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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
谢无猗大喜,之前她本来是想问萧惟的,结果被他一通脾气一搅和反倒忘了。她刚要绕出屏风,立即又想到萧惟此时会不会趁机要挟她说出真实身份呢?
正进退两难,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她拉出屏风。谢无猗为求兵部的线索,便任萧惟牵引着她停在身前。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她甚至能从那双清浅如月的瞳眸中看见自己的影子。
他就是开玩笑没分寸的人。
为了案子,再忍忍。
萧惟勾起谢无猗的下颌,清泠的气息在唇齿间流转,声音缱绻得如同山间小溪。
“不过有个条件……”
“我拒绝。”谢无猗不假思索地回答。
“哦?”萧惟的眼神带了一丝玩味,“不许阿年给你做吃的,让你这么介意的吗?”
什么跟什么啊。
谢无猗皱了眉,刚要脱离萧惟的禁锢,就见封达一个高蹦进屋来。
“殿下——”
眼见二人正贴在一起,封达“噌”地一下背过身,抬起胳膊捂住双眼。
萧惟也是一愣,谢无猗赶紧趁势打掉他的手站到一旁。萧惟坐在桌边,顺手把几颗棋子收回棋盒,面无表情地道:“转过来,说事。”
“是!”封达立刻答应着转身,低头递上来一封名帖,“楚王妃请夫人到斜月堂一叙。”
萧豫的王妃?
萧惟拿过名帖,反手在封达的后脑勺上狠抽了一巴掌,“叫王妃!夫人也是你叫的吗?”
封达委屈地捂着脑袋不敢吭声,萧惟懒得理他,一脚给他踹了出去。
“斜月堂是昭堇台的前堂,也是泽阳公开祭拜巫堇的地方,每月十二日是皇室女眷祭拜的时间,五嫂下帖也在情理之中。”见谢无猗的表情有些凝重,萧惟耐心地解释道。
“我有伤,可以拒绝吗?”
又是皇亲,谢无猗实在是怕了和皇家打交道,这些人个个都长着一万个心眼子,她真的应付不来。何况她现在着急乔椿的案子,哪有时间去陪压根不熟悉的楚王妃叙话?
除去逆犯遗属不说,更要命的是,谢无猗这个巫女从头到尾都是假的,司巫正在昭堇台闭关,她现在过去不是自寻死路吗?
萧惟却笑眯眯地看着谢无猗,“我建议你不要哦。”
谢无猗一愣,迅即恍然大悟。
平麟苑!
对啊,或许是萧筠借楚王妃之名邀她过去呢。
谢无猗唤进春泥,请她给自己梳了个能见客的发髻,披件外衣就出门了。萧惟饶有兴致地看着谢无猗风风火火的脚步,又扫了一眼成慨。成慨会意,如同一个隐形人默默跟在了马车后面。
昭堇台位于泽阳中心,金顶红门,琉璃碧瓦,前有供人祭拜的斜月堂,后有司巫居住的鸾星阁,两下里交相辉映,竟比皇宫还要华丽庄重两分。一路走过来,沿途早有侍卫把守。他们见到燕王府的马车,也说只允许谢无猗一人进门。
谢无猗走进斜月堂,一位身穿月白缎裙的女子正在大殿中跪拜祈祷,乍然看去犹如一朵盛放在池中的清冽空灵的莲花。
楚王妃是将门出身,其父沈国公也曾随皇帝出征平叛,眼下正在大俞东境镇守。楚王妃端庄持重,丝毫不见武人的做派,与跳脱的钟愈截然不同。
谢无猗走上前和她见礼,楚王妃正专心祝祷,并未理会。念及俞人对巫堇的崇敬程度,谢无猗只好候在她身后稍远的地方,垂手神游。
不一刻,一位侍者从堂后走出,竟直接越过楚王妃站到谢无猗面前。
“为何不拜?”
谢无猗看着他的紫色长袍和冠上的蝴蝶,心下不由一震。
一路上光惦记着兵部的线索,差点又忘了她现在还顶着大俞巫女的名头,这位侍者极有可能就是那位神秘的司巫派来试探她的。
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浪费啊。
谢无猗唇角微扬,肃然回道:“巫女入门,未净手不拜巫堇。”
这里的“入门”不光是进门的意思,更是巫女第一次亲自来见巫堇的说法。
侍者满意地点点头,后退三步,请出来一尊莹白如玉的净瓶。
谢无猗知道这是准备正式验证她的巫女身份。她翻出苍烟拈在指尖,另一只手提起裙摆,向前走了三步,之后跪在地上伸出右手。侍者将瓶中水滴在谢无猗手上,待水流尽,谢无猗露出小臂,将掌心的水以小指点起,悉数洒在左手小臂那如蝶如凤的花纹上。
巫女身上的花纹被称作“巫泪”,代表巫堇垂爱世人的馈赠。
谢无猗轻吻蝶翼,跪伏在地,双手平摊,静静等着侍者问话。
果然,侍者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响起。
“巫女何来?”
这是巫女仪式很重要的步骤,谢无猗直起身,将擎蝶的手放在侍者手心。
“风云有动,天赐火隙。”
意思是世间有变数,巫堇敕命,允许她自火中降生。
“寤蝶否?”
这话是问巫女的蝴蝶是否苏醒,是否已准备好上通神祇,下令风雨。谢无猗右手直抵眉心,回答“有如堇色”,表示依巫堇之意,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侍者收回手,撤步站在谢无猗身侧,合手而揖。
“请祭之。”
每一任巫女都要经过巫堇的承认,而新的巫女要以最高标准祭祀历任巫女,若巫堇许可,便会鸣钟以告天下。谢无猗直起腰身,凝神屏气,口中颂道:
“诣巫堇安。
今凭苍木传信,烟云颂声,女猗敬拜堇上,长祭诸身:
日月兮昭章,东出夜兮皊皎;
乾坤兮骋望,北伫河兮杳冥。
……”
祭词念毕,谢无猗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等待“神谕”的降临。
谢无猗的确是个假巫女,但这些流程仪式却有据可查。她曾拜花飞渡的至交好友缇江为师,占卜祭祀以及如何冒充巫女这些事都是缇江教给她的。不过,缇江为人神秘,行踪向来飘忽不定,谢无猗已经许久没有听过她的消息了。
她闭上眼睛,一遍一遍想着缇江的模样。
“小蔚,你知道吗,这个世界看上去遍地光明,但太阳照不到地方总会有肮脏。”
“有人追逐光明,就会有人追逐黑暗,民间庙堂都是一样,他们因利而来,因利而散。而巫堇就是要驱散黑暗,还天下以光明。”
“小蔚,如果你要做巫女,就一定要记住这一点。你的苍烟,只可殉光明。”
……
斜月堂上方传来重重的金石之声,谢无猗忙站起身,侍者则对她俯身而拜。一道深沉遥远的声音响彻大殿,像是来自缥缈的苍穹,又像是即将奔赴辽阔的大海。
“诣巫堇安。”
谢无猗手拈苍烟,回道:“巫堇容安。”
浑厚悠远的钟声响过三十六次,侍者对她再拜了一拜。
“请巫女自由来去。”
待侍者离开,谢无猗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她过了这一关,从现在开始,她就是被巫堇和大俞司巫承认的巫女了。
殿中弥漫着沁凉的熏香,那香仿佛能在谢无猗眼中凝出形状,一时如甘泉,一时如明月,任凭身后火光万丈,她的目光始终看向前方。
方才整个过程中,楚王妃都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不多时,她祭拜完毕,站起身和谢无猗寒暄几句后,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引她走进偏殿的一间内室。
谢无猗脚下一滞,没想到萧豫竟然在里面。
出门前,萧惟曾给了谢无猗提示,她还以为是萧筠不好直接开口,才由楚王妃代为邀请。
也是,如果是萧豫想见她,由楚王妃出面相约顺理成章。看来刚才那一出承认巫女的仪式便是他默许的。
他在帮她,为什么?
还不待谢无猗行礼问安,萧豫就绕过她,安慰地握了握楚王妃的手。楚王妃淡淡一笑,福身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谢无猗和萧豫两人,谢无猗刚要开口就被他抬手止住。
“按我朝律例,巫女可以不拜皇族。”
和在京兆尹府时一样,萧豫阴白的脸上窥不出任何表情,谢无猗却早已明白他的意思。她屈膝拜见,笑道:“殿下借巫堇之名相邀,自然要允许巫堇先行验过妾身的身份。只是殿下若想知道什么大可直接传讯,妾身不敢不答,没有必要非在昭堇台见面。”
萧豫罕见地蔼然一笑,“怎么,难道巫女很怕来昭堇台吗?”
谢无猗眉头微皱,顿时觉得头都大了。
一个个的,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还没等谢无猗寻到个合适的理由,萧豫的下一句话紧接着就来了。
“本王只是遵循巫女的法子而已。”萧豫敛了笑容,正色道,“其实你也可以直接见范可庾,没必要非得把他骗到寺庙里。”
谢无猗正合袖而立,一听这话,袖中的手指不由得狠狠地绞在一起。几乎是很自然的动作,她的右手大拇指按在了左腕上。
他知道观音庙的事,知道她曾见过范可庾。
是萧惟告诉他的吗?
萧豫居高临下地俯视谢无猗,冷声道:“看在六弟的份上,放弃你要做的事吧。”
听他这么直白地指出自己的目的,说明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谢无猗反倒不那么紧张了。她毫不畏惧地与萧豫对视,坦然笑道:“殿下的话妾身听不懂。”
那双眉眼是如此干净,可越往里看,越让人觉得里面藏着万丈深渊,不可及底。
分明和萧惟半点都不沾边,萧豫却忽然觉得他们两个很像。
一样离经叛道,一样逆天而行。
萧豫眉心微微一动,负手转身道:“过来与本王下一盘棋吧。”
这话题转得实在突兀。谢无猗本不擅长下棋,但无奈萧豫开口,她也不能拒绝。两人对坐桌前,萧豫先行落子,并未让她。
“天武二十七年七月,俞水上一艘渔船倾覆,因战事未歇没有来得及搜救,船上两名女子落水失踪。
“天武二十八年一月,邛川后方军营一位文书失踪了一整日,被找到后竟对这一日发生的事毫无印象。
“八月,合州上报,两名飞贼闯入刺史府后身而退,刺史府并无一物丢失。
“天武二十九年六月,麓州久病的谢九娘大病痊愈,六弟在观音庙遇袭,被身手奇佳的谢九娘救下。
“七月,谢九娘随兄回京的路上遭遇拐子,识破诡计并智擒二人。”
“本王一直有个疑问,不知巫女可否为本王解惑。”萧豫手中的棋子“咔哒”一声点在棋盘上,谢无猗的心也莫名地跟着抖了一下。
第二次,她真心地希望萧惟能在她身边。
萧豫恍若未见,声音转得无比阴沉,压得这一室烛光都暗了下来,“为什么早该病故的谢九娘突然转了性情,为什么十几个能混进平麟苑的死士都不是她的对手,她又怎么做了六弟的王妃?”
谢无猗听萧豫把这两年来她和花飞渡的行踪以及顶替谢九娘身份的事一一道出,甚至连她遇到几次刺杀都了如指掌,手心不觉沁出了汗。但她依旧强撑着,面色不改,手下落子也丝毫不乱。
萧豫静静地观察谢无猗的神色,不禁点头赞许道:“能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还能顶着谋逆罪眷的污名为父亲的案情奔波,巫女果然是个人物。”
他顿了顿,两指捏着棋子从脸颊旁划过。
“或者,本王应该叫你——乔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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