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一剑渡寒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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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歌舞怎么能入薛爷之眼，来人啊，请琴梦姑娘进来。”周康挥手让舞女退下，转首向薛不通介绍道：“琴梦姑娘可是醉香楼花魁，乃音律大家，尤其琴艺更是冠绝丰州。”

薛不通一手捉着猪蹄，一手拿着酒坛，正吃得不亦乐乎，随便道：“老子粗人一个，你让人在爷面前弹琴，那真是名副其实的对牛弹琴，不过爷听歌图个喜庆，你让她热闹些老子听得就喜欢。”

周康呵呵一笑，下方不少人都暗骂一句粗人。

乐声停下，一位白衣素净的女子翩翩走来，娥眉凤目，肌肤胜雪，虽出自红尘，却宛如青莲。

薛不通拍手大叫：“唉哟我滴个妈，这大妞儿还弹什么琴啊，光是这么站着让老子看看就赚到了。”

琴梦莞尔一笑，落落大方的坐下，芊芊玉指在琴弦上一拨，琴声传开，宴席间马上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投向了她。

“今天是周先生大寿，各位都是闻名江湖的侠客，小女子不才，就弹一曲《醉江湖》吧。”

琴梦声音婉转清丽，手指落在琴弦上，一幅画卷在众人面前徐徐展开。

曲声一开始便显激昂，仿如一位少年侠客初出山门，手执长剑，远眺群山，壮志满满的激动之情充斥胸间。

接着乐声徐徐婉转，不入江湖不知江湖险恶，少年侠客初次遇险，初次被骗，心中有的是对江湖梦破碎的失落，琴声飘来忽又欢快，少年侠客遇到了第一位生死之交，遇到了一生中的红颜知己，出生入死，醉梦花酒，人生如此已然无憾。

突然悲声传来，好友背叛，红颜成为白骨，仿若生无可恋。

琴声晃荡而去，痴人迷醉，不少江湖名宿，脸露追忆，曾经的那一幕幕再现眼前，仿如昨日。周康闭目聆听，这一代江湖巨枭，也面带悲怆，百岁老人多少好友红颜，曾经的意兴阑珊，现在还能在他左右唤他一声老伙计的还剩下多少？

场中唯有薛不通还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一双眼睛不断在琴梦姑娘身上巡逻，让他沉迷的只有这天仙美人而已。

琴声闯入黑夜中的寒江，林荆盘坐一叶小舟船头，尊无忆玉指划动，为他将药布绑好，此时侧耳细听，脸色不知为何沉了下来，冷哼了一句：“哪家俗人，弹成这样还敢出来丢人现眼，实在扰人清梦。”

林荆盖上青衣，乘着小舟缓缓靠近那琴声传来的地方。

画舫后方把守的护卫正努力竖起耳朵，聆听那天籁之音，忽然看见一叶扁舟从黑夜中飘来，便喝道：“今天周爷大寿，快滚。”

因为扁舟打扰了他们聆听琴声，因此说着的话带了几分怒气。

坐在扁舟上的人面无表情，但也像畏惧护卫，方向微微改变，从画舫旁边划过。

这时琴声再变，护卫的注意力再度被拉扯离开，完全没有注意一道鬼魅身影遁着黑暗，扑上了画舫。

少年侠客历尽世间险恶，终于成为一代大侠，在剑挑宿敌强者后，看破红尘，从此荡舟湖上，醉酒余生，不问世事。

最后一个琴声落下，琴梦姑娘手按古琴，但是观众席上依然安静无声，依然沉浸在琴声中一时无法自拔。

琴梦姑娘梨涡浅笑，似乎这无声的状态胜过有声的赞叹更加让她满意。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蓝光划破宁静而来，仿若天外惊虹，其速不能挡，其势不可挡。

琴梦姑娘脸上还带着笑意，宾客还在迷醉，惊虹已经出现在了阮略经的瞳孔中。

阮略经猛然惊醒，作为积年高手，生死关头遇过不少，突然遇刺，虽然淬不及防，但也立时作出了反应，身体猛地向旁边躲去。

但是那道蓝光却如毒蛇般跟着转向，依然指着阮略经的眉心，阮略经再避，蓝光却依然如附骨之疽，跟着变化，始终无法摆脱。

阮略经全身冷汗渗出，来不及拔剑，来不及站起，盘起的双腿一压软垫，身体倒飞而出。

他的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上，可是蓝光离他的眉心只有几寸距离，根本容不得他拔剑。

正当他准备以浑厚玄力震开蓝光，以求出剑机会时，眼前的蓝光竟然自己散开，可是露出的厚重铁剑，不但让阮略经生不起喜色，反而目露惊骇，心神大震，在瞬间失去了所有还手的念头。

甚至他来不及看持剑的人，光是看到这把剑，他的脑海中唯一想到在只有一个字：逃！

无论如何都要逃，因为他非常清楚这把剑应该在什么地方，更加知道这把剑代表的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只是高手过招，而且还是在失了先手的情况下，一点细微的心神波动都会决定两人的生死。

而现在阮略经的心神不是只有细微波动，而是掀起了惊涛骇浪，甚至失去了反抗的念头，十成实力已经不复万一。

而那把厚重铁剑就在这个时候，徒然加快，点在了阮略经的眉心处。

重剑不再追赶，阮略经撞翻一围宴桌，酒菜纷落。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只见翻倒的宴桌上，阮略境眉心出血，双眼圆瞪，好像看见了不可置信的恐怖事物，充满了恐惧和惊慌，人已经是完全断气了。

而席间一位少年，身着青衣，手执重剑，冷漠的眼神看向了阮明素和江雪芯几人。

满堂骇然，名震丰州城的阮家老家主竟然在一剑之下就死了，连拔剑反抗的机会都没有，这等实力，就算是薛不通也不可能拥有。

林荆能一剑击杀阮略经，全是因为时机把握得太好了，在周康寿宴上，虽说天人境的高手不会毫无提防，但是警戒心一定不如平常，而且正当陶醉在琴梦的琴声之中，心神戒备比他入睡时放得更低，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时候有人会进行刺杀，因此被林荆把握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不过就算如此，阮略经毕竟是天人境的高手，境界压制之下，还是能够创造机会还手的，到时以林荆刚刚把握的太初剑经，胜算不足五成，因此林荆一开始用玄力遮盖住了无名铁剑，在关键时刻展露，撼动对方的意志，一击取胜。

江雪芯脸无血色，开口求饶道：“公子，都是小女子的错，江家其他人完全不知情，我愿意以命赔罪，请公子绕过江家吧。”

说着跪倒在地，她后面的护卫队长也双脚啰嗦跪倒，哭泣求饶。

江雪芯不知林荆是如何逃出来的，但是从林荆可以一剑杀死阮略经可以看出，此时的他一人就有实力灭掉他们江家了，更何况还有个楚家，虽然楚家不会管一个弃子的生死，但是图谋楚家功法之事，却是如何都不能容忍。

只要林荆在此说出被捉的前后经过，此事自然会传到楚家之中。江雪芯知道无法平息林荆的怒火，任谁救了人一命，还被人谋害，都会气疯，性命可以不要，她只想保住江家。

林荆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望向了阮明素。

此时对方也是瑟瑟发抖，脸容不复甜美，看着爷爷死在面前，没有悲伤，有的只是恐惧和无法置信。

“这把剑……他……他出来了？”阮明素指着重剑，声音透着无尽的绝望。

林荆眼神冷淡，平静的点头：“他出来了。”

听闻此话，阮明素反而平静下来，既然人已经逃出，她就没有逃得了的希望。不对，现在来的只有林荆一人，不见那个怪物，那么说她还有独自逃离的机会，从上次林荆能一剑刺杀她而没有动手，她就知道面前这位楚家弃子太过迂腐了。阮明素的眼眸中生出一丝逃生的光芒。

主座上的周康手掌一拍，面前的案桌当即化作碎片飞散，犹如猛兽般咆哮道：“好小子，不管你与阮家有什么仇怨，敢在本座大寿闹事杀人，今天你休想活着离开。”

周康已然怒极，恐怖的威压四射，在座不少人都被压得脸色大变，仿佛置身洪水猛兽的面前。

这股威压也让林荆感到压力，当即在周康发难之前，几步跃出，重剑一带，江家的护卫队长咽喉一红，而林荆身形突然消失，宴席中好像出现了一只幽灵，魔爪却是向着秃头驼子落下。

在进入宴席的那一刻，林荆就认出了这个害死阿云的凶手，毕竟既秃头又驼背的人十分好认。而他选择一剑杀了阮略经后没有立刻对驼子动手，那是要让所有人都看清阮略经的死，看清他的平静和年轻，还有他未到天人境的实力，好让秃头驼子心灵产生破绽，让他觉得林荆的高深莫测。

只要心里有了破绽，那么他的招式便会出现更大的破绽。

“贼子尔敢。”周康见林荆竟然再度杀人，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双眼都快喷出火来了，隔空一拳印下。

顿听呼呼声响起，一阵阴风在林荆周身吹拂，身后出现一只只凄厉狰狞的阴魂恶鬼，伸出手拉扯让他诡异的身影停住，只是被拉扯的不是他的衣服和身体，而是他的灵魂被一只只无形的手牵扯。

在空中的林荆露出身形来，刚好出现在中央舞台的琴梦姑娘面前，她被一系列惊变弄得整个人都懵住了，此时看见那位杀人的少年出现在眼前，他手中的重剑还在滴着鲜血，任她涵养再好也压抑不住尖叫出声。

宴席也终于陷入了混乱，侍卫涌进宴席，侍者呼喊着刺客，惊慌逃走，宾客中的年长者声色不露，护着晚辈退后。

被林荆重剑所指的秃头驼子将手中把玩的女奴抛向林荆，眼神也有些慌乱，毕竟犹胜于他的阮略经都被一剑刺杀，就算知道对方取巧，但是也不免心生畏惧，更加懊恼的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有得罪过这么一位杀神。

周康一拳定住林荆，踏步而出，拳头挥动，一个青面獠牙的鬼头出现在拳头上，阴森之意外露，整个宴席间温度徒降，仿佛有千万只鬼魂尖鸣。

林荆被刚才一拳震慑神魂，一时无法反应，待重新控制住手脚的时候，那阎罗挥出的一拳已经快到面前。

林荆冷汗大冒，来不及破除这一拳中的法则之线，手中重剑横挡。

这位老者比阮略经强多了。

“哈哈哈，坐下喝酒。”一声大笑打破这定格的画面，一个酒坛横空飞来，撞向周康。

周康突觉寒毛倒竖，立时舍了林荆，转身一拳打出。

轰隆的一声爆响，酒坛炸开，恐怖的玄力在小范围之内化作狂龙，周康的身体竟然被撞飞出去，重新落在了他的座位上。

所有人看向薛不通，只见他拍着桌子哈哈大笑：“难得有余兴节目，可不要坏了老子的兴致。”

周康怒火难熄，寒声道：“薛不通，你这是什么意思？”

薛不通托起另外一个酒坛，狠狠灌了一口，笑眯眯道：“看戏！”

周康气得浑身抖动，只是看了看薛不通手中的酒坛，一时竟是不敢出手。

林荆看见这位前几天见过的胖子，想不到他的实力竟然这么高，让他不由想起野蛮暴力，但又强得一塌糊涂的香教习。

这胖子是接近上善境强者的绝顶高手！

林荆一见周康被压，想也不想再次扑出，琴梦姑娘只觉一道清风吹过，眼前已经失去了刚才那位少年的身影。

场面乱作一团，阮明素在林荆被定住的时候，便悄悄离开，连看爷爷的尸体一眼都没有。

而看到薛不通的态度，原本犹疑着要不要动手的人都选择了退避。

绕过琴梦后，便是尖叫惊恐被抛来作挡箭牌的女奴，林荆重剑轻拍，女奴便轻飘飘落向一边。

秃头驼子瞳孔收缩，只见一道暗淡剑光飞速刺来，其速度之快，比他以前见过的那些天人境剑客更胜半分，加上阮略经一剑丧命的刺激，已经心神大失。

秃头驼子震惊之中，慌张抽出一根玄铁拐杖，扫向寒光。

林荆眼中倒影着法则之线，一剑点下。

叮的一声细响，秃头驼子只觉附在拐杖上的玄力不受控制的倒退，冲撞在自己的身上，身体被震，向后划了出去。

林荆脸色一白，瞬间恢复正常，重剑依然前刺，依然迅速如雷。

秃头驼子虽然一向胆小，但毕竟是天人境高手，以林荆实力还无法一剑刺断这等强韧的法则之线，但是能将法则之线弹动，让玄力反弹，虽然无法全部弹走，自身依然受到了余波，但是大部分的玄力依然是秃头驼子承受回去了。

秃头驼子心神再次一紧，本来以为能够以境界压人，想不到这小子如此诡异，不但剑快，而且还将自己发出的玄力反弹，让自己受了点伤。

攻击无用，这还怎么打？

眼看长剑再来，秃头驼子慌张道：“朋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了？我跟阮家不熟，并没有得罪过你啊。”

“误会？阿云的死，你便以命抵命吧。”林荆的声音幽幽响起，秃头驼子感觉到面前的幽灵变得更快了。

玄铁拐杖连忙往身前一摆，拐杖上冒出丝丝绿气，凝成一条水桶粗的巨蟒，咬向寒光，同时口中急速说道：“阿云？这一定是误会了，我根本就不知道阿云是谁？”

林荆重剑如扫把般横扫，砍在了巨蟒最黯淡的法则之线上，蟒蛇瞬间变回绿气，反弹的玄力撞击在秃头驼子身上，让他再度划了出去，嘴角溢血。

林荆的脸色再度一白，只是身如幽灵，能看清他脸色的人并不多，他必须要忍着，让秃头驼子心中生出自己实力强大不可战胜的错觉。

听到秃头驼子的话，林荆眼中寒光大放，破口怒喝：“难道你忘记了，四天前冤死在你手上的阿云，那个可怜人。”

秃头驼子一愣，随即犹如见鬼般大叫：“竟然是那个女奴，你如果想要，我可以找到几十上百个更好的给你。”

声音响彻宴席，所有人都为之愣住，任他们如何异想天开也想不到这位年轻刺客，竟然是为了一位女奴来杀秃头驼子。

林荆的身形突然出现，犹如看着死人般看着秃头驼子：“迟了。”

在一次次的求饶之下，秃头驼子的气势已经荡然无存，浑身上下全是破绽，疯狂大叫道：“竟然是为了个女奴，我是天人境高手，你竟然为了个贱如蝼蚁的女奴来杀我！”

他现在的感觉就是面前这个少年是一个疯子，竟然会为了一个女奴而来杀一位境界比自己高的人，就算是上善境的强者也不会这么无聊干这种事，更何况林荆的境界比他还低。

秃头驼子知道跟这个疯子无法沟通，发了疯般将面前拐杖舞动如轮，仿佛变成了一扇绿色的大门，一条条森然幽绿的毒蛇涌出，如浪潮般扑向林荆。

在林荆的压力之下，秃头驼子的心理终于到达破碎的边缘，已经失去了判断，只想使出最强大的杀招灭杀掉这个杀千刀的疯子。

强大的杀招是要在适当的时机使出来才有用的，时机不对，就会让人轻易躲过，徒然浪费海量的玄力不说，还会被人捉住机会一击反杀。要不然两位武者遇上，大家各自报上自己修炼的绝世神功，威力差的那个直接撞死就行了，还比什么。

林荆踏步而出，旁人眼中倒影的他慢悠悠的踏出脚步，在如海潮般的毒蛇中悠然穿行，闲庭信步。

明明这么慢的动作，却没有一条毒蛇能碰到他。

就连不会武功的侍者都能看清他的动作，但是却没有人认为林荆的速度有多慢，反而奇异般的快速，比刚才犹如幽灵般无法捕捉时还快。

回梦步法！

这门就算在八大世家众多步法秘籍中也是位列前三的身法秘籍，林荆早在三年前已经小成，现在更已经触摸到大成的瓶颈。

秃头驼子全身冒出冷汗，看着林荆一步步走到自己的面前，咚咚咚，他的心跳也跟着林荆的每一步而猛烈起来，只是刚刚施展了压箱底杀招之后，身体一阵疲乏，玄力一时无法调动，如何能逃脱林荆这鬼魅的步伐。

林荆轻松躲开所有毒蛇，走到秃头驼子面前，重剑轻轻一刺，也是非常缓慢地靠近，但是却给人无法躲避的感觉，在秃头驼子绝望的眼神中刺进他的咽喉。

蛇海消失，拐杖落地，秃头驼子捂着冒着鲜血的喉咙，发出最后一声无力的嘶喊：“我不…甘……”

说完之后颓然倒地，而林荆没有停留，立刻飞身跃出画舫，跳入黑暗的寒江中。

那位以为死定的女奴这时才轻飘飘的落到地面，还沉浸在不可置信当中，她有些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死。

宾客们回过神来，不少人跑到栏边看向江中，只见那位青衣少年独立于小舟之上，长衫飘飘，身形单薄，却如一把破开黑暗的绝世宝剑，让人不禁升起少年英雄该当如此的感觉。

一位门派弟子忍不住赞道：“青衣孤舟来，一剑渡寒江！”

其他人闻言，扭头看着倒在地上的阮略经和秃头驼子，想到杀人者不过是一位太玄境的少年，都颔首认同。

周康脸色发紫，看着依然优哉游哉喝酒吃肉的薛不通，咬牙切齿道：“薛不通，你会为自己今天做的事后悔的。”

薛不通充耳不闻，再大口咬下一块肉之后，看着江中，嘴角含笑。

江雪芯的恐惧还在，此时咬着嘴唇，看着消失在江中的人影，心思复杂，对方不杀妇孺，却会为一位女奴而杀天人境高手，当是重情重义的侠客，相比而言的自己，真真恩将仇报，厚颜无耻。

琴梦姑娘的惊恐之意已经褪去，现在想想那位还有些青涩的少年，想着他为一位身份低贱的女奴所做的事，再想想自己，好听点是卖艺不卖身，实际上不过是风光点的妓女而已，哪一日东家不再照拂了，随时都会有沦为天人境高手玩物的可能。

“一剑渡寒江！自己什么时候才会遇到自己的寒江剑客？”一声概叹在心湖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