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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分钟后,车子缓缓停在路边。
迟雾摁开安带,下车,“谢谢,我们扯平了。”
谢淮京嗓音含笑,“扯平。”
迟雾站在路边望着黑色车子远去,最后再也看不见。
像极七年前她站在路边,看着那辆接他离开的车走远,她想追,但邻居爷爷说,那是他家里来接他的,接他回去过好日子。
她仰头问邻居爷爷,“为什么不接爷爷您一起离开呢?”
邻居爷爷摸了摸她的头,笑得慈祥,“因为爷爷不适合那里,但阿淮得适应那里。”
她不懂,回去的路上问邻居爷爷,“那我可以去找他吗?”
“等你长大了,就可以去找他了。”
她找到了,但他早已不记得她。
在她回答“不认识”后,谢淮京看着她好一阵,像在确认两人是不是真的不认识。她觉得自己有些矫情,毕竟这么多年了,他不记得也正常,但自尊心忍不住作祟。
他们不是匆匆一瞥,不是萍水相逢,他们做了近一年的邻居,她看过他打了无数次篮球,无数次的一起上学,放学回家。
他清楚知道她的名字,小名。曾在她被人欺负的时候跟那些人打成一团,脸上挂着彩,和她一起坐在屋檐台阶下,一边吐槽她擦拭的力气重了,一边告诉她受到欺负要还回去。
她的母亲在生她时难产而死,父亲一个人将她抚养长大,什么脏活累活只要给钱都去做,在某天通宵之后,工地发生事故,父亲右耳耳膜严重损伤,但父亲并不在乎,开心的告诉她工地老板赔了一笔钱,她可以安心上学了。
因为右耳失聪,他听人讲话变得有些困难,渐渐地许多人都知道父亲右耳听不见,嘲笑议论的时候也不再回避,她时不时在班里听见说“她爸是聋子”的话。后来村委会买了一副助听器,有了助听器,父亲右耳能听见一些声音了。
小学毕业那年开家长会,有同学起哄打趣,说父亲的助听器是MP3,闹着逼着她去取下来给他们听一听,她不愿意,他们就将她围在中间,你推我搡,她摔倒在地上,他们站在一旁笑。
他们说她。
“聋子的女儿,不会也是个聋子吧。”
“聋子不像,像个哑巴,都不开口说话的。”
“傻子吧,聋子的女儿叫傻子。”
“怪不得这么吵,原来这么多狗在叫。”
狂到不行的声音,迟雾抬头,看见松松垮垮穿着初中校服的谢淮京。
他跟那群人打了一架,身高优势让他占据几分上风,但也被打得不少,人走后,谢淮京脱下脏得不行的衣服拎在手里,朝她走来。
“能自己起来吗?”
她点点头,“能。”
她膝盖擦伤了,好在校服是长袖长裤,不会让爸爸发现。
“谢谢你。”她跟他道谢。
谢淮京将衣服搭在肩膀上,拽得不行,“别人欺负你就任他们欺负?你的手可以当拳头用,打不过就踢就咬,实在不行就哭。”
她低着头,“爸爸会担心。”
爸爸如果知道她在学校被人欺负,会自责,会担心,会觉得是自己没有把她照顾好,她不能让爸爸知道,也不能告诉老师。
爸爸挣钱养她已经很辛苦了。
谢淮京“啧”了声,像是觉得麻烦,转身就走,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扭头告诉她,“下次你不想打架叫我,我叫谢淮京,初一二班。”
那是她和谢淮京的第一次见面,小升初后,她得知谢淮京的班级就在她班级楼上,并且他们家的距离就几百米,他是转学来的。
谢淮京在初中打架旷课出了名,成绩每每都吊车尾,她时常撞见他翻墙打架,隔三差五脸上就挂彩,每次两人都坐在学校门口便利店门口,想着待会儿他回家怎么编理由蒙混过关。
那时每个班都有贫困补助的名额,她成为贫困帮扶对象,班级里有对她好的,也有不好的,也会有同学用爸爸耳朵的事情开玩笑,他们用纸巾揉成的小球,将她的耳朵当成篮球篮筐,朝她脸上扔纸团。
放学的路上,谢淮京单手抱着球,跟那群人打架。夜晚,他们照例坐在台阶下,她用棉签沾了碘伏给他处理脸上的伤。
“对不起。”她说。
他今天一个人跟几个人打架,手臂脸上都挂了彩。
谢淮京笑了,“对不起是这个世上最没用的三个字。”他说这话时眉眼透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成熟,“逆来顺受得不到宽容谅解,只会让他们觉得你好欺负。”
“迟小五。”他喊她,黑眸揉着路灯的光,宛如星辰。
“啊?”她抬头。
“不用听其他人在背后议论的声音,你并不比任何人差。”他看着她,“以后我保护你。”
他说这句话时桃花眼微微上扬,清瘦的身影在夜色里一点点刻画进她的脑海。那一刻的谢淮京,在发着光。或许也是从那时开始,谢淮京在她心里慢慢变得不同,青春期情窦初开,她喜欢上了谢淮京。
喜欢他的女孩子很多,但他一个都没接受,每天放学准时出现在她教室门口,将书包给他,单手抱篮球。
“等我打完球,一起走。”
他对她的不同肉眼可见,连老师都以为他们是不是在早恋,为此还请过家长,但他们都否认,谢淮京吊儿郎当的回答老师—
“老师,不是异性稍微关系近一点就是早恋,况且,早恋也不犯法。要早恋的您拦不住,您该担心的是让他们如何正确早恋。”
老师被他气到,谢淮京笑了下,跟爷爷和她爸爸解释,“我和迟小五没早恋,放学回家她一个女孩子不安。”
他们每天早上出门,放学按时回家,其他时间都活动在老师同学范围内,爷爷和爸爸相信他们没有早恋,爸爸为此还特意请他们吃饭,表达谢淮京照顾她的感谢。
就在她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这样上学放学时,谢淮京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太阳晒得眼睛都快睁不开,洒水车从面前经过,水滴落在脸上都是烫的。
迟雾深呼吸口气,将那些回忆压下去。对面有人拿着手机拍照,她扭头看去,洒水车刚刚经过的地方出现了一轮彩虹。
迟雾抬手摸了摸脸上的水,在红灯变绿时迈开步伐。
晚上下班时,老板将这周的兼职钱结算,迟雾将这笔钱存入零钱通,虽然利息不多但总比没有的好。
新的一周,文化课结束后迟雾到图书馆学习。
饶京大学的教育跟临江不同,她成绩本就中等,一开始还能适应,现在渐渐的已经有些吃力,今天课堂的好几个点都没消化。
将耳机插上手机,从书包里拿出去复印室打印的资料,这是她从论坛上下载下来的,以往法学的练习作业。
图书馆有免费的网络,将手机用水壶立柱,点开之前收藏的视频观看。
“民法典第三节第四十条规定,自然人下落不明满两年,利害关系人可以向人民法院申请宣告该自然人为失踪人”
迟雾在卷子上记下这一段,怕记不住来来回回又写了两遍,这才开始下一条例。法学最基本的,便是记下各个条约,错了一条,错了一点都不行。
图书馆分为几个区域,她所在的是期刊阅览室,从这里能看见前端操场和学校LOGO。做得累了,她搁下笔揉了揉眼睛,拧开水壶喝水歇息。
手机屏幕亮起。
荀瑶:刚刚我从食堂回宿舍,看见有女生跟谢淮京表白。
荀瑶:你们猜怎么说,谢淮京居然拒绝了,我滴个乖乖,活久见,他这次都单身一周了。
董尚熙:可能是觉得换女朋友没意思了,不想玩了。
荀瑶:是吗?
迟雾没回复,摁灭手机继续学习。
刚退出微信,电话响了,是爸爸打来的。
她起身到走廊接电话,“爸爸。”
“小五,爸爸给你打了两千块钱,你看看收到了没?”
迟雾怔住,“还没一个月怎么打钱了?”
“饶京是大城市,你身上多揣点钱好,别饿着,有什么想吃想买的就买。”爸爸说,“我看电视上说,饶京一碗面都几十块呢,那点钱怎么够用。”
“够用的。”迟雾低头看着自己脚尖,还是将自己兼职的事说了,“我找了个家教的兼职,工资挺高的,能挣足生活费,每个月就不用汇钱了,你也别那么辛苦,通宵的活别去做了。”
在听到她去兼职时迟父沉默几秒,“累不累啊?累就别去了,我看你课那么满,不上课就好好休息,爸爸能养得起你,你好好享受大学生活,这么热的天你别中暑了。”
迟雾声音低低的,“不累,我就周末去不影响上课的,而且对方人也很好,小孩也很听话。”
那边还是沉默,迟雾低着头,“爸爸,我也不想你那么辛苦。”
上大学的开销如何他们都心知肚明,他生怕她把自己饿着冷着,有一点钱就赶紧给她转过来,自己在家里凉白开和馒头。
“放心吧,我长大了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听她这么说,爸爸才终于松口,“那如果做得不开心,就不做了,身体最重要知道吗?”
“知道,爸爸你也是。”
两人又说了两句,这才挂断电话。迟雾打开手机上的网银软件,余额多了2000块钱。叹了口气,转身正要回刊阅室,看见距离几米远抽烟的谢淮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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