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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车隆隆,戈戟森森。两军相遇,勇者为胜。
魏锜驱车而进,先至楚营。预待冲击,楚将潘尫带兵围裹上来,乱箭齐发。魏锜见不是头,急调头而逃,楚军不追。其后未久,夕阳西下,天色昏黑,百步之外人影莫辨。
便在此时,赵旃引兵又至,并在楚军营前停车,席地而坐。因见楚兵并不理会,又命部下袭入敌营,高声呐喊,顺风放火。
孙叔敖怒道:晋军堂堂之师,竟如此顽皮!中军勿扰,只命左广迎敌。
晋军见楚营扰而不乱,只得退走,楚兵追出营外。
赵旃啊呀一声,跳起身来,弃车逃入林中躲藏,部下四散。
镜头闪回,晋军大营之中。荀林父反复咀嚼士会之言,忽然大悟:不好!此二人是借求和为名,往楚营搦战去矣!
于是急派部将軘车,带战车二百乘,步卒五千,随后接应魏、赵二将。
軘车领命出帐,急整军马,杀向楚营。前行一个更次,只见一溜火光自远而近驰至。
魏锜:前面是哪位将军领兵,快来救我!
軘车:是魏将军么休要担惊害怕,軘车前来救你。
楚将潘尫在后追击,望见对面火光如龙,又闻车轮隆隆,便知晋国援兵大至,遂命调转车头,急奔回营。一面派骑候匹马先行,往报令尹孙叔敖。
骑候:报元帅,晋军至矣!
孙叔敖:来得好!全军迎击。
遂令全军出动,在营前布成三个方阵:自率中矩,以卫楚王;工尹齐为右矩主将,唐侯为左矩主将,分作两翼向晋军攻击。布阵已罢,便命擂鼓,激励二将:
进之!宁我搏人,无人搏我。先人有夺人之心,搏之可也!
二将领命,迅速进击,车驰卒奔,迎头冲入晋军。
潘尫奔至自家营前,见左右两军突入晋阵,复命掉转车头,加入唐侯右翼方阵。
軘车与魏锜正追,忽听对面杀声震天。黑夜之中,不知楚军多少人马,且又不知地理,哪敢对阵只交手一个回合,便觉慌乱。
魏锜急传令道:中敌埋伏矣!快走,快走!
部众闻听,回身便逃,迅如狂风。只半个时辰,便至晋军大营。守营将士闻听对面喊杀如雷,远处火炬如海,便知楚军大至,急入中军:大帅,三路兵马俱败,楚军至矣!
守营官说是魏、赵、軘三路兵马已败,却被主帅荀林父听成是“三军已败”,不由大惊道:前有强敌,后有黄河,如何是好
荀林父慌乱之下,竟下令道:鸣金后退,先渡黄河者有赏!
营官应诺,于是鸣金,传令北撤。
中、下两军闻令,不战而逃,马踩车轧,自相挤踏,死伤无数。混乱中皆都涌向河岸,幸有赵婴齐提前备好战船,方得渡河北还。
但因人多舟少,晋军争船抢渡,不得上船者皆都卸甲下水,手扳船帮,几致舟覆。
黑夜之间,先上船者挥刀乱砍,只听水中惨呼哭骂声不断,船中断指可掬。
扰攘一夜,楚军追上河岸。晋军又被挤落水中,溺死者无数,由此终至全线溃败。只有士会所率上军,因有七道埋伏战备,反而击败追军,随后全师从容退去。
画外音:晋楚此役,便是春秋史上著名战役,称为邲之战。此战楚胜晋败,晋国三军之中,下军损失过半,大夫荀首之子智罃被俘;中军未经交锋,但溺死于水者超过三成;仅上军未败,全师而退。
荀首在败退途中,忽见部族家兵赶来,拜倒车前。
荀首:你等因何到此我儿智罃何在
部将:少公爷冲入重围,被楚人擒去矣。
荀首闻说儿子失陷,杀气顿生。于是立即停止逃跑,收拢所部族兵,命由魏锜驾车,反身便向楚军反攻。
楚军未料晋军溃败之余,竟使出回马枪绝技,反又转胜为败,被杀死无算。
荀首在反击之中,射杀楚大夫连尹襄老,并俘虏楚庄王弟公子谷臣。也正因此反车一击,晋师中、下两军终得渡河,保住主力,未致覆没。
因在夜间,天色未明,楚军遭此反击,以为陷入晋军埋伏,故而反奔溃散。
便在此时,天上一个炸雷,稍顷大雨倾盆而下。楚军以为晋军追至,自相惊扰,逃跑更急。因战车陷入泥坑,无法前进,众军愈加乱成一团。
孙叔敖见此,使人高声传令:抽去车前横木!
于是抽去横木。马陷四蹄,仍旧盘旋不进。
孙叔敖又使人高声传令:拔去车上大旗,抛弃辕前横木!
楚军依令而为,战车这才冲出陷坑,继续向南狂奔。
晋军未渡河者,听到楚人叫喊传令,便立于岸上跌足鼓掌,冲楚人叫道:我晋国之师,实不如大国之军,善于逃奔之术也!
由是楚军此战虽胜,但损折之重,亦颇与晋军对等。
两军混战一夜,各自奔逃,至次日天明,云散雨止。
楚军进驻衡雍,辎重到达邲地。
楚庄王在衡雍祭祀河神,修筑楚先君宗庙,向先君告捷,然后下令掩埋楚、晋双方阵亡将士,凯旋班师。
还至都城,楚庄王升朝坐殿,论功行赏。叙论伍参主战之谋为头功,用为大夫。
自此之后,伍家便为楚国世家大族,伍举、伍奢、伍尚、伍员等一众名将,都是伍参后代。惟有令尹孙叔敖见嬖人得势,心中不喜。
郑襄公及许昭公见楚国与晋争战获胜,乃至郢都参拜庄王,再次结盟,愿为附庸。
楚庄王大喜,设宴以待,饮酒至醉,得意非常,乃问郑襄公道:贤侯可知,寡人伐陈之后,师老兵疲之余,因何又忽发重兵,征伐贵国乎
郑襄公:实在不知,又不敢动问。
楚庄王:引发此次伐郑,并致楚晋大战罪魁祸首,实乃贵国大夫石制。是其企图分割郑国,且立公子鱼臣为君,故遣使寄书寡人,请我出兵伐郑,其好趁便联合贵国众卿,迫使贤侯,让位于公子鱼臣。未料贤侯竟拼死以抗,终招至晋军来救,石制阴谋遂败。
说罢哈哈大笑,郑襄公唯唯。
七月二十九日,郑襄公返回郑国,立命诛杀公子鱼臣,以及大夫石制。
镜头转换。残阳如血,朔风陡起。
荀林父率残兵回国,自请死罪。晋景公暴怒之下,便欲下令斩之。
大夫士贞子出谏:主公不可!
晋景公:兵败者死,向为晋国旧制,因何不可
士贞子:城濮之役,晋师大胜楚军,文公犹有忧色。左右皆问:“主公有喜而忧,如有忧而反喜乎”文公答曰:“成得臣犹在,我忧未歇也。困兽犹斗,况国相乎!”及楚杀子玉,文公方才喜形于色道:“莫馀毒也已。”是谓晋再克,而楚再败也。楚国自诛子玉,两世不复强盛。今晋败于邲,是上天未警于晋,使我奋发图强而已;若杀林父以重楚国之胜,其无乃正如楚杀子玉,亦使晋国久衰不盛乎荀林父久事先君,进思尽忠,退思补过,社稷之卫,若何杀之夫其兵败,如日月之食焉,何损于明
晋景公大悟,乃恕兵败之罪,仍用荀林父为中军元帅。
虽不追究主帅之责,但诸将罪责,必不可免。战后论过,只因赵穿之子赵旃违命出击,挑战楚营,导致全军大败,便被司寇屠岸贾抓住把柄,大做文章。
屠岸贾并由此追究当年晋灵公被赵穿弑杀一案,借题发挥,欲灭赵氏家族。
大夫韩厥是赵盾旧部,得此信息,因念故主旧恩,便冒险透风给少主赵朔,劝其逃走。
赵朔说道:天地虽大,并无我赵氏藏身之处。当年先父因得罪灵公逃亡,复归国时尚被史官记为‘赵盾弑其君夷’,况于我乎公其有心,不使赵氏香火断绝,则我死亦无恨。
韩厥允其所请,自此便谎称有病,足不出户。
屠岸贾以赵穿当年弑君为由,更不请奏晋景公,直率本部诸将进攻赵氏所居下宫,残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并灭赵氏满门,史称下宫之难。赵朔之妻庄姬,乃是晋景公亲姐,当时怀有赵朔遗腹子。因趁乱出府,奔至兄长景公宫内躲藏,由此幸免于难。
赵氏门客公孙杵臼欲为少主赵朔报仇,便来寻赵朔友人程婴商议:某曾受赵氏大恩,公又为公子赵朔挚友。今赵氏被屠岸贾灭门,你我当为报仇,共死于赵氏,可乎
未料程婴答道:不可!今庄姬有孕,藏于宫中待产。若幸而生男,我则奉其为主,助他来日报仇,复兴赵氏;若是生女,再死不迟。徒死何益子姑待之。
公孙杵臼信以为然,告辞而去。
其后不久,庄姬十月孕足,一朝分娩,生下一个男婴。
屠岸贾获悉,便带人入宫搜寻。
庄姬将婴儿藏于裆中,暗中向天祝道:若赵氏祖宗在天有灵,则保佑此子不哭不闹,躲过此厄;若赵氏根脉当绝,则被贼子搜出,殒其性命!
说也奇怪,任凭屠岸贾如何搜索,那婴儿如有神助,不哭不闹,并无丝毫声响。屠岸贾虽侍君宠骄横不羁,但毕竟不敢妄为,搜检公主之身。于是搜寻半晌,只落得空手而归。
屠岸贾去后,公主以为婴儿已被闷死,急解衣检视,却是睡得正香。公主大奇,于是为儿子取名为赵武。因恐屠岸贾复来搜寻,遂遣心腹侍女出宫,透信于丈夫生前好友程婴,使其设法相救孤儿赵武。
程婴闻说公主所生男婴,既悲且喜,令家人将公孙杵臼请至府中,于密室中商议对策。公孙杵臼计议早定,便问程婴:贤兄,我来问你,复立孤儿,与慷慨赴死,何易何难
程婴答道:慷慨赴死易,立孤复业难。
公孙杵臼:赵氏先君对先生不薄,则先生勉为其难可矣;我今老矣,去日无多,愿先行一步,为其易者,不亦可乎
程婴推让不果,泣而从之。闻家仆中有新生婴儿者,乃以重金购之,裹以锦袱,上绣赵氏徽记;使公孙杵臼抱出程府,连夜出城远走,藏于深山。
来日下午,程婴遂出府宅,潜至屠氏家中出首:某乃赵朔厚交,蒙其临终托孤之重。然程婴不肖,既冒灭族之危,亦恐不能保全赵氏遗孤。将军若能予我千金,使我子孙再无衣食之忧,则某便将赵氏孤儿藏身之处告之。若不肯予金,则某有死而已,退求其义。
屠岸贾大喜,立赠程婴千金,并使其为向导,引兵入山,来寻赵氏孤儿。
程婴带路入山,终将公孙杵臼及孤儿藏身山洞找到。
公孙杵臼虽老,英勇不减当年,左手怀抱孤儿,右手仗剑力杀十数人,终被箭伤被缚。因见程婴在搜山队伍之中,乃破口大骂:程婴,你这小人!当日不能随赵氏家族死难,尚与我商议保护赵氏孤儿,今却出卖于我。纵然不能立孤,缄口不言可也,又何忍心出卖故友,将其血脉斩草除根某至阴世作鬼,须不饶你!
骂毕,复抱孤儿仰天长叹,并求带兵将官:赵氏孤儿降生不足满月,其有何罪求将军释之,只杀我公孙杵臼一人可也。
那家将岂肯听他乃杀公孙杵臼,并掐死婴儿,将杵臼及婴儿尸体回报。屠岸贾亲见孤儿已死,遂大喜作罢,不复顾公主死活。
其后未久,公主遣侍女潜至程府,打听消息。程婴将替换孤儿,瞒过屠岸贾之事告之。并与侍女约定,来日傍晚于城外林中相见,将赵氏孤儿接出内宫。
侍女回宫转告。公主长吁:上天可怜见,赵氏祖宗有灵!
遂将赵武喂饱哄睡,暗付侍女,留出生八字表记,命乘车出城,郑重托付程婴。因屠岸贾以为赵氏孤儿已死,城门无人搜检,由是路上来去自由。
侍女交付孤儿已毕,转回宫中报与公主,庄姬且喜且悲,遣出侍女,望天哭道:我儿!复兴赵氏之业,只在你一身之上。此荼苦岁月,母不愿再苟延残喘矣!
公主哭罢,悬梁而亡。
程婴则背负卖友骂名,与赵氏遗孤赵武隐匿深山,教文习武,苦度光阴。
十五年后,晋景公突患重病,召卜者占之,得其卦辞,称是冤死大臣作祟导致。
晋景公信以为实,乃命内侍前往朝堂之上,向众臣询问禳解之法。韩厥趁机入宫,将当年屠岸贾发动下宫之难实情陈述,辩明赵氏灭门之冤;并奏景公,赵氏孤儿其实未死。
晋景公闻奏大悟,便命将程婴及赵武召入城内,藏于宫中。
其后景公疾病稍痊,命内侍趁屠岸贾不上朝时,传令允许诸卿大夫,入宫问疾。待诸卿大夫齐至,景公便使韩厥出首,当众说明当年下宫之难真相,后命诸卿大夫与赵武相见,公布其身份,出具当年庄姬所留表记为证。
诸卿与赵盾、赵朔父子皆有交情,并为赵氏含冤已久。今见赵武,又惊又喜,于是皆都奏请复其家世,杀奸报仇,平反冤狱。景公准奏,遂命韩厥率领众卿,各带家甲,与程婴、赵武一起进攻屠岸贾府,夷灭其族。然后公示屠氏罪状,昭雪赵氏之冤。
屠岸贾既已伏诛,景侯下令,命赵武复为正卿大夫,还其家财,重振家风。
程婴遂告白于赵武:昔日下宫之难,众客及故友都随主人而死。惟我与公孙杵臼为救少主,延续赵氏血脉,故商议一人死难,一人抚孤。臣非不能死,肩负复立赵氏后人重托耳。今幸少主长成,恢复家世,大仇得报。则老臣任务已完,当赴九泉,报与少主父祖,及故友公孙杵臼得知。
赵武大惊哭拜:莫非赵武不德,得罪义父今既复立旧业,公怎忍心离我而去!
程婴答道:公孙杵臼谓我能成就复兴赵氏大业,故先我十五年而死。此等大义,以何报之今其心愿已就,若我不报,杵臼必谓大事未成,抱憾九泉之下。
于是退出殿外,面向当年公孙杵臼就义荒山八拜,起而拔剑自刎。
赵武号哭七日夜,乃执父礼以葬,并为程婴服齐衰三年,又为之祭邑。
画外音:此乃司马迁史记版《赵氏孤儿》,故事精彩,文采飞扬,催人泪下。其后更有元代纪君祥所创杂剧元曲《赵氏孤儿》,依照《史记赵世家》故事内容,在情节上略做改动。一将事件时间改成晋灵公时期,以显国君昏庸;二将被杀婴儿改成程婴亲生之子,以增悲剧力量;三是增加程婴带赵武投身屠岸贾门下情节,以增强戏剧冲突。
事件悬疑:《史记》及元曲版《赵氏孤儿》虽然流传极广,但皆为虚构,并非史实。据《左传》所载:“晋景公十三年,赵婴通于赵庄姬。次年,原、屏放诸齐。十七年,庄姬为赵婴之亡故,谮之于晋侯曰:‘原、屏将为乱。’栾、郤为征。六月,晋讨赵同、赵括。武从姬氏畜于公宫。晋侯欲以其田与祁奚,韩厥言于晋侯曰:‘成季之勋,宣孟之忠,而无后,为善者其惧矣。’乃立武,而反其田焉。”
历史真相:《左传》中所载赵婴,即赵盾异母兄赵婴齐。其与侄媳庄姬通奸,被两个同母兄赵同(原)、赵括(屏)逐出晋国,被迫逃亡到齐国。三年后赵婴齐客死异国他乡,赵庄姬因心痛情人之死,向弟晋景公进谗,说赵同、赵括将要起兵作乱。晋国两大家族栾氏与郤氏,竟同时为庄姬作证。于是当年六月,晋景公灭赵同、赵括于下宫。当时赵武随母庄姬住在宫中,未受影响。其事之后,晋景公欲将赵氏家族田邑封地,转赐给祁奚,韩厥向景公进言,说赵氏对晋国居功甚伟,若使其无后,必然功臣皆惧!景公遂立赵武为赵氏宗主,将赵氏田邑封地返还。此便是所谓“赵氏孤儿”事件,全部真相。
但对于下宫之难,《史记晋世家》延续《左传》记载,却又保存历史之真。晋景公、庄姬、栾氏、郤氏共谋发动下宫之难,赵同、赵括被灭门,景公达到削弱异姓公族目的,栾氏、郤氏就此打击政治对手,庄姬则扫除孤子赵武继承家业障碍,三方各得其所。其实倘若细察,方知下宫之难事件最终受益者,却是孤儿赵武。
到赵武重孙赵无恤时,联合韩、魏三家分晋,自立为诸侯。赵国建立之后,在编撰国史时便需为尊者讳,将祖宗涉及、诬告、内讧、阴谋等不光彩历史重新美化。于是除《左传》下宫之难版本之外,赵国史官复增著“赵氏孤儿”版,以悲情代替阴谋。至北宋靖康之变,徽钦二帝被掳,赵构便是“赵氏孤儿”。南宋末年,宋幼帝赵昺孤悬南海,再现赵氏孤儿事实。历史情境高度相似,以致宋人对赵氏孤儿故事尤其认同,延及后世,代替史实。
镜头闪回。按下晋国,复说楚国。
公元前597年,楚庄王十八年。
庄王欲图争霸中原,派大夫申舟出使齐国。申舟奏道:出使临淄,需途经宋国,请大王出具国书,向宋公借道而行。
楚庄王:今我国力强盛,齐又为向日方伯,两大国互聘,岂可向宋侯借道
申舟:如不借路,宋国则视我为入侵,可使人杀我。
楚庄王:若宋国果敢杀卿,孤则发兵攻之。
申舟:若以臣死,得宋国降服,则请即行。臣之家眷,便托主公!
于是使齐,越宋国之境。楚使不向宋国借路而行,果然激怒宋公,于是派兵拦截,诛杀申舟,释其从者,舆尸以回。
楚庄王闻报,投袂而起,发兵攻宋,但围宋都数月不攻。
次年春,宋国派大夫乐婴齐潜地出城,到晋国请求救援。
晋景公欲发兵救宋,大夫伯宗谏止:主公不可。古人云,虽鞭之长,不及马腹。楚国正盛,我实不能与争。虽晋之强,能违天乎国君含垢,天之道也。君其待之。
景公停止发兵,却派大夫解扬随宋使同归,劝宋公休降,假说援兵已发,很快就到。
宋公信以为真,复命国人坚守数月,城内易子而食、析骸以爨。
庄王见久围不克,乃于城外筑室以居,并使将士耕种宋国之田。
宋人见此,坚守意志动摇。宋公派右师华元夜入楚师,以厚币贿赂楚司马公子侧,请其说服庄王,将楚军退后三十里,使宋国保全不订立城下之盟颜面,宋公即唯命是听。
公子侧字子反,不负华元所托,说服庄王同意,于是楚宋结盟,其盟辞曰:“我无尔诈,尔无我虞。”自此宋归服于楚,并以华元为质。
周定王十二年,楚令尹孙叔敖突患痈疽,继而病笃。将子孙安唤至榻前,嘱以后事。
孙叔敖:王数封我,吾不受也。我死,王则封汝,必无受利地。楚、越之间有寝丘,此地不利,而名甚恶。荆人畏鬼,而越人信禨。可长有者,其唯此也。我有遗表达于楚王,谓我儿碌碌庸才,非经济之具,不可滥厕冠裳,庶几可延后世之禄耳。
言毕而卒。孙安遂遵父嘱,将遗表呈上。其表略曰:
臣以罪废,蒙君王拔之显位。数年以来,愧乏大功,有负重任。今赖君王之灵,获死牖下,臣之幸矣。臣止一子,不肖,不足以玷冠裳;臣之从子薳凭,颇有才能,可任一职。晋号世伯,虽偶败绩,不可轻视;楚民苦战已久,惟息兵安民为上。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愿王察之。
庄王览奏叹道:孙叔大才,天奈何夺我良臣太早!
即命排驾视殓,亲为祭祀,抚棺痛哭,从行者莫不垂泪。下葬已毕,乃以公子婴齐为令尹;召薳凭为箴尹,是为薳氏。欲以孙安为工正,孙安谨守父亲遗命,力辞不就。
楚王亦知其才不足以治国,于是也不勉强,后以美地封之。孙安再次固辞,只请以寝之丘为食邑。因此携家出城,退耕于野,粗布破衣,靠打柴度日。
孙叔敖死后,楚庄王虽日思夜想,但对其妻儿却置之不问,亦未知其家生活不敷。
当时宫中有侏儒优人优孟,身不满五尺,滑稽调笑,极善取欢庄王。一日优孟驱车出于郊野,见孙安砍柴负薪而归。
优孟迎而问道:孙安,你身为公子,何自劳苦负薪
孙安答道:我父虽为相数载,一钱不入私门,死后家无余财,安得不负薪乎
优孟赞叹而归,乃自制令尹孙叔敖衣冠、剑履,往内宫赴庄王之宴。庄王召群优为戏,优孟扮孙叔敖登场,习其生前动作,言谈举止,无不惟妙惟肖。
楚王一见大惊,竟忘记孙叔敖已死,急下阶执手泣道:孙叔无恙乎寡人思卿至切,可仍复令尹之职,辅相寡人称霸!
优孟奏道:臣非孙叔,乃优孟是也。
楚王道:卿休要戏耍寡人,可即就相位。
优孟:臣老妻通达世情,曾以歌劝臣,勿就令尹之位。山妻之歌,王愿闻之乎
楚庄王:愿洗耳恭听。
优孟遂捏其嗓音,效老妇歌曰:
贪吏不可为而可为,廉吏可为而不可为。贪吏不可为者,污且卑;而可为者,子孙乘坚而策肥!廉吏可为者,高且洁;而不可为者,子孙衣单而食缺!君不见楚之令尹孙叔敖,生前私殖无分毫,一朝身没家凌替,子孙丐食栖蓬蒿!劝君勿学孙叔敖,君王不念前功劳。
优孟歌毕,庄王不觉潸然泪下:孙叔之功,寡人不敢忘也!
即命优孟,往召孙叔敖之子孙安。
孙安敝衣草屦而至,上堂参拜,衣衫褴褛,状若贫民。
庄王惭愧道:未料令尹之子,竟穷困至此乎
优孟:子孙若不穷困,不见前令尹之贤德也。
楚庄王:既孙叔遗命,不愿其子就职当朝,可封以万户大邑。
孙安固辞:君王倘念先父尺寸之劳,给臣衣食,愿得封寝邱,臣愿足矣。
庄王奇道:寝邱瘠恶之土,于卿何利
孙安:臣子不知。惟因先父遗命,若非此地,他邑皆不敢受。
庄王虽然疑惑,最终从之。
画外音:孙安之后,传至子孙十数代,虽然朝中风云变幻不休,诸大夫相互争夺,但因皆谓寝邱并非良宅,其地名且凶,故此无人来争,永为孙氏基业,乃知孙叔敖先见之明。
公元前594年,乃鲁宣公十五年。
《左传》载:秋七月,初税亩。公田之法,十足其一;今又履其余亩,复十取一。
鲁国开始按土地亩数征税,名为初税亩。从此,井田之外,私田开始纳税。通过初税亩,鲁国财政收入大幅增加,诸侯列国纷纷仿效。初税亩出现,标志着中国税收制度正式形成,同时标志中国从奴隶制赋税向封建制赋税制转化,就此开端。
鲁宣公闻说楚国大胜晋军,与楚、宋、陈会盟于齐,标志楚庄王正式成就霸业。
镜头转换,赤狄族,潞国。
潞国之君名唤婴儿,娶晋景公之娣伯姬为夫人。其时君权势微,国相酆舒专权用事。
画外音:狐射姑寄居潞国之时,酆舒畏惧三分,不敢放恣。狐射姑死后,酆舒便肆无忌惮,诬陷伯姬通谋晋国,逼迫国君潞婴儿将夫人缢杀。
又与潞子出猎郊外,醉后弹伤潞子之目,不以为意,只道歉罚酒了事。
潞婴儿不堪其虐,遂写密书至绛城,求晋侯起兵来讨酆舒。景公得书,计议于诸臣。
伯宗献计:若依臣之计,伐之可也。不如趁此诛戮酆舒,兼并潞地,尽有狄土,则拓疆益土,益充兵赋,机不可失!
景公从之,乃命荀林父为帅,魏颗为副,出兵伐潞。
酆舒自非晋军敌手,一战而败,单车奔卫。荀林父挥军追至卫国边境,卫穆公不敢收留酆舒,将其囚献晋军,荀林父立命杀之,取其首级。
晋军乃灭潞国,执其国主婴儿。婴儿自刎而死,潞人为其立祠,便是如今潞祠山。
酆舒向与秦国勾结,秦桓公闻报晋伐酆舒,方欲起兵来救,未料酆舒已经败亡。
秦桓公大怒,遂遣大夫杜回为将,引兵来争潞地。
杜回是秦国第一大力士,身长丈余,力举千钧,白翟族人。既奉秦桓公之命,便引秦军东出,来伐潞邑。晋景公仍以荀林父为帅,魏颗为副,率得胜之师以迎。
两军对垒,交战三合,杜回英勇无敌,魏颗当之不住,败了一阵,固垒不出。
杜回命人搦战,魏颗只是不敢迎战,在营中度日如年,心如油煎。
第三日,魏颗弟魏錡引百骑至营:主公闻报秦将厉害,特遣弟来相助!
魏颗喜道:我弟此来,正是那杜回对手。
置酒相待,席间详述杜回勇猛,武艺高强,叮嘱兄弟小心在意,酒罢各自安寝。
当夜魏颗偶得一梦,见一老翁,反复念诵“青草坡”三字。醒来不解其义,诉于兄弟。
魏錡答道:辅氏左去十里,有个大坡,名为青草坡。此必是神人谕示,命我在此设伏。今日出兵,弟先引一军往彼埋伏,兄长出战,诱杜回至此,左右夹攻,必可擒之!
魏颗称善,兄弟二人各自依计行事,魏錡先去青草坡埋伏。
传餐已毕,旭日东升,杜回又来搦战。
魏颗出营列阵,略斗数合,回车就走,杜回恃勇便追。至青草坡前,魏錡伏兵俱起,让过魏颗,将杜回团团围住;魏颗亦回车再战,兄弟两个前后夹攻。
杜回大笑道:你兄弟二人,便施诡计,又奈我何
全不畏惧,挺戟力战,左冲右突,晋军当者披靡,其围遂解。
杜回勇如天神,凭一条大戟杀透重围,无人敢拦;但见晋军多过己军,自忖寡不敌众,亦不敢恋战。激战半日,见晋军三面围拢,遂弃车步行,向青草坡上逃走。
魏颗:若使此人逃回营去,再引军来战,则我晋军无幸矣!
兄弟二人便弃车乘,上坡追赶。但那杜回身高腿长,一步迈去便是常人两步,且又先行,魏氏兄弟哪里赶得上眼见得转过草坡,杜回便能逃出生天。
魏颗跌足叹息,正欲放弃,忽见杜回一个筋斗跌倒,立起再走,又是一跌,寸步难前。
晋军见到,齐都发喊,皆都下车,奔上草坡。
魏颗精神大振,领先再追,眼看迫近,不料自己脚下被青草缠住,也是一跌。立起身来看时,遥见前面有一老人,布袍芒履,低头将青草一路挽结,故此攀住杜回之足,使其无法前行。魏颗、魏錡绕过草结,率兵围拢,轻易便把杜回摁倒在地,生擒活捉。
秦军部下见主将被擒,四散逃奔,俱为晋兵追而获之,只有数十人驱车逃脱。
杜回被俘,兀自不服,恨恨道:非我双足被草结攀住,你等便有千军万马,又岂能擒我此乃天绝我命,非你等之能也!
魏錡道:诚如公言。将军力大绝伦,武艺通神,实为我等平生所仅见者。亦正因如此,若留公性命,我兄弟寝食难安!
说毕,拔出佩刀,将杜回斩首,与兄长一齐回营。
当日因大胜秦军,魏氏兄弟乃置酒大会,与诸将庆功。
酒罢席散,魏颗安睡,复梦到日间所见老人,至榻前致揖:老汉今日助子擒斩杜回,将军可得安枕,不亦乐乎
魏颗起而拜谢,因而问道:日夜恍惚之间,曾见老丈结草,致杜回颠踬,故被我所获。但不知老丈何来又因何助我兄弟
老者笑道:将军乃老汉恩人,某今来是为报恩。
魏颗:你我并不相识,老丈因何而言
老者:我乃祖姬之父,当初将爱女嫁予你父魏犨。你父临终遗嘱,欲使我女殉葬,是将军宁违父命,善嫁吾女,未使其殉。老汉于九泉之下得知,感子活我爱女厚恩,特效微力,结草以报,助将军成此军功。将军后当世世荣显,子孙贵为王侯。
魏颗听罢,这才恍然大悟。
镜头闪回。魏犨有一爱妾,名曰祖姬。魏犨曾嘱魏颗,己若战死沙场,必为祖姬选择良配以嫁,勿令失所。但魏犨病笃之时,因心中不舍,又嘱以祖姬殉葬,欲其至九泉下相伴。魏颗营葬其父,不遵其临终遗嘱,反将祖姬择士家良人嫁之。
魏錡问道:兄长何违先父临终之嘱
魏颗答道:父亲平日时常吩咐必嫁此女,临终之嘱,实乃昏乱之言。你我身为孝子,当从父治命,不从乱命。
魏锜赞之。未料只因此件阴德,今日祖姬先老竟有结草之报。
魏颗梦觉,待至天明,述于魏錡,兄弟二人皆都叹息不已。
大胜秦军之后,魏颗班师还朝。晋景公亲迎出城,因亲斩秦帅杜回之功,便将魏氏兄弟封于令狐(今山西临猗),称令狐氏。
画外音:列位看官皆乃有识之士,一看便知,此乃野史轶闻,并非信史。但因流传久广,便成“结草衔环”上半截典故,流传至今。下半截“衔环”典故,却出自东汉之初,六百年以后之事。
镜头闪回,穿越时空,东汉年间。
弘农华阴人杨宝,九岁时在华阴山北居住。一日在门前林中玩耍,忽见一黄雀被老鹰所伤,坠落树下,又为蝼蚁所困。杨宝怜之,就将黄雀带回家去,为其疗伤。
那黄雀百日之后伤愈,杨宝便将其放回山林,看其振翅飞走。
当夜杨宝入睡,心中恋恋不舍,喃喃不休,念那黄雀不已。
梦中便见有一黄衣童子入室,就榻前向杨宝拜谢:我便是小相公日间所放走黄雀,实为西王母使者。被派往东海蓬莱公干,回归昆仑山时路过华山,因贪恋华阴景色,一时入神,被恶鹰所伤,复受困于蝼蚁。若非蒙小相公仁爱救拯,此命休矣。
杨宝闻听,惊讶不已。黄衣童子又从怀中拿出白环四枚,相赠杨宝,复又说道:今衔环以报,可佑君之子孙位列三公,为政清廉,处世如此玉环,圆转如意,白璧无瑕。
杨宝醒来,见四枚玉环宛然便在枕边,又不似梦境。其后百余年间,杨宝之子杨震、孙子杨秉、曾孙杨赐、玄孙杨彪,四代子孙皆都官至太尉。(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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