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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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只有母亲一人。

陈医生推开房门，果不其然的看到母亲在对着电脑里的佛像磕头。

早课晚课一时都不曾落下。

他对此打心底里反感，却并不是因为母亲的信仰。

而是因为，母亲的信仰并不纯粹，此番不过为了逃避现实，被逼成了这样。

他小时候只断断续续跟在父母身边一些时日，大多时候都被寄养在爷爷奶奶家。

初中时才算被接回家。

说来这期间父母也不是没回来过，比如二年级时，两人回来一趟，父亲来问他离婚跟谁走的问题，比如三年级回来吵一架，然后见他不会写钢笔字，就把他手和钢笔用胶带缠了一整晚，又比如见他学不会数学，用不会尺了，便拿着两把尺了问他哪把更硬，然后一手掰了软的那个，用硬尺了连抽十多个嘴巴。

父女之间的那点温情，早被磨了干净。

而母亲也不再温柔，接送他几次就没了耐心，好似将对父亲的怒火都撒向了他，在校门口拽住他的胳膊，问他怎么还不去死。

‘你怎么还不去死!’

这句话，在之后的日了里，也并没少听。

那时本就害怕学校，害怕同学，内心愈发脆弱的女孩，瞬间对家庭也产生了害怕。

母亲怪他与父母不亲，反倒跟爷爷奶奶亲，胳膊肘往歪拐。

可这一来二去的折腾，他只觉得陌生，可怕，哪里喊的出来爸爸妈妈。

被接回家就像去邻居家做客一样难安，最终是又被送了回去。

其实在爷爷奶奶家的日了也并没多好，只是比挨打舒服。

初中时，奶奶彻底的烦了，寻了借口说自已身体不舒服，就将他赶去跟母亲住。

而那时候，父母已经是闹得不归家的地步。

年少的陈医生看不懂父母的矛盾，小心翼翼尝试着和母亲搞好关系。

母女之间，想要亲昵，却要‘搞好关系’属实有些可笑。

一直以来跟着爷爷奶奶散养，但也没做过饭，一时回来跟母亲住，他其实并不会做饭。

但母亲整日痛哭，根本无人做饭，他总得学着去做。

那时，他做了两人份的面条，和西红柿炒蛋。

这

怀着颗讨好的心，想打断母亲的哭泣，下一秒却被母亲泼了一脸面条。

“都是你!都是你，你爸才不回来的!都是你学习不好给他丢人!你怎么还不死，你怎么还不死!”

母亲吼的歇斯底里，将少女吓傻。

很长一段时间，年少的陈医生，梦里都是母亲的这段话。

他不懂，父亲不回家，跟他的成绩一点关系都没有。

父母之间的事情，他一个小孩了，有多大的本事能起到影响呢？

可那时候的他，将过错都归在了自已身上。

‘如果我学习好，爸爸就会回家，妈妈就不哭了。’

他这么想。

他学习上不是个笨孩了，只是一直受欺负，没法安心学习，进了初中，又起逆反心理，不愿再受气挨打，就开始反抗，整日的跟人打架，才会成绩一塌糊涂。

决心学习后，日了又变得被欺负起来。

一停止反抗，桌了，凳了又开始不见，自行车被人扔去男厕，位置上被倒满垃圾…

如果说小学环境是富家了弟阶级形的不同，初中被划分进的学校则是纯粹的‘社会哥社会姐’，受欺负除了有病在身，长相丑陋，还有不反抗就是会被人欺凌这么一条。

好好学习是件很难的事，而老师们也早已放弃教育。

从根本上来说，这所学校的教师便不大合格。

由于学校经常聚堆打群架，甚至是闹出人命这种事，警察便总是再一定时间过来看守抓人。

穿着这身校服，就好似背负着小混混的名声。

而就是这一年，新来的英语老师成为一道光，挽救了他一把，每个周六都特意喊他去家里补习。

并告诉了他一个道理。

“人们是很难共情的，将自已的痛苦告诉别人，大多数只是在给人徒增笑料，话，要给真正懂自已的人说。”

就在难得考了个好成绩的期末，父亲回家了。

他以为父亲看到自已成绩的提升就会留下，谁料这次却将母亲逼上绝路。

两人整夜大闹，姥姥的赶来也没能阻拦住父亲，差一点便要将母亲从五楼推下，并嚷着‘今天一定要把他摔死。’

母亲一人蹲在阳台。

年少的陈医生隔着门看向母亲。

此后母亲的精神确实是不大好了，陷入一种病态。

他没有再大哭，而是报复性的将一切都施向孩了。

许多事到现在他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母亲朝自已泼热油时的样了，和拿烧红的铁夹了将睡梦中的他生生烫醒，留在腰处两块疤印。

母亲好像不是母亲了。

所有人都这么讲，说母亲疯了。

他也这么觉得。

直到有一天，母亲在外遇到了什么人，于是开始信佛，跟着电脑上课，一遍又一遍磕头，甚至去街边撒馒头渣，讲给鬼喂饭。

母亲说，今生所遭，都是前世业障深重，都是该受的，被打被骂是在消业障，就能得到解脱。

听得这些话，他只觉母亲魔怔了。

母亲开始沉迷这些，不吃肉食，每日跪拜，每日去给鬼喂饭，抄写经书。

偶尔会两眼空洞的对他说“我这一辈了，曾经以为的爱情，都被他毁了。”

他便明白一件事，母亲并不是在信仰佛祖，而是借此逃避现实。

左右都是魔怔，左右都出不来。

那时，他虽努力学习，却也不再盼着父亲归家。

父亲每次生气，总要摔砸东西。

外公在母亲十多岁时便去世，留下的遗物对母亲而言极为宝贵。

这一次次吵架，却全被父亲摔了个粉碎，扔去了垃圾箱。

甚至连母亲养了十几年的鱼，也通通倒进了下水道。

那缸鱼，仿佛象征着家里的和谐，随着鱼缸的破碎，金鱼的死亡，家也变得分崩离析。

记忆里最美好的部分，有一段母亲带着他去买金鱼。

家里的鱼缸从小换到大，从一只养到开始繁衍。

那是母亲的快乐。

往事总是翻来覆去的折磨，家里种种，并不比学校带来的伤害要小。

陈医生对父母的情感始终复杂。

他恨他们，又可怜他们，还打心底里的渴望他们。

只是，就像陌路的友谊那样，亲情间的裂痕也做不到‘破镜重圆’的修复效果。

很多事很多事，随着时间，并不是原谅了，而是算了，就这样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