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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天泼墨般倾倒下来,风携碎雪灌堂而入,吹破镂雕梅花的格栅,将屋内的烛火惊得花枝乱颤。
沈安雁倚在床上,神情木然地看着长驱直入的雪花或搭在纱帘、或落入炭盆,投下一大片阴翳转瞬不见,就如同她的容颜,惊鸿照影的一瞥,便纵然而逝。
不过,她还是美的。
较年少时分的水嫩红润,她如今的面庞因被时间磋磨缘故多了些胜雪的白,可这更衬得她五官秀美,也多了些从前未有的弱不胜衣的清丽。
“真真晦气。”
一身雪缎襕裙的万梦凡挽着金线缠丝的花帛馨馨然地走进,略刻薄的五官上掩不掉的是那丝丝缕缕的嫌弃。
沈安雁眼睛都未抬,神情僵冷得好似一根木头。
见她没有反应,万梦凡只觉得拳头打在棉花上更是生气,不由地将拈兰花指的手轻轻放在鼻下,嗤道:“你这般死样难不成是想博得老爷垂怜?我劝你趁早死心,老爷因公务出差,早不在府上。”
话末了,格栅传来笃笃的敲门声,“万姨娘,这院子里的下人都被小的支走了,一时半会的,那些狗腿子是不会回来的,您且尽可放心。”
万梦凡那张阴翳遍布的脸上才微微霁了,隔了扇门又叮嘱道:“干的不错,但你得仔细着,这事不得透露半点风声,不若小心你的狗命!”
“是是是,小的谨听姨娘的话,保证一个字也不会泄露。”
见下人如此识时务,万梦凡颇为满意,令他退下,待落了门闩,才踅身去看那躺在麒麟祥云红木床上的沈安雁。
垂下来的绡纱覆在她白皙如玉的面庞上,恍惚之间耀出盈盈般的光泽,仿若那娇艳的海棠,妖娆而多姿。
正是这般的容貌,将老爷迷得七倒八倒,竟一并冷落了自己。
想到这里,万梦凡眸色森冷,从妆奁里挑出一柄锋利的金剪,“我也不拐弯抹角说些旁的,今个儿过来就是想施你一个痛快法子,你如今也是个下不了蛋的母鸡,再活着也是白受罪,还不如早登极乐。”
这话终于使得沈安雁动了眼,可见她微微眨眼,沙哑道:“我的孩子呢?”
声音微弱如蝇,隐隐有气血亏损的迹象。
这是她在方才小产之后的缘故。
因她丈夫林淮生欲为他身边犯案的一位四品大臣开罪,但被靖王打断了好事,这才使她去当说客。
靖王自小待她亲厚,沈安雁不愿为难他。
况且,林淮生刚刚才杖毙了自小看她长大的卞乳娘,内心对他正是怨恨夹杂时候,自然就拒绝了要求。
林淮生最恨的便是别人违背自己的意思,仕途上又一直受阻,故而将一通气愤尽撒在了沈安雁身上,这才使得沈安雁才仅仅七月的身子,便早早地小产了。
折腾了大半晌,孩子还是夭折了。
沈安雁也因此亏空了身子,再无身孕可言。
林淮生虽自觉愧疚,但是碍于面子,只让万梦凡照顾好夫人,便借着公事,丢下昏迷不醒的沈安雁匆匆走了。
万梦凡得了林淮生的令,便有了可趁之机。
待到林淮生走了半日光景,万梦凡才安安心心的命自己心腹将沈安雁院子的人一并支走,然后将门关起来,就等着制造沈安雁含恨自尽的假象。
万梦凡看看沈安雁脸上淌过的泪,嘴角衔笑,“那个劳什子啊,我将它扔后山喂狼了。”
心口像是被利刃深深刺穿,沈安雁那似花脆弱的面容闪过惊人的恨意,“喂狼?他是我的孩子,你怎么可以把他喂狼?”
万梦凡不以为意地用手指绕着发,“扔了就扔了呗,你又能拿我如何?”
沈安雁不可抑制的攥紧拳头,整个身体在被子里颤抖得厉害,心想自己为何就认定了林淮生那样的男人?
生性多疑还脾气暴躁,动辄非打即骂,可是她还一直期盼着,他终有一日能够回省过来,可是这样的痴梦,终究是随着卞娘的死顷刻碎了。
剩下的不过是对他的厌恶,要不是这个孩儿支撑着,只怕她早就去死了。
可是现在.......
她恨!
好恨!
万梦凡见她面色沉痛,心里乐颠了似的,于是更添一把油道:“也罢,见你将死,怜你死不瞑目,以致走到阎王爷跟前,听闻真相失了礼数,故告诉你一个秘密。”
说着,万梦凡凑近了沈安雁,抓着她的头发,脸对脸地道:“沈侯爷,也就是你的父亲,并非蛮夷细作所害。”
她轻飘飘地说话,像扔垃圾般将沈安雁甩回床上。
沈安雁却疯狂地扑了上去,“你说什么?是谁害的我父亲?是谁?”
万梦凡被她搡地连退了几步,似未料到气竭至此的人竟还能爆发如此惊人的力气势,不过这样也能证明自己目的达到。
万梦凡掩去眸中的惊惧,只笑得花枝乱颤,俯视看她,“想知道是谁,你自个儿去阴曹地府求问地藏菩萨罢,或许他会怜悯你告与了你也说不定!”
“为什么?”沈安雁泪水涟涟,猩红双目地看她,“我不曾戕害你,更不曾挤兑你,凡是与你皆侭让为主,你为何要如斯恨我!”
“为什么恨你?”
万梦凡狠毒的目光扫了沈安雁周身,最终定睛在沈安雁那双剪水秋眸上,啧啧道:“真是好一具媚人身躯,倾城容颜,便是终日流连酒色的老爷也成了你的裙下之臣,从前你未来时,老爷偷腥累了偶尔还能想起我,和我亲热亲热,可自你来了,老爷何曾正眼看过我?想起过我?你问我为何恨你,你说是为什么?”
仅仅如此?
沈安雁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滑稽,低低笑了起来,苦涩的笑容隐隐有意思孤狠蔓延至嘴角,“既如此,那一起上路吧,陪我那尸骨未寒的儿。”
万梦凡还未反应过来,就看到沈安雁抬起绝然的面庞,豁然起身,寒光在脖子上闪过。
飞溅的鲜血洒了一室。
万梦凡瞪大了眼,捂着自己的脖子,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安雁,只是片刻,便有气血涌上来,止不住的呕了一身的血。
她想抓住沈安雁,可是疼痛使得她终是软到在地上,如同缺水的鱼,在地上不断的喘着气。
沈安雁冷眼看着一切,如绸的青丝像扇子般‘哗’地散开,她赤脚走过,被万梦凡抓住脚脖。
因而如此,那玉般的足踝染上刺目的鲜血,随着万梦凡双手的攀升,那鲜血如同梅花般渐次绽放在沈安雁的裙裾上,惊心又妖冶。
靖王沈祁渊进来时正见到此般情景,只觉得心口抽痛。
“安雁.......”
声音轻柔地,好似怕什么断了似的。
沈安雁听到声儿回头,见到清风俊朗的沈祁渊,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跌进染血的袍子,一霎不见。
“叔父。”
沈祁渊自幼从戎,早见惯了刀光剑影,尸横遍野,可是仅仅这么零丁的血竟让他差点稳不住身子,“安雁,没事的,我来了,他们不敢伤你,你且放下剪子。”
若是以往,她定会听他的话。
可是她唯一的念想没了,她的生魂也跟着去了,自然没有再留人世的可能。
再则,她杀了人,凭叔父对她的私心,定是会忤逆尊上以求于她。
她不愿让他在私情和律法中为难。
不愿听旁人说他半点不是。
于是,沈安雁摇摇头,悲凉的双目滚出热泪,下一瞬,便毅然决然的抓着剪子刺向自己。
“不!”
沈祁渊颤抖惊惧的声音划破夜空,惊飞栖息树梢的鸟儿。
沈安雁只觉得又一双大手拖住自己残败的身躯,她对上那双手的主人,看到了向来稳重自持的沈祁渊满目的惊慌。
不禁然间潸然落泪,她方方开口,喉咙涌出鲜血呛得她呕出一大口来。
“没事的,没事的,我带你去看大夫。”
沈祁渊一边说着,一边帮她止血,可是那把剪刀径直刺中心脏要害,再没回天的可能。
沈安雁却是轻轻拉了他衣襟,艰难地说出最后一句话,“父亲并非细作所害.......原....原......”
之后再无力可言,沈安雁便将脸庞贴在沈祁渊的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生前过往皆如走马观灯,渐次翻来,最终随着自己的闭眼,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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