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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极为魁梧的巨影从黑夜中走了出来。
那是一只身形如同小山的白狼,抖擞毛发如落大雪,通体银白,脊背上端坐着一位天真无邪的少年,这位少年面目俊秀,一袭黑衣沾染风雪。
他生着一张粉雕玉琢的娃娃脸,翻身而下,走到易潇身边,微微瞥了眼钉在右肩胛骨处的玉面修罗白玉发簪,伸出一只手,五指握住发簪簪尾。
他没有动手拔簪,而是手心对准发簪狠狠一拍!
那道力量拿捏得极稳,令发簪击穿易潇右肩胛骨,却不穿古木。
易潇喷出一口鲜血。
小殿下捂住右臂,面色苍白地看着这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
呼延琢微微一笑,声音稚嫩道:“大先知说齐梁小殿下有超世之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未曾修行,便能以两大天相逼出森罗道女阎王的源意,已是人中龙凤。”
易潇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下意识想拱手,剧烈的疼痛却从右臂处如潮水传来。
右臂处的肌肉被龙相强大的恢复力所修补,然而经脉却是寸寸断去。
呼延琢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小殿下,摆了摆手,转向不远处笼罩在一袭黑袍中身材曼妙的女阎王。
这位少年面带微笑道:“大先知要我带一句话,森罗道大殿下莫要忘了赐功之恩。”
阎小七面上带笑,浑然不动。
“你今日钉穿齐梁小殿下一只手,便是废去他今生拿剑的希望。因果已尽,逆行倒施只会招惹祸端。”呼延琢皱眉道:“何必要造下深重杀业?”
这位女阎王面上的笑意缓缓消失。
她细声道:“大先知赠我雪边魔功,小七不会忘。”
接着她缓缓摇了摇头,道:“但漠北究竟存了什么心思,你们自己不知道么?”
这位女阎王缓缓伸手,将巨大黑袍的衣襟扯去一部分,露出一边锁骨。
雪白如玉的肌肤之上,乃是密密麻麻遍布的猩红血丝,如蛇般游走在肌肤之下。
这个女子的皮肤极白,却毫无血色,血管却娇艳欲滴,令人触目惊心。
“二十年前,漠北先知传我雪边魔功,何尝不是欺我年幼无知?”阎小七眉目平静,道:“修行魔功之后,我每杀一人,修为更进一层,便是杀孽更重一分,离死更近一步。如今杀业缠身,大世的气运早已与我无关。”
这位容颜极美的女子低头抿嘴一笑。
“我已经是离死不远的人了。”阎小七笑得沉鱼落雁,柔声道:“我死之前,一定要替他除掉这些威胁。”
呼延琢眯起眼,道:“你今日若是再出手,就一定会死在这里。”
阎小七无视这句话,一步一步前行而来。
接着她停下了脚步。
呼延琢手中握着她的白玉发簪,低声笑道:“若是大先知愿意为你清空厄难,拿你的一条命,去换他的一条命呢?”
呼延琢细细把玩着玉面修罗,六只狰狞鬼手从发簪上伸出,死死扣住自己手指。
生四目,笑面迎,三头六臂。
如今这只玉面修罗饮了易潇鲜血,变得嫣红如血海,通体红的剔透,如一只赤红珊瑚簪。
呼延琢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弹了弹这只白玉簪,逗弄那六只抱不住自己手指的狰狞鬼手,把玩片刻之后,他轻声叹道:“这只玉面修罗饮了千人血,如今已经临近爆发边缘,这些年来,它替你抵下了太多劫难。每杀一人,积累的杀孽便被这只白玉簪吸噬,这只玉面修罗恐怕已有灵智,存了要反噬为主的念头。”
阎小七停下脚步,看着一语道破天机的少年。
“八大国战乱,世道动荡,你杀的那些人不会为它积累太多杀孽,那些人本就是该死之人。”呼延琢眯起眼道:“但如今大世开辟,各大宗师战死之前已有托孤,大气运从西楚池鱼巨阙中回归中原,这一批人集中了天地气运。”
“你只是一只修行魔道的蝼蚁,尚且不被天地认可,如今要逆天地意志,去杀一个身负大气运的人物?”呼延琢笑了笑道:“可曾想,你杀孽爆发,引动九天雷劫,陨落便在今朝?”
这位少年低下头,目光投向不断伸手要抱住自己手指的白玉发簪,戏谑笑道:“反倒是成全了这只修成魔性的玉面修罗。”
阎小七面上无喜无悲。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雪白肌肤下,游走着纵横交错触目惊心的猩红血蛇。
呼延琢深呼吸一口气,知道时机已到,这位女阎王的念头有了一丝松动。
他轻轻弹指,指尖飞起两团柔和元力,敲击在易潇和明珠儿的脖颈之处。
两人眼前模糊,人事不省。
呼延琢声音突然有些沙哑,道:“我可以让你活下去。”
阎小七突然皱起眉毛。
不远处伏贴在地,巨大高昂的雪狼疑惑抬起头。
这位黑衣少年浑身的气势猛然一变,沉重的气息幽幽散发而出,沉入黑夜之中。
阎小七惊疑不定,看着这道气息诡异的黑衣少年,道:“你是”
“猜到了就好。”呼延琢笑了笑,平淡道:“你依旧可以杀他,但不是今日。”
他笑着两指捏住白玉发簪,那只发簪上的血色已经被吸食殆尽,六只狰狞鬼手安分无比地缩了回去。
“雪边魔功是魔道真正的顶级功法,不输大日如来真经。”呼延琢眉尖微挑,沙哑笑道:“只可惜修行条件太过苛刻,几乎无人能练成。这卷魔功分为上下两卷,前一卷教人杀人攒业,杀业愈重修为愈深。后一卷教人杀人造业,杀业愈重气运愈深。这世间,魔道不能行走天地,便是担心天劫降下,修为毁于一旦。”
“若是魔道真的如此不堪,那如今世上那位鸩魔山主,为何能成为魔宗天下共主?”黑衣少年咳嗽一声,道:“修为够深,便无须担心天劫。”
“大世已来,大气运者如过江之鲤,为何我魔道不能有?”他眼神缓缓抬起,道:“当然可以有。雪边魔功是远古时代的最强级别功法。你只修行了上卷,杀了大气运者只会为自己招惹祸端;若是修行下一卷,便能掠夺他人气运,真正无须担心天劫傍身!”
女阎王捉摸不定,猜不透这个黑衣少年究竟存了什么样子的心思。
“西夏。”
他突然开口道:“我要你修行下一卷魔功之后,血洗西夏棋宫。”
“你要帮魏皇逐鹿天下,与齐梁角力,必须要吞并棋宫。”他声音有些冷意,道:“棋宫这一世会出世几位极为了得的妖孽。”
“应当是妖兽谱上称圣的四只妖兽转世。”他声音微冷,道:“好在大夏龙雀的刀鞘和刀魂被北魏窃走,夺去棋宫积攒百年来的造化。这四只圣兽如今若有一位转世,便已经是极为麻烦的人物,怕就怕出世两位,甚至全部出世。”
他突然沉默起来。
阎小七安安静静等着这位漠北大先知说话。
“棋宫有山海经,中原有浮沧录。”黑衣少年咧嘴一笑,道:“千百年来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谁也奈何不了谁。只可惜,很快这种平衡就不会存在了。”
“我要你去做那个打破平衡的棋子。”他从怀中掏出一份古卷,道:“你如今要杀这位齐梁小皇子,无非是想帮魏皇除去一位祸患。”
“他身负天大气运,剑主大人留了一记后手,即便是我今日不来,你也杀不了他。”漠北大先知声音冷漠,道:“这个少年注定会成长起来,在他超脱之前,剑主大人的后手不会消失。他要保这个人活着成为宗师,你们即便是再派出十万人,也杀不了他。”
阎小七闻言,低垂眉眼。
“磨剑。”漠北大先知突然笑道:“不仅仅是那位剑主大人,齐梁的源天罡和萧望也磨得一手好剑。要让剑锋,先让剑折。任何一个人,无论受了再重的伤,只要不死,能再度站起来,便只会变得更加强大。”
女阎王自嘲笑了笑。
难怪风庭那位言之凿凿要自己放开手去杀这位齐梁小皇子。
那么多九品高手百里奔袭。
最终邀北关一战。
不过是磨剑而已。
难道自己在那些人心中只是一块磨刀石?漠北大先知似乎看出了女阎王的心思,笑着掷出雪边魔功下卷,笑道:“只可惜他们后手布得再完备,这位少年也难逃一死。”
阎小七接过古卷,疑惑望向气息苍老的黑衣少年。
“世道如刀,要斩天骄。”漠北大先知面无表情道:“这个大世有些畸形,该出世的不该出世的,都一股脑涌了出来,这些人一个个都身负大气运,几乎堪比天人之资的年轻霸王。有朝一日必起兵戈,相互杀伐,这些人最后能活下去几个?要活下去,又谈何容易?”
漠北大先知不耐烦的挥袖,道:“你只管修行这卷魔功。等到他超脱之时,尽管出手,届时即便你不出手,不知多少人要拿他磨刀。”
他突然抬起头,拿着只有自己可以听见的声音,低声道:“十四年,够么?”
阎小七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杀心居然不可思议的安稳下来。
那只白玉发簪多了一道柔和的气息。
漠北大先知的声音传来,道:“魔道,不仅仅只是杀人,天下万道,只为修行。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故而魔道盛行。若天下安稳,再行杀伐,血流成河,便是逆天之举,百年修行也要毁于一旦。”
“你若是能活过十四年,又何尝不能由魔成佛?”他的声音有些沧然,道:“修为再强,抵不上命这一字。”
阎小七有些茫然,看着这位语出玄机的老人。
她陡然醒悟,看着这位黑衣下的皮囊。
不是少年,而是老人。
再抬头,眼前居然不是邀北关峡口。
苍莽大雪,一片银白。
“斗转星移?”阎小七失神喃喃。
老人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接着黑衣下再度变成了一位娃娃脸的少年。
呼延琢揉搓着双手,看着笼罩黑袍下的极美女子,开口说道:“女阎王,大先知说了,这些日子不能再造杀业,你不如留在北原。”
呼延琢皱起眉,看着这位面目比北原冰雪更冷的女人。
黑衣少年揉着自己的娃娃脸,低声咕哝道:“本来我最厌你们北魏森罗道中人,大先知为何还要给我安排这个苦差事。”
他不情愿点指远方,道:“喏。大先知指点你,要修行雪边仙功,不妨去北原龙脊走一遭。”
阎小七抬起头。
白茫茫连绵如同龙脊的大雪山,浩瀚大雪,蔚为壮观。
她放不下洛阳那位救了自己一命的男人。
她缓缓回头,望了一眼南方。
四方皆是大雪。
她下意识要离开这片冰天雪地。
但她低下头,突然看到自己双手下的血丝游蛇缓缓褪去,在大雪下慢慢融化。
心灵从未有过的宁静。
这时她才恍然惊醒过来,原来这位黑衣少年对雪边魔功称之为仙功,究竟是包含了什么样的意义。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懒洋洋传来。
“安心在这里养神,杀业太重,不妨在这里静静心。”
阎小七恍恍惚惚抬起头,看到那位紫衫微笑的大国师。
玄上宇带着怜惜伸出手,替她将两鬓发丝理好,轻声道:“北魏还需要你。你要多活几年。好不好?”
阎小七怔怔出神。
那个紫衫男人笑着摇了摇头,喃喃一句快赶不上了,踏步离开这片雪地。
那道懒洋洋声音再度传来,“这是陛下的意思。”
阎小七咬了咬嘴唇。
她突然捧起古卷,看到第一页上的几个字。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心有所悟。
磅礴大雪原本不落周身三尺,此刻纷纷扬扬落在这个女人身上。
黑衣落雪,青丝如瀑。
虽是面目依旧冰冷,漫天冰雪更衬出三分惊艳。
美。极美。
呼延琢揉了揉眼睛,生不能再多生两双眼。
他看着这位一不小心落入凡间的女人,喃喃道:“这个女人,之前怎么没发现,忒美得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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