中仍旧是自责和后悔,若不是当初阿妙一事,也不会闹出这么多事来,都怪他自己糊涂。

徐程青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汝嫣心中有你,生气也是为你,你慢慢哄着就是,别急。”

“嗯。”林锦澄颔首,一抬头,瞧见这满屋的红绫,忽然就叹了口气:“算起来,自我与父亲回京,短短几年间,竟是见证了锦朝的覆灭和大齐的兴建,再到如今的繁荣昌盛,当真是白驹过隙。”

徐程青看看,嘴角也跟着扬起:“谁能想到,皇上和婳儿,身上都有那许多波折呢,尤其是此番皇上还多了个兄弟。”

远在几百里外的长孙祁烨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一路行来,路上经历好几次大雨,因为着急赶路,林枕溪直接冻病了,长孙祁烨状况也不大好。

沫沫开好药,亲自去煎药了,趁着这空荡,长孙祁烨才到了林枕溪的房间来。

他坐在床边,瞧见她躺在床上睡着,因为发热而小脸发红,眼眸紧紧闭着,呼吸很浅,仿佛醒不过来了一般。

不知为何,长孙祁烨心里有一种恐慌,也不知是渐渐靠近京城而产生的恐慌,还是见到林枕溪一直没醒而来的恐慌。

他总觉得自己仿佛还要失去什么一般……

他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收紧,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似乎又将他带入了眸中幻境,直到熟悉的声音唤来。

“铁牛,给我倒水。”

林枕溪一睁眼,就看到了坐在桌边不知想些什么的人,便唤他道。

长孙祁烨醒过神来,睨了她一眼:“渴了?”

“不然要你倒水做什么。”林枕溪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只觉得睁开眼睛,到处都是天旋地转的,实在晕的紧。

长孙祁烨:“……”这丫头,跟他说话,从不会客气的。

他转头倒了茶水来,才发现窗户没关。

他放下茶水正要去关窗户,忽然大风一吹,一柄寒剑就刺了进来。

林枕溪一瞧,立即精神了,半撑起身子轻喝:“你是谁!”

刺客被她莫名喝住,闻言,只轻哼一声,再度提剑朝长孙祁烨杀了过去。

“沫沫!”

林枕溪一声喊,那刺客还未反应过来,紧闭的房门直接从外面被人踢倒一扇,而后便见一个身量不大但气势很足的少女站在了房门口。

“小姐,谁欺负你了!”沫沫立即问道。

林枕溪眼泪都要出来了,抬手朝他刺客一指:“我跟他搭话他不理我……”

生病的人总是容易悲伤,尤其是现在病的天旋地转的林枕溪,瞧见给自己撑腰的沫沫来了,干脆就倚在床边轻轻抽泣了起来。

沫沫见状,那叫一个生气,两手举起桌子盯着那刺客,寒声道:“好小子,你敢欺负我家小姐,今儿我就打得你知道谁是你林姑奶奶!”说完,大桌子就扔了来,。

噼里啪啦的声响,刺客还没忌惮上力大无穷的沫沫,就担心她其他人给招来了,扭头就朝窗户外而去,走时,跟着他背后却飞来一把凳子,直接把他从半空中给砸了下去。

“铁牛,你安慰小姐,我下去抓人!”沫沫气势汹汹的说完,还眯起眼睛瞪了眼长孙祁烨:“我可不管你是不是王爷,你敢欺负我家小姐,我打断你的骨头!”

长孙祁烨第一次……有点怂……

看着沫沫风一般的离开,再看看被踢倒的门和被扔出去的桌子椅子,他终于回头看了眼抱着床柱子嘤嘤嘤的林枕溪,眨眨眼,整理了下语言,道:“你不是被吓到了吧。”

林枕溪更加伤心:“你也不关心我,我想喝水,现在还没喝到,沫……”

“我喂你。”长孙祁烨立即从一侧的小桌上提了茶壶重新倒了一杯给她。

林枕溪也泪眼汪汪的瞅着他,等茶水递过来,直接接过他手里的壶一饮而尽。

等茶水喝完了,她的眼泪才终于止住了,不过到底是病的重,水才喝完,人就直接倒在了床上呼呼大睡了去。

长孙祁烨看她身上的被子也滑落了下来,人也睡得迷迷糊糊的,俯身将被子给她捡起来,上前给她盖了过去。

不想才给她盖好被子,林枕溪忽然抬手一拽,就把他给扯到了床上,而她也手脚并用的抱住了他,还抬手摸着他的头做顺毛状:“小白乖……”

“小白是什么?”小猫小狗?

长孙祁烨想着,大约也是如此了。

没多会儿沫沫回来,瞧见这一幕时,还不等长孙祁烨解释,沫沫就红了脸,又见是林枕溪强行抱着他,只如老母亲般的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小姐长大了。”说完,也不顾长孙祁烨是不是快被林枕溪一条腿压到怀疑人生,转头就跑了。

一夜过去,等到第二天时,林枕溪幽幽转醒,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见眼前一张放到的俊脸。

“小白,你转化成人了?”林枕溪想了想,还抬手捏了捏他的脸。

长孙祁烨一夜没睡,看了她一晚上,不过似乎感觉也不错?

他嘴角勾起:“夫人醒了就好,昨夜累了一宿,腰都要断了,夫人的腿还酸不酸?”

林枕溪没经历过人事但也听那些街坊邻居家的姑姑婶婶说过的,闻言,这才发现自己的腿居然压在人家腰上。

她立即收了回来,轻咳两声,笑道:“咱们是不是该出发上京城了?”

“急什么,为夫等了一夜,事儿还没办呢。”长孙祁烨看着她紧张的样子,笑起来。

“什么事啊,关我的事吗?哎呀,睡了一夜,真渴啊……”林枕溪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溜下床,这才发现竟是满屋子的狼藉。

她顿了顿,一面去拿一侧的水壶倒水一边问道:“这儿怎么了?”

长孙祁烨看她竟是不记得了,干脆好好将她昨晚委屈巴巴的哭唧唧又豪爽的一口干掉一壶茶的事儿说了,林枕溪尴尬的看着手里倒不出茶水的壶,尬笑两声,便忽然听他道:“小白是谁?”

“我家的养的小香猪啊。”林枕溪顺口答道,等答完,才发现背后一道充满杀气的目光传了来。

她想也没想,拔腿就跑,长孙祁烨瞧见她慌慌张张如临大敌的样子,眼神虽然凶,嘴角却是高高翘了起来。

只是昨晚来刺杀的,到底会是谁呢?

而且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会忘记以前的事?

他心中不解,起身走到窗边,瞧见外面淅沥沥的大雨不停,心中沉沉,不再多言。

宫中,长孙祁烨因为大雨滞留在几百里外的消息传来,林锦婳也放下了手里的书,道:“让人照看好,别半路出了事。”

“是。”

宫人应声退下,赵怀琰才从里间走了出来。

刚褪下朝服的他,换上黑色龙纹的常服,腰间系着红色的带子,坠着一块龙纹黄玉,矜贵而清雅。

他瞧见林锦婳在看书,尤其这几日总闷着看书,只道:“宫里有个听雨楼,婳儿可要去看看?”

“听雨楼?”林锦婳放下书坐起身来,赵怀琰朝她伸出手,她抿唇一笑,将手伸过去,便随他一道往外去了。

赵怀琰没让人跟着,只牵着她的手,撑着伞缓缓往前而去。

宫里的青石板路早已经轻扫的十分干净了,不过伴着这雨,再有风儿一吹,难免有树叶落下来,还有新开的花。

林锦婳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随他同行,侧过身看他时,才觉他嘴角藏着的温柔笑意。

她心中甜蜜,等到了听雨楼前,才发现竟是修筑在宫墙附近的一处三层楼高的八角阁楼。

赵怀琰牵着她缓缓踏上最高处,站在廊下,才看着笼罩在烟雨里的京城,浅笑:“婳儿将来想去哪个地方?”

林锦婳心中一动,他已经在盘算离宫的事了吗?

可是现在朝廷中没有能用的皇子,若是现在离开,岂不是要置大齐于不顾?

“皇上……”

“等到慕锦长大了,我们再离开。”赵怀琰浅浅一笑,这个担子,自然是要丢给儿子的。

林锦婳微微一顿,旋即笑起来:“万一葡萄不想要呢?”

赵怀琰眸光一深,上前将她抵在廊柱旁,浅笑:“为防如此,婳儿就要多生几个孩儿了。”

林锦婳面色一红,身后是青砖绿瓦的寻常生活,面前是深深爱着的夫君,她羞涩的垂下眸子,不等作答,便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已经被赵怀琰揽在了怀里。

他依旧带着曾经的那份冲动和狂野,但却也会照顾她的感受。

温柔而充满了占有欲。

雨声淅淅沥沥落在这京城里,风儿也要将这温热的气息吹散了去,娇柔的唤声,落在赵怀琰耳朵里,仿佛是更加热烈的邀请,让他满心满意,只想爱她。

从阁楼上下来,林锦婳的腿都是软的。

赵怀琰故意不扶她,惹得她只能紧紧抱着她的胳膊。

赵怀琰瞧见她每走一级阶梯便要停一停的样子,嘴角扬起,抬手便将她打横抱在了怀里。

“怀琰,等下出去前将我放下。”林锦婳忙道,不然外面都是宫人,察觉出来可怎么好。

“外面的人朕已经遣走了。”赵怀琰浅笑。

林锦婳闻言,脸一红,干脆把头埋在了他的怀里。

出了阁楼,雨已经停下了,只有湿润的风慢慢在吹。

被雨淋过的宫中,带着沁人心脾的香气和清新,虽然天上的阴霾未散,但林锦婳的心里却好似照进去了一束光,这皇宫终究是困不住她的。

“去江南也好,在临水的地方置办一处宅子。”林锦婳轻笑。

“好。”

“漠北也不错,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景象,我也想看看。”

“好。”

“还有辽阔的草原……”

“好。”

林锦婳将所有的想法都说了出来,赵怀琰自然都是只有答应的。

两人就这样说着悄悄话,一路回到殿中,宫女们还在悄悄的笑呢,宫里这些规矩什么的,也实在是不讲究那些个了,反正宫里就这么一个娘娘,皇上还宠到天上去,她们自然只有羡慕的份。

薄荷瞧见赵怀琰抱着林锦婳进来时,心里就痴了。

她在宫里这许久,曾看尽了后宫妃嫔们的荣辱兴衰,男人皆薄幸,又何况万人之上的皇上?可为何这个皇上,这般爱皇后娘娘呢?都言皇后娘娘擅长蛊术,难道皇上是被蛊虫操控了?

她瞧见赵怀琰抱着林锦婳从自己身前经过,她仿佛还能听到他们两悄悄说话的声音,曾经生人勿近的主子,变成如今柔情似水的皇上,这里面她不信没有蹊跷。

等回了殿中,赵怀琰又坐了许久,直到前殿有人来请示,他这才离开了去。

等他一走,林锦婳想起方才楼阁上的事,脸一下子羞红,就连有人走了进来她都全然不知。

“娘娘?”

墨花见她红着脸不知想着什么,轻声唤道。

林锦婳回过神来,瞧见是她,这才道:“你回来了。”

“嗯。”墨花脸上微微一红,才道:“七王爷说,若是得空,想见见娘娘。”

“也是该见见他。”林锦婳想想,怎么说墨花跟他也算是两情相悦了,赐婚也当是要的。

说完,才看向墨花笑道:“在跟皇上之前,你们几个原是什么身份?”

墨花闻言,也猜到了她的意思,只浅笑道:“奴婢们几个都是江湖中人,只墨月家是是前任武林盟主,墨月跟墨风乃是表姐妹,奴婢家中原只是普通门户,墨雪是孤儿。“

闻言,林锦婳想了想,笑笑:“正好徐家婚事将近,你们几个正好放出了宫去,封了名分,也好给你们将婚期定下。”

“娘娘,不必这么急的……”

“急,万一再折腾个什么事儿,你们的婚期又要耽搁下了。你们跟着我这几年,风风雨雨,我看在眼里,早已不拿你们当下人,如今眼看着你们年岁一天天大了,若是耽搁,岂不是要你们都成了老姑娘去?”林锦婳笑眯眯道。

墨花知道她心中一直因为采儿和白兰而遗憾,闻言,也只笑笑:“娘娘的心思奴婢们明白,只是如今奴婢们都想守着娘娘……”

墨花话未说完,就见小玲急急跑了过来,脸上堆满了笑意:“娘娘,墨月姐姐醒了!”

“当真?”墨花欣喜不已,林锦婳也起了身来,直接带着人就过去了。

墨月这会儿还在急着晕倒前的事儿呢:“快,快带我去见皇后娘娘,那陈阿妙是个假的……”

林锦婳从外面走进来,笑看着她:“我知道是假的,你好生休养,已经没事儿了。”

“真的吗?”墨月看着林锦婳,忽然发现她的白发:“娘娘,您的头发……”

“不妨事。”林锦婳只笑笑,墨月看墨风墨花的神情,也知道定然是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儿了。

主仆两又说了会儿话,林锦婳看她身子还虚弱,只让她休息,倒是特意下了令,叫常青入宫来见。

从墨月宫里出来,林锦婳心里还感慨:“你们都还活着便好。”

“娘娘最近说话,越来越老气横秋了,仿佛已经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似得。”墨花笑起来,林锦婳抿唇浅笑,可不是活了两辈子么,还是十分极端的两辈子。

她只希望这次就能这样到老,不求什么荣华富贵了,只求身边的人都平平安安就好。

秋风乍冷,夜风一吹,落在人身上更是凉。

长孙玄隐站在窗边,吹了些寒气便咳嗽起来。

苦莲连忙拿了披风来,劝他道:“师父,您别着急,阿奴很快就回来了。”

话落,房门被人推开,再转头,便见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阿奴,这会子一身的泥点子。

“这是去种地了?”苦莲讽刺她。

阿奴也不跟他计较,只抬眼看着长孙玄隐道:“那三个孩子都被人掳走了。”

“是谁掳走的额?”

“不知道是谁,不过手段残忍的很,听镇子上的人说,小文小武的娘要去救他们的时候,直接被逼着自刎了,小香的爹也是如此死法。”阿奴道。

只听这话,长孙玄隐也大约猜到是谁了。

他转身看着秋夜寒雨,心中凄凄:“冤冤相报何时了,我这条命,当真是造了不少孽。”

“师父……”

“时辰不早了,都去歇着吧。”长孙玄隐又咳了起身,苦莲这才上前关上了窗户,红着眼睛道:“师父您先睡下吧,我去给您煎药。”

“不必煎药了,去吧。”长孙玄隐抬手轻轻揉揉他的头,再看看阿奴,示意她留下。

阿奴点点头,瞧见在这儿泫然欲泣的苦莲,抬手就将他给打晕了。

他看了眼长孙玄隐笑笑:“你这人办事,就是当利落时不利落。”说完,便让人把苦莲给抱出去了。

等苦莲被带走,他这才跟长孙玄隐道:“那三个孩子,你不打算管了?”

“你觉得我应当如何管?”长孙玄隐笑看着她。

“好歹也去救一救,怎么也是你的看着长大的,就这样被人杀了的话,你不心疼?”阿奴看他神色平静的样子,倒是觉得奇怪起来,寻常倒见他对待镇子里的人极好的。

长孙玄隐瞧见他这样问,笑容越发的大了些,只道:“那人不会对三个孩子动手的。”

阿奴见他这样笃定,笑出声来:“那你是没见到他们父母被逼自尽时的惨烈,无涯先生,你大概猜到是何人了吧,不若告诉我,我帮你去处置了。”

“若是能这样轻易的叫你见到,也不会在你的眼皮底下杀了人还把人给带走了。”长孙玄隐说完,转身过去,自己倒了杯茶,只是茶还未喝下去,便吐出一口黑血来。

“无涯……”

“别过来。”长孙玄隐看着自己的黑血落在自己的衣襟上,嘴角噙着笑意:“你若是来,中了毒,这世上怕是没人能给你解了。”

“可是你……”

“不妨事的。”长孙玄隐打断他的话,只道:“下去歇着吧,这雨要停了,事情也很快要发生了。”

阿奴看他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心底幽幽叹了口气,面上只做轻松般笑笑他,便走了。

走时,看到他手里抓着的布巾已经全部染满了血。

长孙玄隐命不久矣,这是大家的共识,可是如今看到他的命和活气就这么一点点被剥削走,竟又忽然觉得悲伤起来。

世上只知一个无所不能神秘莫测的无涯先生,却谁也不知道,他对于自己的事,竟也是如此的无可奈何。

秋风吹动梧桐树,摇摇摆摆发出声响,到了半夜,那雨有凄厉的下了一阵,等到第二天早起,天儿才算是放晴了。

眨眼已经是到了徐家的婚期,今儿林锦婳和赵怀琰都未出宫来,只叫人送了赏赐来,但气派也是不小了,毕竟今儿出嫁的主角乃是蒙古的公主。

徐昭昭最是开心,如今的她已经盘起了妇人髻,穿着一条淡紫色的长裙子,耳朵上坠着圆白的珍珠,显得她娇俏可人的同时,又多出几分女子的韵致来。

“昭昭,小心些别摔了。”

袁绍跟在她身后,虽然小昭昭几岁,但他正是长身体时候,这两年间,早已比徐昭昭高了一大截了,人也稳重,反倒不觉得稚嫩,只充满了少年的阳光之气。

徐昭昭招待好客人进去后,一回头,瞧见他,小脸儿微微一红:“咱们也进去吧。”

“你慢些走,今日虽是大事,你若是磕了碰了,少不得要抢了风头去。”袁绍这话是打趣她,说她要在众人跟前跌个大跟头,徐昭昭一下听出来,追着袁绍要打,袁绍笑起来,等她一跑过来,张开手就把她抱在了怀里。

徐昭昭还挣扎了两下,奈何袁绍就是不松手。

徐昭昭小脸儿绯红的瞪他:“你做什么,这儿外人在呢。”

“那娘子还要不要听话了?”袁绍故意问她。

“听话就是。”徐昭昭只得应下,待他一松开手,朝他扮了个鬼脸,扭头就跑了。

袁绍看着她的背影跑开,无奈笑着摇头,刚要跟上去,便见有人来请:“公子,郡主身边的婆子有话传来,说小小姐今儿忽然病了,央您请个好大夫过去。”

“现在?”袁绍问他。

“那婆子是这样说的。”小厮道。

袁绍一想道袁绿衣母女,又想着今儿徐家布放应该也没松懈,只点点头,跟身边的人道:“你们都留下,照看好夫人,别磕了碰了。”

“是!”

众人齐齐应下,他这才独自出去了。

等他走了,徐昭昭这会儿也红着脸坐在徐府内某处无人的廊上了。

这会儿风景正好,也无人过来,她脸上的红色才退了些许。

想到方才跟袁绍亲昵的样子,她当真是羞涩到不行,越想越觉得臊,干脆捂着脸偷偷笑了。

“昭昭。”

就在她笑着的时候,一道意外的声音传了来,让她立即抬起了头来。

她看着面前的人,仿佛还记得初见他时,他清隽又带着书卷气的样子,那时候好似还是自己强迫他唤自己昭昭的……

“你怎么会在这儿。”徐昭昭立即站起身看他,几年不见,他长高了不少,身上的少年气也褪去了,脸虽还是当初那张脸,但眉心却多了阴翳,眼底多了浑浊。

不过能再次见到他,徐昭昭还是很开心的。

夜生看到她单纯笑望着自己的样子,浅笑:“我想请你帮个忙。”

徐昭昭笑开:“你是婳儿姐姐的人,有什么忙还需要寻我的?是婳儿姐姐又吩咐了你什么?”

夜生看着她如此信任自己,忽然就想起了妹妹宫衣鱼,一时间,竟生出些不忍来。

徐昭昭看他目光复杂的看着自己,也未多想,只道:“今儿是哥哥大婚,你若是不忙,留下来喝杯喜酒再走吧。”

“昭昭,你就没有怀疑过,为何你家未曾邀请过我,而我会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夜生终是忍不住道。

“不是婳儿姐姐吩咐你有事?”徐昭昭不解看他,对于夜生的真实身份和经历她的确了解不多,因为后来就算是她寻到了西夏去,却也没刻意打听过,所以不知道他一直在两地奔波,到底是要做什么,只觉得他既然跟了林锦婳这么多年,应该不会伤害自己才是。

夜生微微叹了口气,见她居然还没看出破绽,到底是笑出来:“你还跟当初一样。”

“是吗?”徐昭昭以为是夸奖,高兴极了,也听出他话语里的些许无奈,关切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是不是婳儿姐姐这次交代你办的事情太难了?”

夜生看着她笑笑,到底是转过了身去,走时才道:“下次不要这么轻易相信别人了。”

“你也不是别人啊……”

“我是别人。除了你的至亲之人,所有人,都是别人,他们随时会因为什么更大的利益,而出卖你,甚至杀了你……”夜生说罢,看到他微白的脸,手心紧了些,到底是没抽出放在袖子里的刀,盖好斗篷低着头提步而去。

等他一走,屋外袁绍便急急驾马回来了,等到了门口,马也来不及管,翻身下马就匆匆朝府里跑了来,面色冷沉:“夫人呢!”

“夫人独自往廊上去了……”丫环回道。

“独自!我不是说过让你们照看好夫人吗,你们怎么让她独自去!”袁绍怒道。

这还是他这么多年以来头一回发怒,方才他去见袁绿衣,到时才发现姐姐了侄女静儿都不见了,小厮说来回话的婆子,根本早就死了,可见此番就是要把自己调走,是冲着昭昭来的!

底下的人吓了一跳,瞧见他急急跑去,这才忙跟在后面而去。

不过到时,徐昭昭正坐在廊上,一边喂金鱼一边回忆方才夜生的话,等袁绍匆匆忙忙跑过来将她一把抱在怀里时,她还羞涩的推了推他:“外人在呢,松开……”

“不松开,永远不松开!”袁绍瞧见她没事,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他能得袁绍的身份,已经是上天莫大的恩赐,昭昭便是他能像个正常人一般活下去的全部源泉,若是她出了事,自己活着,也跟当年在冷宫里被人活活冻死饿死一般无异了。

徐昭昭能感觉到他紧紧抱住自己时的后怕,瞧见身后跟来的丫鬟婆子们脸上的惊魂未定,这才猜到是出事了,只小心抱着袁绍,轻声问他:“出了什么事了?”

“大事。”袁绍将她松开,看着她一脸单纯的模样,想了想,还是道:“这段时日,你去宫里住一段时间吧。”宫里有皇后,皇上又把皇宫保护的水泄不通,昭昭去了宫里,应当就不会出事了。

徐昭昭看出他的小心翼翼,拉着他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袁绍没打算瞒她,只点点头,将袁绿衣母女失踪的事情说了。

徐昭昭一听,想起方才夜生说的那番话,才咬咬牙,也将方才的事告诉了他:“不知道他为何会忽然出现,但没对我做什么。也不知是不是婳儿姐姐给他派了什么任务。”

“不是。”袁绍立即道,说完,郑重的看着徐昭昭:“昭昭,下次不可独自一人了,明白吗?”

徐昭昭看着他眼底的担忧,点点头:“我明白。”

袁绍终是松了口气:“好,我现在就送你入宫去。”

“现在?”

“对!”袁绍立即遣人去跟林锦澄说了这件事,而后便立即亲自送徐昭昭入宫去了。

到时,林锦婳正在给苏镜洵看病,等他们来后,只嘱咐苏镜洵和一旁的宫女:“先带太子他们下去歇着。”

酒儿一手抓着一把小花,一把抓着苏镜洵的手,笑眯眯道:“娘,酒儿也去。”

“去吧去吧。”林锦婳看着苏镜洵,虽然疏离冷清,骨子里却是个温柔的小男孩,酒儿活泼爱闹腾,连了。带着葡萄也跟着喜欢闹腾,有个苏镜洵在,说不定也能中和下他们的性子。

酒儿欢天喜地的的给徐昭昭夫妇行了礼后,便一步三跳的迈着小短腿跟着苏镜洵走了。

林锦婳笑看着他们离开,这才让他们坐下了,道:“出了何事,你们这时候入宫来?”

“是姐姐的事。”袁绍立即竟今日的事说了,林锦婳的手微微一顿,才抬眼看他:“你说有人对绿衣母女下手了?”

“我怀疑是夜生,可夜生到底是您的人……”

“自上次出事,他便也销声匿迹了。宫家夫妻现在还被押在大牢内待审,他不曾去营救过,也不曾来找过我。”林锦婳提起夜生,既有同情,却也不免多出一丝防备来,他为了报仇而不折手段,且极有耐心的事,她早就知道了。

袁绍闻言,立即道:“那有可能是他……”

“应该不是他。”林锦婳道:“应该只是个巧合。”

“怎么会……”

“因为夜生的仇敌始终只有一个。”林锦婳很确信这一点,从一开始,夜生就是冲着长孙玄隐去的,而抓绿衣,对报复长孙玄隐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反而是辖制住了自己,至于夜生要对昭昭动手,极有可能是想伪装成长孙玄隐的手段,让自己去逼长孙玄隐现身。他既然选择了对昭昭动手,就不会再多费力气对付绿衣,而且据她所知,他也没那个势力。

袁绍手心微紧:“那会是谁……”

“你暂且先回去,昭昭留在宫里,至于是不是夜生,我会让人再去查,现在你要保护好自己。”林锦婳道。

“是。”袁绍应下,很快便退下了。

等他一走,林锦婳立即叫了墨花来:“传令给花生,让他查查夜生的动向,至于绿衣……”林锦婳大约猜到是谁了,京城就这么些人,朝中的大臣们现在忙着抱住乌纱帽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工夫去对绿衣下手,况且绿衣周围她也是派了人暗处守着的,如今出了事一个都没回来,可见是遇害了,如此说来,动手的人一定是高手。

有这么高工夫又妄图辖制自己的,还挑在最近查抄辛夷同党最得力的徐程青大婚的日子动手,那样的人,只有一个。

墨花看着她,道:“七王爷最近一直在盯着京城的动静。”

林锦婳闻言,嘴角扬起:“你同七王爷一道去调查,注意安全。”

“是!”墨花瞧见林锦婳意味深长的笑,耳根一热,忙点头出去了。

等她走了,林锦婳想起夜生来,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最近秋意浓了些,有些积蓄已久的事情,也要发生了。

城外十里地,孩子被吓到了,哭得厉害。

袁绿衣被绑在一侧,瞧见自己的孩子被别人抱在怀里,只哀求道:“静儿胆子小,从小只愿意要我抱的。”

辛夷闻言,浅浅一笑,转身看她:“你倒是个好母亲,不过都到了这种关头,你还有功夫顾她?”

“求求你,你要做什么都好,把静儿还给我。”袁绿衣哭着求她,辛夷讽刺看她:“是吗,那你现在就自断一条手臂,我就把孩子还给你如何?”

母亲是世上最自私的人,她始终记得,那个指着自己骂小娼妇的女人!

她抬手解开袁绿衣的绳索,抽出剑扔给她:“断左臂,我立即把女儿还给你。”

袁绿衣听着孩子几乎要哭哑的声音,看着面前的剑,想着死去的赵阚,她眼里并没有任何的犹豫,抬手便抓起那剑,朝自己的左臂狠狠砍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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