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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萧夜带着小六子,两人一马,走进了碎石堡堡门。
戒备森严的堡城门口,带队军士认得这个老百户的大小子,加上萧夜一身百户行头,顶盔掼甲全副装扮腰牌闪闪,自然不会为难,吆喝开拥挤的人流,挥手让萧百户进堡。
穿的这么齐整,萧夜自是有所想法的。
西门萧夜百户返回碎石堡的消息,蒋千户已经在昨天日落前得知,在书房里盘横片刻,他招来徐海,低声地嘱咐了几句后,携带蒋清桂,去赶赴镇抚的宴请去了。
要说梅老大的不辞而别,让蒋杰心里不舒服的话,那徐海和罗愈飞,暗地里雇请的堡城泼皮,却是尽数死在了西龙河河畔,尸首他也查看过,得到的结论令他嘶嘶倒吸口冷气。
那些尸首上的刀、箭伤口,无不预示着,萧夜这个西门烈风的小崽子,拼死反抗之下,似乎竟然有了不弱的反抗力,而得到韩家掌柜从西龙河方向返回的消息,也让他大为恼怒。
他不相信,一帮子老弱的军户,没见过阵仗的匠户,在一个毛头小子的带领下,能把十几名舞刀弄枪的青壮泼皮,全数杀死当场;更何况,带头的是徐海的亲信家卫。
那也就是说,韩家的家卫,在其中出了不小的力。
再加上韩宝财带着一队粮车,巧不巧地提前出发,这已经足以让蒋千户暗生戒心。这些,难道是巧合?蒋杰可不那么认为。
萧夜无意间的借力,让蒋杰暂时收回了那淡淡的杀心。
接下来,小股鞑子窜进了千户所的辖地,在边军开始沿线戒备之下,竟然打破了自己属下百户的驻屯,军户死伤无数之下,蒋杰不得不转移了注意力。
清晨,千户所官厅。
分管着六个相隔五里火墩,一个田屯的百户谢景安,此刻正沮丧地坐在官厅正堂下,上首,蒋杰一身千户官袍,威严地看着两旁各有神色的百户们。
“千户大人,清风后屯损失惨重,还请您多多抚恤啊,”已经烦扰了千户好几天的谢景安,再次见到千户,忍不住又开始诉苦。
后屯被破,不但军户伤亡不小,就是自己的几个铺子,也被抢的干干净净。
要不是按千户的示意,他把精力都集中到了石关方向,让后屯的军士少了三成,何以就被几个鞑子就攻破了屯门,谢景安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冤枉了。
“六墩一屯,其他百户也有重任,为何你防御不利,还咄咄叫屈,哼,”很是不耐烦的千户,揉着酸痛的眉角,不悦地斥道;昨晚上夜宴是晚了点,又有知县送给的侍女服侍,他是有点劳累了。
千户的斥责,让谢景安顿时哑口无言,其他支棱着耳朵的百户,也是面色各异,幸灾乐祸的不乏面带笑意。
“还有你们,而今秋收在望,鞑子也不会一去不返,要是哪个耽误了秋粮赋税,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见此情景,坐在上首花梨木官椅上的蒋杰,忍不住有些焦躁了,大声地怒喝一句,唬的众人赶紧起身,恭敬地叉手肃立。
站在蒋杰身边的,是一身白衣纸扇的蒋清桂,这个乡试县考屡屡失败的俊朗少年,展不得一身抱负,遂也熄了走榜上功名的小路,在家给父亲参谋起事物来。
“父亲大人息怒,”蒋清桂面带微笑,摇晃着手里的纸扇,见父亲做足了白脸,那自己就得唱红脸了,打一棒子再给颗枣,拿捏这些军户粗汉,他还是很有自信的。
“其实,也不是谢百户戒备不利,实在是鞑子太过于狡诈,能从清风谷西侧山区溜进来,也不过几股而已,藓疖之疾罢了,”扫了眼百户们转缓的表情,蒋清桂的扇子缓缓摇动。
“眼下,后屯的抚恤还是要的,但谢景安百户守望不利之责,难以开脱,清桂认为,罚饷半年足矣,”话里机锋一转,谢百户的戒备之责,就变成了守望不利,父亲的外围人手,还是要抚慰的。
果然,谢景安脸上感激之色,浮于面上。
蒋杰也不会真的怪罪谢景安,有了台阶可下,怒色缓去,正要开口,就听见外面花厅脚步连连,一名看守卫所大门的军士,急匆匆跑上了大厅。
“报千户大人,石关萧百户,前来拜见,”拱手而立的军士,低头大声禀报。
“嗯,他来的还真是早啊,”蒋杰微微一怔,坐正了身形,略微盘算片刻,“传,”
千户所是一个三进三出的大跨院,前面是千户办公的大堂官厅,后院两进就是私宅了;在门口押签房等候片刻,萧夜二两碎银洒出,几个看门的军士,已是笑得没了牙口,热茶板凳伺候的很周全。
不一会,前去禀报的军士,招呼萧夜去往官厅正堂;留下小六子在外面看守马匹,按规矩缴下腰刀,沿着花甬道,萧夜大步向里走去。
短短百十步的距离,萧夜淡然青涩的面孔,已是微微变幻了几次,轻轻深吸口气,放下内心里的挣扎,上得两级青砖台阶,来到了官厅正堂门口。
“石关百户西门萧夜,拜见千户大人,”双手插礼,面对高高在上的蒋千户,萧夜没有按规矩单膝跪下,只是叉手低头大声说道。“下官甲胄在身,不便行礼,望千户大人海涵,”
上首,久久没有声音,萧夜只能低头瞪着眼前阴凉的石砖地面,许久,才听见耳边一声淡淡的闷哼,“免礼,抬起头来吧,”
“谢千户大人,”放下手臂,萧夜有些不安地抬起头,就看见两旁站着那些曾经面熟的百户,还有,前面当中一张八仙桌,左侧坐着的,正是千户蒋杰。
蒋杰身旁站着的白衣少年,萧夜认得,往日里在私塾和自己不对付的蒋清桂,正一脸奚落地看着自己。
蒋杰冷眼看着对面的少年,心里轻轻感叹一声,但愿,这个还显稚嫩的小百户,并不知道自己和西门烈风的恩怨。
“萧百户,你可知罪,”不待蒋杰发问,旁边的蒋清桂就蹦了出来,他对萧夜的不爽,早在私塾里就已经满腹牢骚了,那清若梅花的杨梅儿,你一个破落军户,何德何能可以相伴,读书认字,凭什么你得到的赞许比我多。
要不是父亲给他定的亲家在肃州官声显赫,让他不敢婚前打杨梅儿的主意,早在萧夜出走石关后,他已经派出媒婆了;不过,私下里给孙主镇抚的点子,还是让他很兴奋。
是的,他很兴奋,你不是很高傲吗,那就让你的未婚妻,去当一个朽老头的第七房侍妾,将来自己也有机会沾上一把爽爽。大明朝官场互赠小妾的风气,很是浓郁。
蒋清桂的质问,萧夜没有意外,杨天受已经预见到了今天的责难,也给出了详细的应对。
“蒋公子,下官糊涂,不清楚你所问何罪,请示下告知,”萧夜平静的拱拱手,不待蒋清桂说话,转脸看向蒋杰,“秉千户大人,下官之所以甲胄前来,是因为石关附近出现了鞑子的人马,特地前来请示卫所援助的,”
果然,他的一句避重就轻的话,立马让正堂里众人,瞪大了眼睛,旁边早他他不顺眼的谢景安,腾地跳了出来,“呵呵,萧百户,虚报军情,可是要吃罪的,请你慎言啊,”
蒋杰倒是没有动色,摆摆手止住了蒋清桂和谢景安,“萧百户,你说石关有鞑子人马出没,可有凭证?”
在卫所里,萧夜是生是死,也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尚没有决定如何应对韩家的蒋千户,自然是有大度的城府,时间在他看来,还多的很。
“回千户,卫所外,下官带来一匹鞑子的战马,还有八个鞑子的首级,以及一批弯刀角弓箭矢,请千户过目确认,”神色渐渐正常的萧夜,严肃地回答;口说无凭?他可是拿着东西来的。
“轰,”正堂里猛地嘈乱了起来,几个百户愕然地看着少年百户,各个脸色怪异,就连不动如山的蒋杰,也是愣了愣神,腾地站了起来。
“什么,八个鞑子的首级,此事可真?”刚才还在为后屯被破焦烦的蒋千户,眼前豁然一亮,阴沉的鹰鼻老脸上,没法再遮掩激动了。
连边军都避之不及的鞑子,自己手下的百户,竟然砍杀了八个,那自己的功绩,可是要大大的书写一番了。
“还请大人校验,”萧夜垂下眼帘,谨慎地说道,侧身让到了一旁。
顾不上再刁难萧夜,蒋杰起身,摆手让他带路,一晃三摇地出去查验鞑子的首级,那些百户们,也簇拥着千户,向外花厅走去;人群最后,蒋清桂恨恨地看了眼萧夜的背影,啪地合上了纸扇。
大盆装满清水,扔首级进去,面朝下者为汉人,面朝上者为鞑子,再加上几名百户的辨认,掰牙翻眼珠的,一番折腾下来,众人看向萧夜的目光,已经有所不同。
何况,那些明显是鞑子的弯刀、弓箭,还有那匹战马,也印证了萧百户没有说谎,斩杀鞑子的功劳,势不可免。
“千户大人,”就在蒋杰看着地上的头颅,有些踌躇之际,萧夜拱手施礼,苦着脸声音梗塞,“我石关屯百户所,初到石关,缺水缺粮,山地荒芜,还来不及修建草房栖身,就碰到十数鞑子的袭击,众军户、匠户为了保护家人子女,奋起反抗,死伤惨重啊大人,”
“哦,说来听听,”闻言,蒋杰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惊喜,死伤的军户他不在意,匠户就更无视了,他耳中听到的,可是那十数人的鞑子。
那就是说,鞑子死了八个,还有人跑了?跑了就好,按鞑子们睚眦必报的习惯,那今后的石关,呵呵,呵呵。
一时间,蒋杰犹如和善的上官,关切地聆听着萧夜的诉苦。
蒋杰的变化,令萧夜有些摸不着头脑,也让几个百户尤其是罗于飞,眼热不已;只有一直沉默不语的胡适彪,还有他的儿子蒋清桂,心有所悟。
听说萧夜手下的那些军户匠户们,是为了保护家人,死伤五六十人,蒋杰和百户们,各自都是松了口气,就连刚才和萧夜不对付的谢景安,也是暗暗欢喜,开口安慰了几句。
石关方向出现了鞑子,那蒋杰更是要把萧夜编排到那里,于是,鞑子首级奖励的八十两银子,史无前例地全数交到了萧夜的手里,至于其他的援助人手、物资一事,就被推诿到了不知何时。
好在,萧夜提出的司吏、总旗、小旗人选,匠户归入军户,再加上一个杨秀才,第二天就发下了腰牌,千户所没有为难;总旗,萧夜临时添上了西门左石和坤牧山的名字。
坤牧山,是坤叔的全名。西门家,人丁稀少啊。
在佥书官那里,萧夜终于也被高看了一眼,调给的五百斤井盐、三百斤铁料分量十足,鸳鸯战袄一百二十,凭着他手里塞给的五十两官银,挑半新的多给了两百套。
剩下的三十两银子,二十两高价买了卫所的两架牛车,十两银子,萧夜收在怀里,不再动了。
萧夜带着牛车,第二天出了堡城,直奔西龙河河汊而去,听得军士的禀报,千户所后宅里,蒋杰端着茶杯,静然无语。
“父亲,何不趁此机会,直接剪除了这个小子,以防后患,”坐在对面的雕花木凳上,蒋清桂轻摇纸扇,疑惑地看着父亲。
“你啊,就是看不周全,眼界还是小了点,”蒋杰能安稳地坐在千户官位上,心智何其狡猾,慢慢啜了口香茶,开导着自己这个越加傲慢的儿子。毕竟,将来蒋家的希望,就在这个孩子身上了。
“西门烈风之死,起因你不必知道,但杀他之人,是徐海所为,还有鞑子的游骑掺杂其中,你明白就行,将来徐海的把柄在手,容不得他敢背反你我父子,”
“萧夜遇袭,应该不知道是我所意,那个梅老大,却是一个祸根,找机会要除掉,”
“现在萧夜和韩家的关系亲近,不可妄动,但石关鞑子一事,我束手就可以看见西门家殒在石关,岂不是两全其美,”
长长的分析下来,对于将死之人蒋清桂也有了肚量不予理会,高兴地拍了几句父亲的马屁后,乐颠颠地去了外院玩耍去了。
拨弄着青瓷茶盖,蒋杰仔细地回想着萧夜的表情,虽然有些担忧,但也很快不再浪费脑筋;毕竟,他手上的大事,就是向卫指挥衙门报喜,还有去州里亲家拜访等等,很是啰嗦的。
西龙河畔,萧夜带着小六子,牵着牛车,急匆匆趟过了河水;身后,面带不忿的小六子,还在对那匹战马被扣,耿耿于怀。
“百户,那蒋杰也太不是东西了,凭什么要把战马凭白扣下,那可是咱们的缴获,值五十两呢,还有,其他的赏赐也没有,八十两银子,就这么把人打发了,上报州府的公/文,肯定不会提你的名字,”
过河后,一边查看着牛车上的物资,小六子一边碎碎地发着牢骚。
“算了吧小六子,咱俩能活着出了县城,已经是造化了,鞑子的其他战马也不是没问吗,你还想那些干嘛,将来,咱们的银子会更多,战功他一个千户,能挡得住多久,”抹了把头上的热汗,萧夜站在河边,擦干净赤脚,缠上袜布,套上了湿闷的战靴。
想想蒋杰那阴厉的小眼睛,萧夜就是一阵的不舒服,今后如果无要事,他实在是不想再看见这个仇人了,省的忍不住拔刀相向,那可就万事俱休了。
很快,远处,传来熟悉尖利的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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