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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北关。

本是北魏初北雄关的峡口,如今山石龟裂,两端崩塌,已成一片残垣。

一场大战刚刚在这里落幕,斑斑血迹在这座雄关崩落的巨石上风化。

苏家两位准九品强者陨落在森罗道大殿下手中。

而此刻,黑夜欲破,巨大雪狼王匍匐在黑衣人的身前。

黑衣之下不再是少年的模样,反倒是一张苍老的面容,双眼中闪动浊光。

黑衣老人身上携带着一股北地独特的极寒,眼神虽然浑浊,却似乎有风雪涌动。

他背负双手,目光投向远方。

远方的大地即将破晓,黑白交加,显得有些梦幻。

一道白莲墨袍身影从地平线缓缓漂浮而来。

鸩魔山主慕莲城的目光落在昏迷的易潇身上,他看到易潇右臂处被玉面修罗所击碎的肩胛骨,皱眉道:“你断了他握剑的希望?”

黑衣老人面无表情,道:“他虽是难得的剑胚不假,但这一世剑才太多,先有剑宗明独占鳌头,后有李长歌剑骨无双,匡论剑冢传人齐梁兵圣弟子等人,各个都是剑道上难得一见的天纵奇才。若他用剑,这辈子难有出头之日。”

慕莲城缓缓眯起眼,道:“你要他如何。”

“很简单。”黑衣老人笑了笑,道:“修魔。”

“这不可能。”慕莲城直接拒绝,道:“修魔需杀生,修行到极致要做到太上忘情,若是心中放不下,要修成真魔,比成佛还要难。”

黑衣老人面无表情,道:“他此生已不可能再用剑。我只需出手,杀了他身边的女娃娃,他岂能不坠魔道?”

这位白莲墨袍山主的声音沉默片刻。

慕莲城一字一句道:“这世上,如今只有你能做到斗转星移。”

他直视着这位老人,冷冰冰开口道:“你以为,你放入齐梁书库里那些卷魔宗传记,源天罡会不知?”

黑衣老人微微眯眼。

慕莲城盯着易潇,缓缓开口道:“他修行了忘我尊经。这本经文,齐梁书库不可能有,一定是你放的。”

这位老人咧嘴一笑。

“你从始符大世苟活到了现在。不肯超脱,却又能抵挡住生死,既修魔,亦修佛。如今躲在漠北王庭,当了那些蛮子眼中奉若神灵的大先知,便真以为这世上就没人认得出你来?”慕莲城声音微冷。

他一字一顿问道。

“我是该喊你一声漠北大先知,或是在始符年间人人俯首的名号圣元子”

慕莲城看着这位黑衣凛然的老人,认真道:“还是说,我应该喊一声你的本名写出那虽是半部残篇便已经臻至最强级别功法的忘我尊经,始符大世悟道三十年不得出的——”

鸩魔山山主微微一顿。

“吴某?”

慕莲城神情复杂看着这位黑衣老人。

这位老人蛰伏北原长达百年,从始符大世隐居到如今,若不是剑主大人点出,谁也想不到,在一百年前将龙蛇相修行到巅峰的绝世猛人,会甘愿舍弃一身修为,苟且偷生至今。

据说他曾经与第一代风雪银城城主有过一战,这位绝代猛人的龙蛇天相能与第一代银城争锋,更是同时兼修佛魔二道,若是不斩修为,毫无疑问能抵达大宗师境界,坐上如今天下第一的位置。

黑衣老人面上微笑不减,轻声道:“我们这一代的人注定都要离开的。剑主走了,我也不会例外。”

“忘我尊经是一部残缺经文。”黑衣老人笑道:“这部经文的路只走到宗师之境,当年的我入品之后,修行一日千里,最后更是走上歧路,妄图兼修佛魔二道,同时称圣,再也没有回头路。”

这位老人望向易潇,道:“他有龙蛇相,与我当年无二。他修行了忘我尊经,与我当年更是如出一辙。”

他突然顿了顿,眼神爆发出一道罕见的神采,道:“他还有株莲相,还身负剑胚资质,魂力够强,天赋够高,比我当年更要适合修行!”

慕莲城沉默望着这位老人。

“修行到最后,天相终究只是外力。唯独专精于一道,才能有所成就!”黑衣老人喃喃自语,道:“这样一个千百年罕见的资质,怎么能浪费在剑道上?怎么能浪费在天相修行上?”

“我要带走他。”黑衣老人抬起头,道:“谁来也拦不住我,我一百年来斩落修为,却保留了当年的境界。即便天下宗师皆至,也抵不过我燃烧大宗师境界的一击之力。”

“你是个疯子。”白莲墨袍鸩魔山主看着老人,一字一句开口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黑衣老人笑了笑。

他突然抬起头,声音有些颤抖。

“我想做什么?”

圣元子疯癫大笑道:“一百年前,天极海莲花峰上论道,棋道败于三千胜,佛法败于青莲和尚,魔道败于齐鸩魔。我便问过我自己,我究竟想做什么?”

这位老人突然收敛笑声。

他面上的表情变得极为狰狞,寒声道:“我只想做天下第一。”

“你以为我甘愿自斩一刀,只为苟且偷生?”黑衣老人一把扯开自己的黑袍,露出自己的胸膛。

慕莲城瞳孔微缩。

那里皮肉翻飞,一道道伤疤绽放在胸口寸尺之间,一朵又一朵莲花在血肉间绽放。

佛道圣洁的气息与魔道至邪至恶的气息混杂在一起,难分难舍。

心脏正中间有一道极为狭长的剑痕,佛魔不容,猩红妖异,夹杂极寒,触目惊心。

圣元子盯着这道剑痕缓缓开口,道:“风雪银城有一剑,敢叫仙人断长生。”

接着他抬起头,盯住那位出神的白莲墨袍山主,冷声问道:“这一剑,锋利不锋利?”

慕莲城面色苍白,他在鬼门关见过风雪银城当代城主使出过那一剑,能斩落八百年前剑胚张玄生的两尊宗师化身,不可谓不惊艳,可如今再见这一剑,以自己修为,视之亦刺眼。

那道伤口一百年崭新如昨,以圣元子修行至巅峰的佛门秘术,居然不能修复一丝一毫。

这一剑,的确能叫天上仙人断长生。

“这一剑斩去我修至巅峰的龙蛇天相,斩去我第九境的魂力,武道修为一日千里跌落,不得不像一条丧家之犬,藏在极寒的北地养一身旧伤。”

圣元子收起黑袍,淡然道:“这一剑,断了我做天下第一的念头。”

慕莲城这才有些惊疑不定的抬头,望着这位在癫狂与儒雅之间来回切换的老人。修行佛魔二道,如今这位老人的性情便极难琢磨,谁也不知道他体内的佛性和魔性究竟哪一个更胜一筹,会占据人格的主导地位。

“我的道,不疯魔不成活。”圣元子缓缓开口,道:“我这辈子做不了天下第一,但总要教出一位天下第一。”

慕莲城声音有些颤抖,道:“你要收他为徒?”

“收他为徒?”黑袍老人仿佛听到了一件极为好笑的事情,道:“他凭什么做我的徒弟?我为什么会收一个死人为徒?”

慕莲城微怔。

“我这辈子只收了一位徒弟。”黑袍老人的声音渐冷,道:“只可惜她已经死了。”

慕莲城反应过来,不敢相信自己耳中听到的真相。

“龙蛇相是一个有毒的礼物。但它代代相传。她死了,便轮到了他。”黑袍老人眼神微眯,道:“我教给她的,如今到了他的身上,自然是要取回来。”

白莲墨袍山主怒极反笑,说不出话来,背后一片莲花海沉浮而出,内蕴星河光彩。他实在捉摸不透这位老古董心中究竟在算计什么,如今摆出一战的姿态。慕莲城不信这位老家伙有百年前的大宗师境界,更不相信他还有所谓蛰伏至今的底牌。

“我今日来,只为了结一段因果。”黑袍老人看着如临大敌的白莲墨袍山主,哑然失笑道:“被那人斩了一剑之后,我立誓此生再不出手。”

“这位少年如今解开天缺,在命相之中,也是必死无疑的。”圣元子皮笑肉不笑道:“若是这道命相不改,便是他身上背负再多底牌,再是修剑修刀修佛修魔,修到何种地步,也难逃一死。”

“很不巧。我这辈子只收了一位徒弟。”黑袍圣元子看着昏迷不醒的易潇,道:“算我走了眼,收她为徒之时答应过她一件事。”

“只可惜我改不了这个少年的天相。”

慕莲城皱着眉头,看到黑袍圣元子突然咧嘴一笑,道:“其实你说错了一点。”

“这世上,不仅仅只有我一个人能做到斗转星移。”这位黑衣老人笑道:“天地之大,井底之蛙岂能睹之?”

“我那徒弟要让自己的孩子活下去。”圣元子摇头道:“也算是她有魄力,要行真正逆天之事。也算是她走运,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做到。”

黑袍老人点指天外。

慕莲城回头去看。

天地之外,一缕曙光被压回星河之中。

本是黎明破晓之际。

邀北关北方夜幕再度压下。

漫天星河盖压天地。

黑暗再度涌回,宛若时光逆流。

那里有一条星河从天外直下,垂落九天。

一只小舟被人以一根木桨撑起,在星河之中刹那划过九万里。

一头白发及地,一蓑衣,一木桨。

仙人手段。

风姿卓然。

黑袍老人叹息道:“看啊,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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