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三十三章 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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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殿里，莫习任由女子盯着，兀自低头品茶。

见阿一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口，女子方开了口道：“一个姑娘家怎么好同两个男子不清不楚地一起住着，前些日子容嬷嬷还因为这事被你贬去了浣衣局，她是为了你，你却不领情，过两日将她接回来好生……”

“朕的事还由得到她一个奴婢来管不成？”莫习冷着声打断女子，却连头都不曾抬起来，似乎想到什么，顿了片刻又道，“朕倒不知朕的后宫何时出了那种嘴上不饶人的嬷嬷了。”

女子闻言提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你还没听明白？本宫的意思是若你当真喜欢，便准了那孩子留在这宫里……”这话说罢，女子清楚地看到莫习拿着茶杯的手一顿，不由微勾了嘴角，接着道，“不过既然是要留在后宫的，怎可让她在宫中落下话柄？能避的嫌还是尽量避开的好……方才本宫见那孩子行礼的架势有些江湖气，年纪也不小了，个子却着实有些不够，不是本宫带了偏见去看她，但你也知道，她那样的条件，日后是不适合坐在母仪天下的位置上的，但她无甚背景，这一点本宫很满意，愿意保她，是以方才本宫才要她一道跟着去看看选秀，让她多学习学习，也是要让她明白，这天下比她优秀的女子太多，日后若当真当上了皇后，不可偏妒，不可……”

“咚”的一声，莫习将手上的茶杯重重地放到了一旁的几上，这才终于抬头看向面上微显错愕的女子：“母后，阿一愿不愿意留下来陪我从不是你我说了算的，您既然看出了儿子真心喜欢她，如何还能这般在儿子面前编排她的不是？”

莫习说出这一句，似乎才醒起自己用错了语气，微吸一口气，才沉下声冷静道：“朕不需要她如何如何，哪怕有人定下过规矩道是母仪天下的女子到底应该如何如何朕也不惧，朕清楚阿一同那两位小公子的关系，清者自清，母后若是当真关心朕，方才那些话，日后便不必再说了。”

女子被莫习这么一通抢白，待回过味来，心上不免憋了一股子火，见这大殿里如今无人，正要发作，便听梁嬷嬷的声音在殿外请示道：“太后，方才户部侍郎托人送来了新进宫秀女的画像。”

秀女的画像一向是秀女们从各地出发前先由当地的官府请了画师统一绘好后同人一路送至天城的，到天城后秀女倒是可以修整修整晚些时候再进宫，但画像却是要先送去户部整合，而后统一送去给太后和皇上过目的。

太后和皇上一眼见过若是不喜欢，那干脆连宫门都不必进了，而若是顺了太后和皇上的眼，前途虽不够保证，但至少能在选秀的竞争中占些先机。因着这么个原由，一直以来各地都有不少秀女在作画这一目上贿赂画师给自己多添几笔，盼着画师的妙笔能锦上添花，但这点小伎俩的优势着实有限，更别提这一趟是当今皇上第一回选秀，谁也不知到上面那位到底是何喜好，画师多添的那几笔万一弄巧成拙便得不偿失了，是以这一回各地送上的画像倒是大多更加真实……

其实两个月前知道莫习要回宫了，太后一早便将选好的秀女画像一一看过，谁知道莫习一回宫又把选秀的时间往后推了月余，这时候新进宫的秀女只能是后来莫习要求的那些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一群小姑娘有什么好瞧的？但这说到底也是给自家儿子挑媳妇儿，女子只得强自压下心上的火气，颇有些不情愿地冲殿外道：“送进来。”

梁嬷嬷——方才阿一眼中的老妇，迈着老步子一进殿内时，便察觉里面的气氛不对，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翼翼。到得女子面前，先后给太后和皇上各行了一礼，梁嬷嬷才把手上的托盘放到了一旁的几案上，先拿起最上方的画像递给了女子，等女子看罢，再机械地递上下一份。

莫习兴致缺缺地在一旁陪着，那些画像对他而言便同废纸一般，一眼也欠奉。

也不知过了多久，女子也看得有些累了，先还每幅画像都细细地看过去，到后来快到一幅画只瞄一眼，梁嬷嬷递画像的手越来越快，一把老骨头险些跟不上，看到那盘子快要见底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却突见一旁看画的太后微抬了眉梢：“哦？”

当日杨嬷嬷一行人在晋城外等了大半日方等到谭将军带着人回来了，却被告知小姐殁了。

听到消息，不说那几日同阿一相处后积下的感情，单是想起临行前老爷的吩咐，再加上连夜奔波，一直在良州城里算得上养尊处优的杨嬷嬷当下便受不住病倒了。

为了不耽误行程，谭深最后只得让杨嬷嬷暂住在晋城，自己带了人往天城赶。但先前安置杨嬷嬷到底是耽搁了大半日，原本谭深是算好了日子，赶到时还能有一日休整，这时候却是只能带着人火急火燎地往户部赶。

在这之前，护送秀女这些事从来是交给手下的几个官兵在带，因着这次队伍里有阿一，朱罗才命谭深亲自带人。

谭深年纪轻轻便当上了将军，着实是没做过这些事，对户部选秀的程序也不熟，本以为有杨嬷嬷一并跟着能帮上不少忙，可这时杨嬷嬷又留在了晋城，只剩他一个军人在户部手忙脚乱。

谭深去户部的路上赶时间，依稀记得先前见过手下在挑画像，只当他们已经将阿一的画像挑出来了，也便不曾再将画细细检查过，赶到户部后循着流程忙了半天早便已经晕头转向，更别提再去注意到有份画像出了错——直到他被召进了长乐殿……

……

莫习拿着画像进偏殿时，阿一和雪童子正在蜂怜身边守着，两人神色间似乎都多了丝紧张，一致地没有发觉莫习进来，直到他走近了，阿一才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带着些讶异道：“莫习？你怎么过来了？”

这话问出口，阿一又像是想起什么般恍然大悟，旋即打着商量道：“蜂怜如今在修炼的紧要关头，是选秀已经开始了吗？我能不能等一会儿再过去？应该不会耽误很久。”

莫习微摇了头在一旁坐下，将手上的画像搁在桌上：“那选秀午后才开始，到时你若是不想去，不去便是，母后那些话不过是戏言……蜂怜他怎么了？”

阿一看了桌上的卷轴一眼，想起方才回来时瞥到的那个小太监，拍了雪童子一下让他好生守着，自己坐到莫习身边道：“这倒没什么，既然答应了伯母，去看看便是了。这两日我让蜂怜修炼，却没想到他这三十多年一直不曾修炼过，本以为雪童子比他懂些能帮他不少，谁知道雪族同蜂族修炼之法又有差异，蜂怜只能自己摸索，先前一直没什么进展，不过看他如今这样子，想是终于能成功了。”方才他们出去了一趟，若换做之前，蜂怜早慌里慌张地跟出来了，这一回他们回来了蜂怜还依旧在入定中，多半是能成功。

阿一本想给莫习倒杯茶，指腹触到茶壶柄才发现这壶里的水是冰的，不由回头瞥了那边的雪童子一眼——她和蜂怜平日都不怎么喝水，这两日多半都是这家伙在差遣那位公公，这个人喜好未免也太突出了……

阿一干脆地放下茶壶，想着莫习不缺这点水，这才看着桌上的卷轴一眼道：“这是什么？”

莫习微抿了抿嘴，却还是动手将那画像在桌上铺了开来，一旁守着蜂怜的雪童子开小差，顺势瞄了一眼后不由惊异地“咦”了一声。

阿一凑上去定睛一看，当场也是一噎，随即便回头问雪童子：“这是什么时候有的？”

雪童子同她面面相觑，半晌回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那画像上是个娇俏的小姑娘，正微蹲下身戏水，眉眼间神采飞扬，灵动活泼的很，这要说是阿一，又有些不像——她不是当着谁的面都这副样子的，画像一旁更是用朱笔写了名字——朱一，其后跟着生辰八字同一些描述。

典型的选秀图。

而阿一不知道的是，这幅图同其他秀女的选秀图有些不同，是朱罗亲自绘制的。

在良州城城主府那半月里，朱罗没让画师打扰阿一，却也没敢当着阿一的面给她作画，只得在同阿一接触过之后，自己窝在书房里绘了一幅，正是根据阿一同他讨论妖物时的神色绘出来的，还十分恰到好处地做了美化——比如当时阿一其实是踩在凳子上同朱罗眉飞色舞，却被朱罗改成了荷塘戏水，脸上的灿烂微笑沁人心脾又不失之礼数。

阿一盯着那幅图越看越不好意思，伸手便将那画像又卷了起来，轻咳一声道：“这幅画，呃，是选秀的送来的？”

她看到那冠上的“朱一”两个字，心里便已经有了些底。

莫习看阿一不像是一点都不知情，来时一直提着的心才稍稍放松了下，回道：“方才我召了谭深来问话，阿一你可知道此人？”

差些便成了莫习的秀女，这种事的确有些离谱，阿一本以为她人都在这里了，那件事怎么也传不到莫习耳朵里，谁知这才过了没多久便被他知道了，阿一有些不自在地抬手摸了摸后颈，顾左右道：“也不是不知道，算得上是相处过几日吧。”

只这一句，莫习刚放下的心便又跟着悬了起来：“那他同我说、说从良州城来天城的路上，这画像上的朱一在晋城外与妖族同归于尽了，又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为了这事啊……

阿一松了口气，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受了点伤，不必……”

“怎么不是大事！”

这声音有些大了，直接盖过了阿一的话，莫习竟是一改往日的温和，颇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

阿一被莫习这突然的一下闹得一怔，搁在卷轴上的手指更是微微一缩，便听他又道：“谭深说那夜落了整夜的大雨，天上降下两道雷电，第二日整座山都成了废墟，他在山上找了一夜什么都没找到，我、我……”

所以她初初入宫那夜雪童子告诉他，说沉洛前两日刚给阿一看过……

她伤重至此，而他却在她性命攸关的当口毫无所觉……

在他毫不知情的时候，他险些便会彻底地失去她。哪怕只是单相思，这样的无力让莫习恨不得将阿一时时刻刻绑在身边，可他却不能那么做——像如今这般将她留在偏殿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阿一的心思不在他身上，他又如何能……

莫习掩在龙袍下的手撅得很紧，阿一被他带着些反常的语气闹得有些失神，呆呆地低头盯着手上的卷轴，一旁的雪童子看向莫习的眼神已经有些变了，蜂怜却在这时候不合时宜的从入定中醒来，睁着一双迷茫大眼，看着屋里各怀心思的几人，被气氛所感，不由压低了声音问道：“这是……怎么了？”

一句话惊醒了众人，阿一回过神来，顾不上问莫习，忙先起身走到蜂怜身边仔细看着，问道：“觉得怎么样？是不是成功了？”

蜂怜被阿一看得迫切，自己感受了一下，点头道：“应该是……”

阿一闻言比他还激动，一脸欣慰地拍着蜂怜的肩膀道：“好好好……”

雪童子听不下去，轻推了阿一一把，皱眉道：“别用这种语气表情，太……”

太怎么样？阿一看向雪童子，后者却形容不出了，憋了半晌犹豫着开口道：“道貌岸然？”

“去你的吧！”阿一抬起一脚便踹了过去，雪童子险险避过。

两人正打闹着，蜂怜却突然指着殿门“啊”了一声，阿一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却只看到一道明黄衣角一闪而逝——莫习走了……