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十六章 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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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夏安稳了多少年，即便如今这些官兵内里多少训练有素，平日里处理了多少打得头破血流的闹事纠纷，却到底还是一群不曾见过真正血腥场面的凡人。

既没上过战场，也没见过妖物。

这时候见到方才还同他们有说有笑的同伴以这种模样暴毙，围在他身边的几个官兵终于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到，下意识地跟着惨叫起来。

这不能怪他们，阿一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血腥的场景，辟谷多日的胃里空空如也却依旧狠狠地往上翻了一阵。

阿一强忍住恶心，扯过几个僵立在外围的官兵，一人给了一巴掌，把人给拍清醒了，然后指着那几个还兀自惨叫的官兵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他们都带走！”

那几个人一清醒听到这一句命令，下意识地便拉上了那几名同伴往山下跑，其中一个官兵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弯腰上前，想要将地上那名同伴的尸体一道带下去，却被阿一抬手拦了一下。

“这个……人我带下去，你赶紧下山，让谭将军带人离开这座山至少一里……越远越好，快去！”

那官兵被这么一拦，猛地意识到面前对他们下令的人是小姐，他们走了小姐要怎么办，一个人在山上吗？

可当他一抬头触到阿一的眼神，要出口的话便梗住了。

阿一见他还愣着，踹了他一脚道：“快去啊！”

那官兵猛地清醒过来，没再多说，跑下山去了。

阿一深吸一口气，回身去查看那地上尸体的情况。

这尸体周围满是血迹，但伤口只有一处，穿胸而过一道大口子，撕裂了一般，那口子实在太大，过了这么久还在汩汩地冒着血……

“我不喜欢这个味道，黏腻得让我不舒服。”雪童子突然开了口。

阿一没接话，而是问道：“你能感觉出那妖族躲在何处吗？”

过了片刻，雪童子的声音响起：“它的修为比我高，我感觉不到，也就是方才它不知为何泄了丝妖气才被我察觉。”

阿一这时候也终于明白过来，先前她心里没来由的紧张，原来是自己踏进了妖族的地界，而她没能第一时间察觉那妖族的妖气，只能说明那妖族的修为也比她要高。

那么想来探视也无法对那妖族做出准确的定位了，可她如今除了这个方式，却找不出别的法子了。

阿一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盘坐了下来，闭上眼对这片地域进行探视。

雪童子如今不再被关在壶里，他是能像蜂怜一般看到外面的境况的，阿一在探视，他便安静地等着，却眼见着阿一的神色变了又变，额上竟微微冒出薄汗来……

先前连着响起那几声惨叫时，那些官兵已经到了山脚下，听到声音，不少人回头看向下来的山路，等了片刻，便见几名官兵相互搀扶着下来了。

还未来得及相询，便又见一名官兵从山上跑了下来，边跑边道：“快，快禀报将军……”

结果谭深在山下等来的不是新鲜竹笋，而是一片惨叫和死了手下、小姐还留在山上的消息，脸色便是一白。

杨嬷嬷在一旁听到了，没忍住骂道：“混账！谁让你们把小姐一个人留在上面的，小姐若是出了事，你们等着被老爷剐了吧！”

杨嬷嬷骂完，便转向谭深道：“将军，快派人上山将小姐平安带下来啊！”

谭深略一沉吟，一挥手点了几个官兵道：“你们几个跟着我，其余人照小姐的吩咐退出去，动作快！”

那些官兵这时得了确切的命令，有时虽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已经井然有序地带着人往外退了。

而谭深几人重新带着火把摸回到山路上时，却刚好同下山来的阿一撞了个正着。

山路上漆黑一片，只靠着那么一点火把照明，几人突然见前方一道亮蓝色朝他们极快地飞来，一瞬间背都绷直了，耳边却听得一句：“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还是谭深先反应过来，定睛一看，来人踩在一把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正是他们要寻的小姐。

阿一这时也借着他们的火把看到了谭深，将手上的夜明珠收回去，皱了眉道：“谭将军，我记得我要人通知你，让你带着所有人退出去吧？你怎么还在这里？”

谭深冷静下来，回禀道：“属下不能将小姐一人留在山上。”说罢，又补了一句，“小姐放心，其他人已经撤出去了。”

阿一却显然并不放心，眼角瞥到一丝动静，偏头去看，便见几人一侧的地里突然翻上了土来，其间有什么东西猛地冒出了头往几人刺来。

阿一情急之下连忙扔了一团火过去，那东西似乎被吓了一跳，飞快地钻回地里去了，那团火跟着追过去，却只是消失在了土里，没带出什么动静。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等一切暂时平静下来，谭深等人才后知后觉这附近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们遇到妖怪了！

阿一回过头来，皱着眉头道：“将军，这里不安全，你们快离开吧。”说着，弯腰提过她佩剑上的一件物什朝谭深身边的官兵扔过去，那几人见有个庞然大物朝着他们扔过来，手忙脚乱地把那发凉的物件接下来一看，却一眼看到了自己同伴的尸体，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但这尸体其实已经比原先见到的好了太多，阿一用法力给这尸体做了易容，至少是让他死得体面了很多，也让如今这些正抱着尸体的官兵能接受很多，不至于吓得要扔下就跑。

“既然你们过来了，我也便不过去了，你们带着这个……他快离开吧，往天城赶，不必等我了。”

谭深到底是个将军，比他的手下们要胆大冷静得多，这时听了阿一的话，脱口反驳道：“我们怎么能让小姐孤身一人……”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走，你想要所有人都给死在这里吗？！”

“可是……”

阿一突然沉下声来：“谭将军，老爷可是说过，这一行全听我的吩咐！”

这一句话将众人听得愣了愣，老爷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对着他们时，那气势是不弱的，而小姐方才的语气，竟是让人生生听出了一股子不容置喙的霸气……

阿一也被自己的话闹得一愣，觉得她可能把语气放得太重了些，吓到他们了，这才又放弱了些声试着劝道：“方才你们也见了，这里很危险，我有法子自保，而你们留下只会拖我的后腿。”

谭深下意识地还想争取一把，开口道：“那小姐同我们一道离开……”

阿一摇头道：“我不能走，这山上的妖族已经怒了，方才又已经尝到了甜头，我不能放任它这么下去。”

至此，该说的不该说的，讲理的不讲理的，阿一都对着这些人说了。

阿一最后看着谭深道：“我不得不这么对你说，谭将军，你是将军，你决定的从来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命，你知道这时候该怎么做吧。”说罢，阿一没再理会他们，返身上了山。

商夏的上元灯节是一年里最大的灯会，连七夕都比不了，当日要用的灯，往往在前一日夜里便会备好挂上。

此时相隔不远的晋城里，大街小巷都已经挂好了灯笼，只等着第二日夜里的喧闹将这些灯笼点亮。

有铺子关了店门，店主打好算盘，正想收拾收拾休息了，一抬头却瞥到窗外飘下几丝细雨，店主忙往后招呼还没回去的伙计道：“小陈，外面下小雨了，赶紧去把院子里挂着的灯笼收屋里去！”

像是这么一声点醒了左邻右舍，一传十，十传百，当细雨化成大雨倾盆而下的时候，街上倒没有留下一盏淋湿的灯笼。

山上这时候也已经开始有雨丝往下飘了，阿一迎着雨在山间御剑盘旋。

雪童子心有余悸地问道：“方才那从地里钻出来的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没看清。”阿一沉着声言简意赅。

雪童子却不好了。

不知道。没看清。

这两句话便已经说明了两方的差距，雪童子噎了片刻后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阿一一声，开口道：“你们灵沂宗有没有什么通讯的法子，或者信号什么，让你的同门或是附近看到信号的修士知道这里有妖族赶过来帮你的？”

阿一默了默，最后道：“信号有没有我不知道，通讯的法子是有的……”可雪童子还没喜形于色便听她接着道，“不过我还没学过。”

“！！”雪童子实在忍不住，脱口骂道，“你什么都没学过，干嘛出来四处游历祸害妖命！”

可这话说出口，他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只得再道：“不然我们先离开这里，这附近或许有别的修士，等他们赶到了我们再回来打个下手什么的，毕竟我们这修为留在这里实在是自寻死路。”

雪童子想着帮阿一分析清楚目前的形式，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走为上策，保命要紧，谁知阿一听过却是断然摇头道：“不行，我们甚至不知道这妖族的真身到底是什么，若是它跟着我们离开了这里，或是在我们也不知道的情况下离开了，山下的一行人尚未走远，他们会很危险，那时候情况只会更加被动，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拼一把……”

“诶呦诶！”阿一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雪童子的哀嚎给打断了，“祖宗呀！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啊！你这拼一把的前提也得是你的修为同那家伙差不多啊，如今你们的差距有多大你自己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阿一这时抿紧了嘴，却没说话——雪童子有句话说得没错，他们两方之间的差距她的确是清楚的，先前探视过这方圆四里的范围，当时她没说的是，她看到那妖的妖气了，但那妖气不是来自于一个地方，而是遍布了这整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