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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林吃完一个包子,又拿起了一个饼,咂嘴舔舌,吃得津津有味。看着这副狼吞虎咽的吃相,听着他那根舌头被口水裹挟的声音,小缃鄙夷地嗤笑一声,惟知饮食,真是个饭囊衣架!

“你不也吃了么?”

邓林将手中的饼一口吞下,又呷了一口酒,吃饱喝足,食物流通的管道深处发出了一个满足而悠长的声音,声音里混杂着食物被胃液溶解后的味道,味道隽永而浓烈,潮热的气息喷在对面小缃的脸上,惹得小缃厌恶地扭过头去。

“你还好意思说我?刚看到那两道菜,你不也馋得直流口水?”面对小缃的冷嘲讽热讽,邓林一般都只有无言以对的份儿,但,这次他十分难得地抓住了反击的机会。当然,小缃可不是能轻易被驳倒的。

“你嘴巴怎么那么臭!还好意思乱喷口水!”小缃秀眉一挑,以尖锐的声音压过了对方。

“那两道菜是什么菜,你们可还记得?”杏娘若有所思地喃喃问道,不过,与其说是询问,还不如说是她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那两道菜名,她并非不记得,只是她想借别人的共同记忆来证明自己某种模糊的猜想。

“记得……”邓林首先回道。

“雪花脍和东坡肘!”小缃抢道,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杏娘默念了几遍,细细思索起来。

“娘子,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邓林从旁问道。

“邓郎中,是不是也想到了什么?”杏娘抬头反问道。

小缃茫然的望向二人,很不喜欢这种众人皆知而唯独自己一无所知的感觉。

“脍(快),肘(走)。”邓林和杏娘异口同声。

“娘子,那老翁——”邓林摸着自己的阳陵穴,仿佛想到了什么。

“那老汉有问题!”小缃也快速想到了什么,心直口快的她立时抢在邓林前头道,“娘子,我们要不要把那老头抓起来,好好审问一下?”

“你这是想严刑逼问?还是想屈打成招啊?”邓林摇了摇头,以讥诮的口吻反驳了小缃这一粗暴而野蛮的主意,“把人抓起来,他杀人了?还是犯什么法了?”身躯内瘦弱而渺小的正义在生长,某人怀有敌意的目光冷冷地凝视着他,这是来自霜雪严肃的警告。

“老人家虽然可疑,但也不至于要把他抓起来吧?”邓林微微降低声量道。

正义,没有因为贫瘠的土壤而失去自己向上的勇气,却在霜雪威风凛凛的警告中,暂时选择了妥协性的低伏。

杏娘微微犹豫了一下,目光审慎地低垂着,片晌,她才吩咐道:“齐安,你且回去瞧瞧。切记,不要打草惊蛇。”杏娘面色镇定,话语平静而有力。

这本是她发问之前就已拟定,但直到此刻才做出决定。

“是!”齐安乃是右侧骑马的护卫,也是本次四人护卫小队的押队,是个办事妥帖的人,杏娘向他交待了几句,他即衔命而去。

听着笃笃笃的马蹄声飞奔而去,声音渐行渐稀,杏娘心中的某些疑惑也只能暂挂林杪。林间稀稀落落的光影,渲染出夜色即将到来时的静谧与祥和,一层淡淡的紫色的雾飘浮在树梢之间,像一条蜿蜒的纽带一样将马车与它曾经途经过的地方串连在一起,纽带的一头拴系在马车滚滚向前的车轮间,另一头则在遥远的地方结系着,缥缈的云雾遮盖了它的面目。

薄暮时分,杏娘一行人的车马到得一小镇上,杏娘一行投宿在一家名为“四方馆”的客栈之中,要了三间房,众人安顿稍歇,齐安已经执辔而回。

据他回报,齐安纵马往回疾奔,行得二里开外,下马驻鞍,改为步行,秘密潜回那间脚店。只见酒旗招展、桌椅俨然,但门窗已闭,灶膛已封,那老翁不知去向。

齐安偷偷潜入店内一探,炉灶尚有些许余温,显是离去不久。厨房内杯盘碗盏摆放有序,橱柜之中留有少许残羹冷炙;内室内不见任何衣服被褥,似是老人仓促间卷铺盖走人了。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异状。

而事实是,齐安还在内室的衣柜床铺上摸到些许浮尘,只是屋内本就昏暗,值此夜幕降临之际,屋内光线较日间更为黯淡,齐安目光一瞥而过,并未留意到这一细节,故而回禀杏娘的时候,略去了这一层薄薄的浮尘。

听闻老人仓促离去的消息,众人都不觉流露出一丝讶异的神色。

“这老翁,竟也舍得那家传的桌椅板凳啊!”小缃首先嘲笑道。

“还说什么生死无所谓,哼,大难临头,还不是惜命如金,舍店逃生去了。”方才邓林还在惭愧自己不如那老汉,片刻间听得老人“仓皇而逃”,精神不觉为之一震,面上竟流露出一丝不屑的神色。

自己畏敌退缩,确属庸懦可耻;但老汉人前逞好汉,人后作懦夫,在邓林看来,这还不如自己“光明磊落”。

“莫不是那些歹人回去报复了?”杏娘心中暗暗觉着似有不妥之处,老翁旷达的神色,在她看来,并非虚情假意的做作,老人暗中提醒示警,也不似江湖匪人,反似真正襄助自己的善者仁人。

一瞬间,杏娘有点担心老人的安危。

“据小的看,应该不是,那里收拾齐整,没有打斗的痕迹。”齐安站着回道。

“当然不是啦,娘子,如果是那些人来,又怎会收拾衣服和吃食呢?再说,掳劫一个老汉,又有什么意思?我想啊,定是那好汉听娘子的话,出去避难了。”小缃紧接着答话上去,安慰杏娘道。对于老人的暗示,小缃一开始也曾有过怀疑,但听齐安此番说来,她觉得这不过是巧合罢了。

“真是如此才好,适才我们也是太鲁莽了,竟和这些人动手过招,那些人武功远在我们之上,实是凶险万分。”杏娘的语气有些沉重。

杏娘自觉牵累了老翁临时遁走,心中默默祈祷老人平安无事;随即想到自己日间与人动手,殊为不妥,自己身负重任,轻易折损,太过鲁莽,帮不到老人,更于自己无益,心中不由得暗暗自责。虽则此行不过两三日,但一行五人,尽皆自己的左膀右臂,邓林更是仗义随行,她倍感责任重大,心情不禁更为沉郁。

“虽则凶险,但杏娘吉人自有天相,必然能逢凶化吉的。这不,还有贵人暗中相助吗?”小缃尽量好言好语安抚杏娘鼓舞杏娘,不致太过气馁。

“承你贵言,但愿此行平安,别再生出什么事来。”杏娘嘴角微微露出一丝善解人意之轻松,但她的内心却始终轻松不下来,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心弦时时刻刻在提醒她不能放松警惕。

“齐安,你且去用饭吧,今日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赶路。”齐安马不停蹄归来,脸上风霜之色尽显,还流露出日间打斗之后余留的疲乏与伤痛,杏娘见之,也不忍再多问什么,即吩咐他退下了。

“是。”齐安拱手抱拳,躬身退步而出。

齐安答话间,杏娘见邓林两次伸手抚触腿间伤处,故问道:“邓郎中,今日一路惊险,您也劳累了,不如也先去休息吧。你腿上的伤可还要紧吗?”

“哦,我不累。腿上的伤早就好啦。不碍事不碍事。”邓林忽闻杏娘温言问候自己的伤情,忙将手从腿间移开,为证明自己伤势无虞,他还特意起身活动了一下那条伤腿。虽则日间经历了那么一番惊风骇浪,让他此刻还心有余悸,但杏娘一语关怀,便让他的心情有若云过天空、雨过天晴一般舒爽了起来。

“邓郎中,自然是不累,不用出手出脚,敌人就跑了,娘子和我,又要应敌,又要保护你,可真累的慌呢。”小缃毫不留情地讥刺道。

“小缃!”杏娘见小缃恶语凌人,当即怒目喝止。并即转向邓林行礼致歉:“邓郎中,切莫见怪!……”

见杏娘起身行礼,邓林也急起身回礼,未待杏娘言毕,便即摆手道:“娘子莫要这么说。今日幸得两位娘子仗义相救,邓某才得以苟活到现在,实是感激不尽;邓某一来身无长物、二来身无长技,实在惭愧的很,这往后的路,还得仰赖两位娘子庇护,邓某心中有愧,虽然邓某门单户薄、孑然一身,未知是否能攀系祁家高枝,但若娘子不弃,邓某愿効犬马之劳,早晚拱听驱策,竭力促成娘子大事。”话音清朗,字字雪亮,足见其意甚诚,说到自己难堪之处,虽面露愧色,但说到最后,确是话语殷殷、心意拳拳。

感其肺腑之言,杏娘不禁为之动容,拱手相道:“言重了。公子英雄肝胆、侠义为怀,我们虽萍水相逢,但邓郎中却愿意不辞辛劳、舍命相随,杏娘心中甚是敬重公子之忠义侠骨;事成与不成,杏娘都感激公子此番恩情!从今以后,我们戮力一心,同舟共济,莫要再如此见外。”

一路行来,杏娘都是以“邓郎中”相称呼,虽是礼数不失,但不免有几分亲疏分别之意,此刻改称“公子”,倒是有几分亲近之意,邓林心中热血激荡,不胜欢喜,当即拱手抱拳,朗声道:“好!原当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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