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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
“废话少说,”那闲人马上截道,“通事大人是来看剑的。”
“这位通事大人,”洗镜面向闲人,恭敬的合十,“您想看的剑是……”
“我才是通事!”通事恼怒地说,“他看起来像通事吗?”弄得闲人十分尴尬。
洗镜假意道歉:“抱歉,施主,贫僧无法辨认……”
那通事老大的不高兴:“听说你有两把名剑,我特地来瞧瞧,怎么没见到?”
闲人忙接口道:“大人亲自前来,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还不快呈出来?”
“贫僧有的是剑,只是没有名剑。”
“胡说,”闲人大声喊道,“谁不知道你有两把稀世宝剑?”
洗镜皱了皱眉头。
“不得无理,”通事摆了摆手,“对大师是这样说话的吗?”
“贫僧有剑,让大人瞧便是了。”洗镜回到内室,小心翼翼的去拿那一刀一剑。
他抚摸着刀剑,柔声说:“不要怕,一会就回来了。”那把剑比较敏感,在洗镜指下微微颤抖。
洗镜将刀剑拿出大殿,恭敬的呈给通事。
通事扬起眉头,轻蔑的看了一眼:“如此而已?”
“贫僧每日就是对着它们念经。”洗镜的语气十分恭谦,他只希望这麻烦的人物快快离开,好图个安宁。
“是呀,正是这两把。”旁边的老僧也插嘴说。
通事把剑拿在手上翻来翻去,反复希望从上面斑驳的锈迹、剑刃的缺口、暗淡的剑身看出些什么来,他端详了好一阵,才鼻子哼了一声,大步离开。
※※※
“大人,那老和尚在骗你。”
通事盯住闲人,恨恨地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拿两把破刀来敷衍我,那秃驴分明小觑我!”他恼怒洗镜拿两把锈迹斑斑的兵器出来给他,胆敢对通事大人如此,简直是天大的放肆,“他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
“大人呀,恕我斗胆说一句,”闲人说,“连一个老秃驴都敢这样,大人的威信,将来怎办呢……?”
通事斜着眼望他:“你说怎办?”
“小人不敢!”闲人一脸惶恐,哈着腰说,“小人只是混吃的,能说怎么办吗?”
通事从袖囊里拿出一碇银子,放在闲人手上。
“大人,这……会折杀小人的……”
“不想被折杀,就给我回家去,”通事瞇着眼,慢慢靠上椅背,“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大人放心。”闲人笑得嘴不合拢,忙将银子收好。
“你不教我放心,你也不会好过的。”
※※※
燕京城静静沐浴在月光中,一片平和。
这个已被金人占领的地方,除了管理的人换成了金人外,看不出和往日有什么不同。
洗镜却感觉到有不同了。
至少以前没人来打扰他。
他以前曾经在江湖上留名,现在是个默默无闻的老和尚,在这平凡的石头庵待了十多年也没人过问。
怎么金人一来,出现了一种叫什么“通事”的人物,反而会来骚扰他了。
或许不是那通事的错,是他的错,他不该在大殿中对着剑诵经的,是自己太张扬了。
话说回来,一开始就把它们埋去废剑冢,不就没事了?
不行,这一刀一剑尚未经历人生的历练,是还未长大的孩子,不像废剑冢里头的那些。
洗镜乘着晨曦,到废剑冢去诵经。
自从那通事带了个闲汉来骚扰之后,他便每天早晨将那把剑和日本刀一块儿带去废剑冢,一起诵经。
随着经声的扬挫,晨光越来越亮,渐渐照亮了整个后院。
那把剑跳了一下。
洗镜察觉,将合十的手分开,安抚了一下那剑。
那剑又开始不安的抖动了。
“剑呀,你已跟随我多日,难道还在怕我?”
剑静了下来,似乎在回答:“不是。”
然后,剑又激烈的抖了起来。
洗镜于是再度合十,澄清杂念,大声诵经。
剑抖得更厉害了,它弹离了地面,拨弄四周的杂草。
连写了“废剑”的木牌也开始震动,整个废剑冢都在抖,泥土在冢上跳动,一些小草也渐渐的露出了根部。
“怎么了?”洗镜担心的问,“你们为何那么不安?”
剑无法回答,只能紧张的颤抖。
只有那把日本刀没动。
“你们是不会骗人的……”洗镜知道。
他挨近那日本刀:“你知道怎么了吗?能告诉我吗?”
那剑倏地飞起,插在写了“废剑”的木牌上。
日本刀还是很安静。
“洗镜!”有人慌慌张张的来叫他,他听出来,是寺里的和尚,“祸事了!快躲起来!”
“怎么回事?”洗镜忙迎向来人。
只见那和尚身后出现了几名官差,凶神恶煞的冲了过来:“念剑和尚在哪里?”
“这里没有念剑和尚。”那和尚说。
“那他是谁?”官差指着洗镜。
“阿弥陀佛,”洗镜鞠躬,“贫僧法号洗镜。”
“你们是不是窝藏了他?”官差吼道,“本大爷要押捕念剑和尚!”
“施主,”洗镜说,“本寺只有三位穷和尚,除了贫僧洗镜,尚有这位孤云,另一位静思,没有念剑和尚。”
“别多费唇舌啦,”只见那天跟着通事来的闲人,从魁梧的官差们背后现身,“那个便是念剑的,每天对着剑念经的。”
官差们二话不说,一拥而上。
废剑冢大震,泥土忽然隆起一块,像有东西要冲出来似的。
洗镜双手合十,低声吟道:“阿弥陀佛,我平日怎么说的……?”
插在木牌上的剑愤怒的在抖,整把剑又急又躁的迸发出一股热气。
“噤声!”洗镜一喝,那剑顿时静了下来。
大家错愕地看着那把剑,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阿弥陀佛……”洗镜向废剑冢鞠了鞠,便向官差说:“我跟你们走……”
上一次离开寺庙不知是几时的事了,洗镜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好久没踏出寺门了。
不知这一踏出去,还能不能再回来?
※※※
尼楚赫说的一定是金人的语言,怪不得他一个字也听不懂。
洗镜被吩咐跪着,燕京“留守”尼楚赫高高在上,不知向那通事嘀咕些什么。
通事听了一阵尼楚赫的话,又回了些金话,再用汉语问洗镜:“留守大人问你,当和尚有多少年光景啦?”
“回大人,十六年了。”洗镜困惑的回答。
他不明白通事葫芦里卖什么药。
只见那通事向尼楚赫又说了几句,回头再问:“十六年来,你一直都在那所寺院吗?”
“是的。”
“是的话就点头。”
洗镜点头。
看见洗镜点头,尼楚赫展眉欢笑,又向通事叽哩咕噜说了一堆不知什么,于是通事又问:“你的度牒有带在身上吗?”
“有,我想可能要验明身份,所以也带来了……”
“不必多言,有就点头。”
洗镜又点头。
尼楚赫更高兴了。
“将他带回去!”通事一下令,官差们又将洗镜带回去了。
洗镜很是困惑,官差们一字没提,他也没想问。
无论如何,他总算是回来了。
两名相处了好些年的和尚见他平安归来,忙嘘寒问暖一番,也禁不住松了口气。
可是洗镜还没释清疑惑。
他一整晚在废剑冢周围踱步,时而趺坐诵经,时而又背剪着手在沉思。
冢中的废剑们一言不发,连插在木牌上的剑也文风不动。
日本刀散发出一股凝重的沉默,如同饱经世故的旅人,觉得再多说一句话也是无益。
“我不知道……”洗镜呢喃道,又发了一会呆。
他不想浪费时间。
他依念地仰望满天星斗,看着繁星移动。
终于,天空泛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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