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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深秋的这一天,天高云淡。

风畅云清,树树秋色,两行飞鸟逆着日光而去,留下几声啁啾。

云乘月站在林地里,仰头望着天空,任由秋风掠过睫毛。

她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也对着空空荡荡的天空看了好一会儿,却仍旧看得专注。

——[你究竟在看什么?]

薛无晦的声音回荡在她耳边。

“看,活着。”

——[……说人话。]

“看秋天的天空。”云乘月从善如流,“我很久没看过天空了。今天天气真好。”

适合吟诗一首或赋词一阕,可惜她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合适的诗词。

当秋天的阳光穿过五彩的树林,落在她身上,带来恰到好处的温暖,仿佛也将整个世界的色彩倾倒下来。

“死亡没什么可怕的,但活着终究很美好。”她说,“薛无晦,等你能够出来,就能亲自看看了。”

薛无晦安静了一会儿,才催她说,该走了。

云乘月点点头,胸前垂落的水滴状翡翠玉饰也跟着晃了晃。

这枚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吊坠,其实是通往帝陵的钥匙,通过它,就能随时出入位于虚空的帝陵。

不错,帝陵实际不在地下,而是位于虚空。

之前那群商匪之所以能够发现帝陵,是因为薛无晦将醒,亡灵的本能促使帝陵为他寻求新鲜血肉,才在地下布下陷阱。

薛无晦的灵魂也寄托在挂坠之中。他能通过与云乘月共享视野,来看见这个世界。

现在,云乘月所处的位置,仍然是之前她下墓时的地方。

四周还散落着车马、行李,还有燃尽的篝火,但拉车的驽马大多已经挣脱了缰绳逃走,只剩一匹不安的母马,冲她呼气,睁着警惕的、圆溜溜的眼睛。

“我们要走回去?”云乘月回望着那匹马,问的是薛无晦。

——[去搭车。如果有官府的人问你来历,你可以如实说,但不必说太多,只需告诉他们,你遇见了“奇遇”。]

“奇遇……还要告诉官府?”

云乘月惊讶了。

模糊的记忆里,她好像看过一些故事,里面的角色总有各种各样的奇遇、获得形形色色的珍宝,进而开启辉煌的人生。

可好像没人会去和官府的人说呀?这两个词放一起,怎么看怎么不搭。

——[届时便知。]

薛无晦无意解释,又催她走。

云乘月知道他从商匪们身上获取了许多信息,就点点头。

她先在四周搜刮了一圈,找到硕果仅存的一些钱财,接着又松开车轭,牵住驽马的缰绳,打算作为坐骑。

这是一匹深棕色的母马,被她牵在手里,显得愈发躁动不安,频频蹬蹄子、晃头,还想来撞她,无论云乘月如何安抚都没用。

——[注意它的额头。]

薛无晦的声音淡淡响起。

——[先将它额头的影子粉碎,你才能用它。]

云乘月依言看去,果然辨认出了一枚“驭”字。

这枚书文和她之前看的不同,没有灵光,笔墨也极淡,就像拿炭笔写出的一个死板的文字。

她伸出食指,瞄准文字轻轻一弹;灵力飞出,轻轻松松地将“驭”字击得粉碎。

没了这枚字,母马立即安静下来,原本暴躁的眼神也变得温顺,还用头来蹭蹭云乘月。

“这也是书文?”她好奇地问。

——[不算。这是“书文之影”,是从某个人的书文拓印而来,作为工具使用。书文之影脱离书文后,就不再受原主人控制,可以在一定时期内独立使用,到期会自行粉碎。]

懂了,就像有授权期限的软件。

咦,软件又是什么?她穿越前的记忆,好像有点太模糊了。

云乘月点点头,爬上驽马的脊背,握着缰绳适应了一会儿,就很顺利地驱使它朝某个方向走去。薛无晦说那边有驿站,可以花钱搭车。

这匹马似乎很喜欢她,时不时会扭头看看她,冲她“唏律”一声,如果云乘月摸摸它的头,它就会做出一个类似笑的表情。

“我动物缘挺好的。”她沾沾自喜。

——[你的书文是生机所化。靠近你,对天下大多数生物都有好处。有你这一缕生机,足够这匹驽马洗筋伐髓,修炼为神驹。]

云乘月摸了摸身下温顺可爱的马匹:“它也能修炼?”

——[万物有灵,如何不可?没有好处的事,又有哪个生灵会做?]

云乘月先是恍然点头,顿了顿,又反应过来:“你是在告诉我,动物只是利用我?”

——[难道不是?]

云乘月笑起来,又摸了摸驽马的脑袋,云淡风轻道:“任何喜欢都有原因,我享受过程和结果就好。”

薛无晦不说话了。

“喂,薛无晦。”

他还是不说话。

她说:“我开始觉得,有点喜欢这个世界了。”

驽马吸收了一缕精纯生机,脚步轻灵,跑出了腾云驾雾的气势。很快,他们就离开了山野的范围,进入了官道。

日上三竿的时刻,官道上已经有了车马往来。见了云乘月的坐骑飞驰,还有人大声喝彩,发出羡慕的叹声。

到了驿站前,云乘月翻身下马,解开驽马身上的缰绳,拍拍它的头,小声叮嘱:“有人说你可以长成神驹,去吧,小心别被抓住!”

驽马眼睛亮晶晶的,最后蹭了她一下,响亮地叫了一声,撒开蹄子飞驰而去。

它越跑越快,在云乘月的注视中、在许多惊呼里,它奔驰成为一道疾风,一头扎进了五彩斑斓的秋日森林。

“哇……”

驿站的伙计叉着腰,肩头搭一块布,啧啧感叹:“好神骏!客人您真舍得,放跑这么难得的坐骑。可您如果不要,肯定有人会去抓……”

他一边感叹,才一边扭头来瞧云乘月。

一转眼的功夫,他的神情就呆怔住了,嘴也微微张大,好一会儿才“啊”的一声叹出来。

旁边还有一些人,也都在偷眼瞧这里,发出轻微的抽气声。

云乘月则笑着摇摇头:“它跑得很快,应当运气也不错。”

伙计回过神,面皮一下红了,吭哧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问:“您上驿站,是要住店、吃饭,还是要搭车?”

果然有搭车的选项。

云乘月递过去几枚铜板,当作小费,说:“搭车。烦你替我找一队去浣花城的,价格贵一些无妨,一定要安全可靠。”

伙计接过铜板,脸色更红,却又露出一点兴奋。

他响亮应道:“好嘞,您放心,我们是官府驿站,往来给搭车的车队都有名有姓,安全得很!您要去浣花城?巧了,一刻钟后就有一队,最好的位置还有空,您看……”

云乘月道:“就是它了。”

伙计点点头,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作揖道:“对不住对不住,还得麻烦您先登记身份玉牌。”

身份玉牌?她穿越过来的时候,浑身是伤,一些首饰都被商匪拿走了,哪来什么身份玉牌?

云乘月略一踌躇,驿站伙计就看出眉眼高低,面色一变:“您……没有?”

四周空气一静。

悄然之间,气氛中便有什么东西绷紧、凝肃;所有人的注意力仿佛都集中过来,如黑压压的风吹来。

没有身份玉牌,莫非是相当严重的事?

云乘月想起薛无晦之前的告诫,就面色如常,安然道:“实不相瞒,我是被人掳了,身上的东西都被搜走,什么都不剩。不过,我家就在浣花城,等我回家再补上登记,行不行?”

她神态语气都十分从容,挺直的脊背和脖颈,也在无意中彰显出家教良好的优雅气质。

驿站伙计迎南送北,眼神毒辣,瞧着觉得不假,便又松了口气,重新露出个笑影来。

“您请等一等,我请户正张大人来一趟。”

伙计再作揖一次,小步跑开。

云乘月站在门口,能感觉到四面八方的视线。那股黑压压的怀疑尚未完全褪去,仍旧盘旋在侧,审视着她。

——[无妨。]

等待的时间里,薛无晦的声音忽然响起。云乘月侧了侧头:“嗯?”

——[若此处有人为难你,都杀了,再换一处地方便是。]

他的声音仍旧清淡,语速不疾不徐,浸着古老的优雅从容。

有些人谈及杀戮时如谈论屠鸡宰狗,可这至少代表他们意识到有剥夺生命这件事存在,而有些人谈论杀人时,语气却比摘一朵花更平淡。

云乘月面不改色,仍是带着浅浅的微笑。

“我想快点回家。”她用食指点了点胸前的挂坠,状似自言自语,“希望能尽快搭车回家。要是不能如意,我说不定会很不开心,一不开心,我就很想吃东西。嗯……吃什么比较好呢?”

最好是某些很香很香的高档自助、鲜香火锅、新鲜甜品……什么的。

——[……无聊。]

很快,驿站伙计带着一名中年男子过来。男人中等个头,不胖不瘦,穿着深青色长袍,腰上别一支笔、一块令牌。

“是你要临时登记?”

这位张大人的职位是户正,管驿站附近的人口流动。职位虽小,他却神情严肃、很是认真,看见云乘月时虽然愣了一下,却立即恢复了冷冰冰的工作状态。

云乘月还挺喜欢这种态度。

“是我。”她说。

“姓名,年龄?浣花城哪家哪户,什么时候丢的?”

“云乘月,十七,浣花城云家,行二,什么时候丢的……我不大清楚,贼人给我灌了药,当货物运输,没人告诉我时间,我迷迷糊糊也分不清。”

这些都是实话。

“云家?”

张大人抬起眼,手里急速记录的笔一停,露出几分惊诧:“是井水街的百年云家?”

云乘月点点头。其实她不知道云家在哪条街,但浣花城的百年云家只有那一个。

张大人更吃惊,露出怀疑之色,眼神极为犀利:“可我知道,云家的二小姐是个傻子!”

他执笔向前,身周灵力滚动,腰间令牌隐隐放出迫人威压。

他厉声喝道:“休要冒充他人身份,你究竟是谁——从实招来!”

云乘月一呆。这剧本不太对吧?

以前看的故事里,大家不都来去如风、无影无踪,连紫禁城之巅都随随便便用来决战,什么时候会查验身份,还通不过了?

如果她的人生也是一个剧本……

那这剧本,怕是有点太严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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