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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有些急躁的讨论之后,闽城正式进入了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当中,宁静中透着一股股的狂热。
闽郡驻扎的士兵并不多,两千名士兵,根本不能够完成镇压。
况且,有权请求士兵出面镇压的官面人物诸如郡守,对这件事的定义只是“民变”,而非“叛乱”,可以弹压或是达成请愿去解决,还不至于用到平叛这两个字。
领导这一次起义的几方人物,心中都如明镜一般。本身就不是一个派系,而是数个派系的联合,或者说处在凄惨地位和对未来担忧的不同阶层的联合,内部的意见都还未统一。
他们都清楚,事到如今只有两条路可走。
要么就是采用最为激进的政策,变革土地制度,煽动整个闽郡的底层来一次北伐,彻底改变共和国。
要么就只能采用妥协的政策,寄希望于第三方的绝对权利,制衡这些大机器和大作坊,从而达成小市民自己的诉求,从而和平地解决这件事。至于土地,小市民并无需求,那些闽城内的大部分小市民为基础的活动家对于土地制度并无太多的想法。
然而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第一条路根本走不通,按照第一条路走下去的结果就是闽城又多出了一排绞刑架。
而且如果把这件事的性质从民变变为叛乱,不要说北边那些力量的镇压,就是闽城内其余势力的拼死反扑也会让这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最开始的那批理想派、激进派们,在起义中冲在最前面的那群人,此时已经沦为边缘,根本不能在主导起义的这些人中占据多数。
根本不需要墨党的人去质问什么,这些人的内部已经开始分裂,或者说原本就存在不可调和的裂痕与矛盾,只是之前被共同的痛苦所凝聚在一起,但终究不是一路人。
传统的力量是巨大的,数百年的传统的习惯也是不容忽视的。
起义之后这些人用族群最为传统的习惯去解决面临的问题——承认议事会的权利,但不承认旧议事会成员的组成。
所有的行动都力图要控制在一个不是彻底毁掉传统和毁掉旧时代的范畴之内,虽然口号喊的十分响,但是除了控制了粮价、拿出一部分粮食发给最底层之外,暂时并没有太过过激的行动。
他们希望让新的议事会去决定所有的事,去分担所有的责任,而且按照传统获得所有今后行动的合法性。
在折腾了几天之后,起义的领导层将闽城当下最为重要的任务定为:重新推选议事会,按照二十岁以上、无犯罪记录的男子一人一票的形式,推选出新的议事会成员,从而做出关于种种制度的决定。
数日之间,街头、酒馆、茶馆、茶铺凉棚等地,到处都是宣扬各种思想的演说者和活动家。
墨党的纠察队武装起来后,帮着起义者维持城市的秩序,双方都保持了极大的克制,墨党承认二十岁以上一人一票推选议事会成员的进步性,而对方又将此时最重要的事定位推选新的议事会,双方在推选出新的议事会之前并无不可调和的矛盾。
虽然之前发生了诸多不愉快,可是对方也明白墨党这些人是他们在新议事会这件事上最为可靠的盟友,这时候闹翻得不偿失。
他们有足够的信心在闽城内击败墨党的宣传,占据多数人优势,从而占据传统习惯的制高点,如果墨党以武力反对那么墨党就会在闽城成为众矢之的,传统习惯是难以忽视的力量。
当然,暂时的和平和互不侵犯只是双反的意愿,挡不住一些希望双方杀的血流成河的人从中破坏、煽动,只能一件又一件地去挫败这些挑拨,在不打破旧习惯的前提下进行宣传鼓动。
每一天,都有新的活动家成为许多人信任的政治家;每一天,都有新的思想与对未来的设想出现在闽城的街头。
八年前就开始准备的各个党派的补习班,这时候终于有机会尝试大规模的街头政治。
茶馆酒肆之中、桥头街角之处,混乱而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锐利的仿若春雨般的味道。
然而隐藏在这一切短暂的平静背后,是各种不同目的的人在开始活动操作。
小市民阶层们的代表们在小市民人数不少的闽城,自然收获了不少的支持,毕竟此时是在变革的前夜。
大量的小生产者和行会时代的市民还没有完全被资本和机器碾的一无所有,反而正经历着那种毛虫蜕羽的痛苦,而且蜕羽之后很明显不是成为鲜艳的蝴蝶而是成为更为丑陋凄惨的蛾子。
这种情况下,一场名为“让王上和都城的与共和国同龄的家族们看清闽城的情势并且请求他们的怜悯”的请愿书签名活动,先于新议事会的选举进行,并且很快成为闽城暂时的平静中作为浩大的事件之一。
“尊敬的王上、尊敬的与共和国同龄的曾无数次站出来拯救共和国的共和国之柱的家族们,来自闽城的贫苦的劳动者国人送上我们的祝福。”
“你们远在都城,并不能完全知道闽城这些年发生的事,或许会把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当成一场叛乱,毕竟选出的国人议事会的大人物们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他们所说的一切蒙蔽了诸位的双眼。但我们相信你们是睿智的,而且相信你们是怜悯我们这些同属一个祖先的国人的。”
“如今的闽城,正在发生一场可怕的、缓慢的吃人事件。水力作坊在与民争利,这些机器和与之相对应的分工制工厂和大作坊正在吃人,虽然不是那样的鲜血淋漓甚至没有违背法律,但确实在吃。”
“一个小的纺纱从业者,本来可以养活自己的一家老小,经过努力在行会中成为师傅也有可能。孩子可以在开蒙学堂可以学到共和国先辈们的历史与荣耀,即便最普通的徒工也不至于饿死。”
“然而现在,一切都变了。小纺车怎么可能争得过那种可以带动几十个纱锭的水力纺纱机呢?纱线的价格一天天在下降,棉花的价格却一天天被那些投机商所操控上涨,纺纱不但不能养活自己,甚至可能要赔掉自己的祖辈所积攒下来的所有家当。”
“去年的风灾过后,很多闽郡的女人拿着出嫁时候从古时候就流传下来的簪子去售卖,只为了买几斤米度日。而在机器和分工制作坊出现之前,这些女人可以聊着天经营着自己十几台小纺车的家庭作坊,并且可以在旬休的时候出去游玩,至少不用考虑明天是否有米下锅的问题。”
“闽城的很多人,都已经在这场机器与国人争利的恐怖过程中失去了一切。仓廪实才能知礼节,这样下去很多国人就要沦为下贱的最容易犯罪的一无所有的贫民了。”
“我们相信,王上与那些共和国同龄的家族们不会无视我们这些人的痛苦和磨难,只不过你们被那些人所蒙蔽了。”
“因而,我们请求尊重的王上与那些有教养有情怀的家族们,帮帮我们,救救我们,不要再让水力机器把我们都吃掉。”
“闽城的这些苦难的国人对独裁亦或是有些人诟病的大家族执政,都没有丝毫的怨念和反对。只要王上和这些家族们把自己当成是国人的王、与普通国人共同祖先的只是更为优秀的家族,那么闽城的这些苦难的国人倾向于将王上看成一个与唯利是图的大商人大作坊主完全不同的、有利于绝大多数国人利益的体现者——包括家族执政和隐性世袭,也都是我们所认可的。”
“我们建议王上能够派遣专门的检察官,来禁止水力作坊的修建。因为水力作坊和大工厂是与民争利的、将大多数人逼入绝境的可怕的东西。”
“我们建议王上能够派遣专门的均输官,控制棉花等原材料的价格。那些唯利是图的奸商,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
“我们建议王上能够收回闽城的银行的所有权,并让银行属于那些大家族和每一任王上控制。这样就能够以低廉的利息,将款项贷给我们,从而帮助我们建立合作社,并且可以有足够的金钱购买原材料。”
“我们建议王上能够收回闽城的南洋公司的垄断权,这个公司完全可以由王上和那些与共和国同龄的家族经营。我们曾想过,将公司的股票国人均分认购而不是垄断在几个人的手中,但除非禁止交易,否则终究还会转回到那些人手中,所以比起他们,我们更信任你们这些家族的势力,至少你们不靠唯利是图生活,那些土地和军功土地就足以过上很好的生活。”
“共和国应该用奴隶贸易来获得足够的金钱和更为便宜的棉花,这些金钱可以帮助我们这些自食其力的国人,更为便宜的棉花也可以让我们有利可图,对外扩张也可以让棉布棉纱的价格更高,这也是我们所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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